我試著抬起下巴,,把手上的藥膏小心翼翼地往脖子上抹。白景楓斜著眼睛偷偷看我,那幽幽的目光像夜里的小狼崽,偷偷覬覦著的路邊的小兔子,偏偏又生硬得厲害,,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我被他看得萬分別扭,再次問他:“你還沒回答我,,二哥去哪兒了?”試圖以此轉(zhuǎn)移他的注意,。
白景楓這次倒沒耽擱,,依舊看著我說道:“你中午不見了,,我們便分開去找你,昨日找了一整日也沒找到,,便決定由我繼續(xù)去找,,他去安排靈山的人手?!?p> 安排靈山的人手,?這可鬧大了,我連忙坐直身子:“那你趕緊通知他,,嘶——”動作太大,,一不小心又碰到了傷口,疼得我連連叫喚,。
白景楓終于起身繞過桌子,,一下子搶走了我手上的藥瓶,眉眼間全是一副看傻子的神色,。
“笨手笨腳的,。”他一邊嫌棄地說著,,一邊半蹲下身子,,自顧自沾了些藥便微微仰起頭,沉聲說道:“別亂動,?!蔽掖舸舻胤路鸨欢ㄗ。S后,,脖子上傳來一陣清涼的感覺,。
白景楓看似粗暴的動作,落到脖子上卻格外輕柔,,給人一種被珍惜的錯覺,。
我的心像陷落在一片搖搖曳曳的湖水里,噗通,,噗通……越發(fā)停不下來,。甚至忍不住偷偷想象,他今后是不是也會對他的妻子如此溫柔,?
也許,,終于一日,他真的會成長為一個可靠的,,溫柔的人,。
只是……那個能得他溫柔以待的人,又是誰呢,?一股酸澀再次爬上了心頭,。
過了好一會兒,,又仿佛只過了一瞬間,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故作鎮(zhèn)定地說:“要……盡快通知二哥,,我已經(jīng)回來了,沒事了,,莫要驚動了林老爺林夫人他們,。”
不小心與他對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霎時間跳的快了一倍。
白景楓渾然不覺,,隨意地點點頭便把藥瓶擱在桌面上,,站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著急,,我和他約好午時在之前的客棧匯合,,天還沒亮,早著呢,?!闭f著又要去拿酒喝,我忍不住勸道:“喝點兒茶吧,,酒喝多了胃里會難受的,。”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此后,我又一再向白景楓確認,,若提早前去與林少禎匯合,,只會撲個空,這才作罷,。
吃完東西,,又趴著瞇了一小會兒,月下對飲,,兩個人實在無趣,,白景楓無聊地拿筷子當飛鏢玩兒,“刷”地一下穩(wěn)穩(wěn)扎進樹樁上,,“刷”地第二支,又把前一支擊碎,,準手好到無懈可擊,,不愧是江湖上被人人稱為天才的少年,。
我看了一會兒,提醒他毀了這樹興許會惹怒老板,,白景楓輕哼一聲,,說大不了賠錢。
我無言以對,,半瞇著眼睛看他的側(cè)臉,,覺得他有時候就像個被寵壞的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會去考慮后果,。又或許,自他出生以來,,無論做什么,,總有背后那個強勢的家族為他善后。
然而,,雖然頑劣任性,,他卻把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全擺在臉上,,簡單得什么都不用猜,什么也不用怕,,所以,,他也絕不可能處心積慮騙我什么,待我好,,便是真心待我好了,。如此一想,嘴角不自覺帶上了笑,。
月兒彎彎,,云層薄寒,我淺淺入夢,,夢里有個身影始終不曾散去,。
很快,天又亮了,。
白景楓好像真覺得是因為他說話沒分寸,,惹得我這般傷心難過,竟難得的對我言聽計從,。至于為什么一句話就能讓我這般傷心,,他似乎以姑娘家的心思本就與男子不同為由,并未覺得哪里不合理,。
是以,,我將計就計,,拉著他給我買了好多東西。
反正他白家家大勢大的,,也不缺錢,,我這個離開了哥哥便一無所有的窮人,可不得使勁兒敲詐他,,免得他拿去騙別的姑娘,。如此想來,我還是在做好事呢,,便越發(fā)不客氣起來了,。
“我要買這家的胭脂,還有那邊,,那邊那家的水粉和簪子,,白景楓,快點兒過來,!”
