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藍如洗,,粗糲的西北風并沒因為隔著一條渭水就有所收斂,反倒隨著冬季的日益臨近而越發(fā)驕狂,。
離著官道不遠的曠野上,,劉屠狗揮刀斬下最后一枚頭顱,環(huán)視四顧,,周遭百步內倒斃著七八具不那么完整的尸體,,其中有人也有馬。
他走近一匹逃過一劫的無主馬兒,,從馬身上扯下一只水囊,,打開瓶塞聞了聞,是寒冷干燥的西北風也驅不散的辛辣酒香,。
劉屠狗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一股快意的火焰從胸膛中騰起,越燒越旺,。
如果說渭水西岸是跋扈邊軍的勢力范圍,,東渡之后的天水郡就是地方豪族與大幫派的樂土。
天水郡民風彪悍尚武,,尤以盛產(chǎn)馬幫和刀客聞名大周,。前者半商半匪,有本無本的買賣都做得,;后者更是以刀口舔血為生,,只要雇主出得起價錢,行事從來毫無道義可言。
這些馬幫和刀客大多依附于地方豪族宗派,,盤根錯節(jié),、根深蒂固,同時極度排外,,一同把持了東西往來的商路,。
他們向西勾結邊軍做走私販奴一類的勾當,向東巴結中原權貴豪商,,憑借地頭蛇的地位在商貿往來中牟取巨利,,可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實在是難以撼動,。
薛渭臣不愿渡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一旦被不對盤的勢力指摘他撈過界,,群起發(fā)難之下,,校尉大人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棄卒保車,把他交出來平息眾怒,。
不渡河不代表就要忍氣吞聲,,陽平右衛(wèi)在天水郡同樣有利益往來密切的代言人。
于是,,有關黑衣白馬魔頭的種種事跡被添油加醋大肆宣揚,,而天水郡最不缺的就是急于出人頭地的潦倒刀客。
這條路上,,劉屠狗注定不會寂寞,。
*************
定襄,地處湘州寧國郡南端,,與北面荊州隔著一條湘水支流寧清河,,是連接南北的大城。
近二百年前,,趁著鐵騎西征,、中原空虛的大好時機,湘西榮王起兵反叛,,一路勢如破竹,很快就占據(jù)整個湘州,。
派出偏師掠地的同時,,叛軍主力云集定襄,意圖乘勝渡河,,直搗京師,。
倉促拼湊的平叛大軍很快南下,先鋒營一個燕姓校尉率先渡河,正撞上前來搶占寧清河南岸渡口的數(shù)千叛軍,。
此時渡過河的官軍極少,,危急之時,那燕姓校尉單騎沖陣,,一柄大關刀斬殺近千,,竟將幾千人一舉擊潰。
此后數(shù)場大戰(zhàn),,雙方死傷極重,,數(shù)萬將士埋骨寧清河畔。
榮王一敗再敗,,最終坐困定襄城,,為部下所殺。因這榮王與天子是一母所出,,雖然看在太后面上,,死后仍葬以親王之禮,卻被朝廷贈了一個惡謚,,湘戾王,。
據(jù)說那弒主的部將自知不為太后所容,為了保全家人,,于下葬當天跪在王陵前自殺謝罪了,。
近兩百年過去,那場染紅寧清河水的連天血戰(zhàn)漸被遺忘,,一騎破數(shù)千的傳奇故事也早被說書人口中更新鮮的段子所取代,。
只有一些路過渡口的文人騷客才會指點感慨一番,留下幾句憑吊詩文,。
其中最出名的一句,,“可憐寧清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連城中小兒也會唱,。
但也僅此而已了,人都是善忘的,,哪一年這寧清河畔不又多上百十條無人在意的冤魂,?
就像今天,一大早南岸渡口就人頭攢動,,除了不愿招惹事端而遠遠躲開的趕路人,,幾百號人俱作江湖豪客打扮。
不少粗豪的漢子旁若無人地席地而坐,,鋼刀直直插在土里,,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議論紛紛。他們可不怕城中官府,,沒見來查看情況的捕頭和小旗都被幾位武林大豪請走了么,?
“李三哥,那毛都沒長齊的什么劍魔真有那么厲害,?依小弟看,,憑三哥的身手就妥妥地料理了他!”一個獨眼的粗豪漢子叫道,。
被稱作李三哥的是個中年漢子,,臉色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據(jù)說是因為早年受了極重的內傷,。
他抓起一塊熟牛肉丟進嘴里,,邊嚼邊道:“不是哥哥長他人志氣,待會兒兄弟千萬別往上湊,,否則死了可別怨哥哥沒提醒你,。沒見西湖劍宮的高手都來了三個?”
說著,,他指了指飄在河中,,被一條長長