“白景楓,,你看看哪個好看?這個,,還是這個,?我覺得都好看,都想買,!”
“呀,,白景楓,這家的衣服可真好看呀,,你同我進去看看,!”
我興奮地拉著他逛東逛西,沉浸在隨意購物的快樂中,,沉浸在對他呼來喝去的假象中……
不得不說,,比起木頭一樣的桑杰,白景楓可真是懂女孩子太多了,。買衣服的時候,,他總能很快在一堆布匹里找到最漂亮精貴的那一款,然后挑選出最適合我的樣式,。買胭脂水粉的時候,,他也能寥寥幾眼就選出最襯我的顏色,他幫忙選的發(fā)釵首飾,,更是叫我愛不釋手,。
就連鋪子里的老板,也偷偷跟我說,這么俊俏的小公子,,出手又大方,,眼光也真真兒是好,,實在是不可多得的,。
我心說,這家伙眼光那么高,,能被他選中的物件兒,,能差到哪兒去呢。論起如何花銷錢財,,這家伙可算是行家中的行家了,。俗稱敗家子,哈哈,。
不過,,曾經(jīng)我也同其他人一樣,認為他一身缺點,,哪怕出身好,,武功好,容貌好,,也不是姑娘家的良人,。可今日一想,,誰若是嫁給他,,日子必定過得十分有趣。畢竟他自出生以來,,除了習(xí)武,,恐怕花費最多的時間,便是在吃喝玩樂上去了,,日子能不精彩么,?
午時與林少禎匯合,我們推著買來的一大堆物件兒,,開開心心地回家,。
路上林少禎還不忘提醒白景楓,說茉兒年紀小,,莫要胡亂開玩笑,,若是再鬧一出,出了事就不得了了,??雌饋硭呀?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兄長這個身份,并且樂在其中。
我埋著頭不吱聲兒,,想著就讓這個誤會繼續(xù)下去吧,,也免得我多解釋。
隨后,,林少禎又話頭一轉(zhuǎn),,問起我脖子上的傷痕,我以同樣的理由蒙混過去,,也不知道他信了沒,,只沉默了片刻后,再三叮囑我不可亂跑,,以免不小心遭遇危險,,或者遇上東圣神教的人。
我心頭一緊,,順口問道:“那個東圣神教是什么來頭,,遇上他們就會很危險嗎?難不成咱們林家跟他們有什么舊仇,?”
“舊仇倒也不至于,,只是他們行為不合江湖道義,我們一向避免與他們有所交集,?!绷稚俚澖忉尩溃霸谶@青州范圍內(nèi),,與靈山最為鄰近的,,又偏偏只有這來自東海的東圣神教,這個教派名聲并不好,,他們流傳著一個頗為傳奇的起源,,說是教眾供奉的乃是東圣月神,教主為月神轉(zhuǎn)世……”
月神,?聽他這神神叨叨的描述,,真是令人頭皮發(fā)麻。
我愣了愣,,想起死胖子,、瘦猴子那詭異的模樣,以及死去的十幾人,,越發(fā)覺得邪門起來,。他們?nèi)绱俗鳛椤皇窃诩漓肽莻€見鬼的月神?
可是當時關(guān)押我們的那個塔樓和院子,,并無什么宏大的神像?。?p> “什么月神,聽起來就怪怪的,。他們武功屬于哪一脈,?是不是練的什么邪功啊,?”我忍不住試探道,,“比如要抓活人放血,祭祀他們的教主或者那個什么見鬼的月神,?!闭f完,差點兒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林少禎道:“這個倒不曾聽說。只是有傳言說他們的總壇在東海平戎島,,教眾紛紛出海,,甚至在青州落地卷入中原紛爭,是為了尋訪他們教派的圣物,,用他們的話說,,那圣物是他們師祖月神所用的佩劍?!?p> 此時我們已快到山門,,諾大的靈山二字刻印在旁邊的巨石上,兩旁樹木遮天蔽日,,古樸蒼穹,,再上百來級臺階,人就多起來了,。
聽得正起勁的我,,生怕人一多就不好敞開談?wù)摚_步不自覺放緩了起來,,卻察覺林少禎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白景楓,,似有話跟他說。
我眼珠子在他們二人之間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發(fā)覺白景楓左顧右盼的,,對東勝神教的話題沒有絲毫興趣,只好問林少禎:“這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嗎,?”用下巴指了指走在前面的白景楓,,若沒關(guān)系,林少禎沒道理盯著那家伙看呀,。
此時白景楓也仿佛察覺到,,回過頭來,目光帶了些詢問。
林少禎道:“我最近聽到一個傳聞,,不知道你聽說沒,?”他提起頭,明顯是對白景楓說的,。
白景楓顯然不知情,,道:“什么傳聞?”
林少禎遲疑了片刻,,還是說道:“東圣神教說,,他們失傳的寶劍,乃是御景山莊的家傳之寶,,邪焱劍,。”
我頓時不知道如何開口接話了,。
這東圣神教是何等的野心,,竟覬覦起御景山莊的傳家寶貝來,難不成是想公開挑釁搶奪不成,?我好奇心起,,忙問道:“那邪焱劍是什么,很厲害嗎,?是不是在白莊主身上,?”我之前怎么從未聽說過?
白景楓搖搖頭:“我也沒見過,?!?p> 我不相信,追問道:“你們家的傳家寶,,你沒見過,?”
白景楓白我一眼:“你都說是傳家寶了,哪能隨便拿出來給人看,,自然是藏起來了,。”
哈哈,,隨便拿出來,,你可是白家的親兒子呢,怎么算是隨便,?這家伙準是在家里不受重視,,什么都不知道,眼下被問得心虛了,。
“這種半真半假的事情,,也輪不到我操心,,走吧!”他一句話,,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
我和林少禎對視一眼,偷偷笑了笑,,默默跟了上去,。
鬼門關(guān)走一槽,地獄門踏一回,。
雖然沒有跟任何人說,,但我卻不能當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譬如不幸死去的杜筱月,、瘦猴子,,以及死胖子……他們?nèi)酥校蝗藖碜噪p燕鏢局,,兩人來自白虎門,,且極有可能出身崆峒派,而其余死亡的十幾人,,我甚至連他們的來路都不知,更遑論其姓甚名誰了,。
我親眼見證了這些人的遇害,,卻不敢說出去一個字,更不敢去告知他們的師父和師兄弟們,。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跑到靈山的祭祀臺,偷偷地?zé)俗阕阋话严恪?p> 向神靈祈求原諒,,超度他們的亡靈,。
這個世界便是如此殘忍,當你手無縛雞之力時,,你連做一個有良知的好人都辦不到,。
所以,我決定學(xué)武功,。
這是遇險逃生后,,我唯一的覺悟——只有手拿生殺予奪的權(quán)利,你才能具有成為一個“所謂”好人的資格,,才能在大敵當前時保護自己的朋友,,才不必再次經(jīng)歷被人勒住脖子,跪地求饒的窘境,。
林老爺聽到我的這個要求后,,并未感到意外,,甚至端坐在雕花紅木椅子上,欣慰地捋了捋胡須,,朗聲笑道:“我林家的姑娘,,確實應(yīng)該學(xué)些武功?!?p> 說罷,,隨口吩咐身側(cè)之人,欲找來山上原本教靈山弟子習(xí)武的老師父,,讓我從基本功學(xué)起,。
我不懂武學(xué)基礎(chǔ)為何,只是林少禎不知為何主動請纓,,竟開口要親自教我,。
后來我問他緣由。
他搖頭苦笑,,說跟師父學(xué)武很是吃苦,,連他自己也是哭著過來的,便想著姑娘家學(xué),,還是重在技巧,,沒必要同他小時候那般受罪。
聽他的意思,,似是想教我一些投機取巧的法門,,這可真不是個合格的老師。
可我卻感動極了,。
無論如何,,習(xí)武這件事情,算是就這么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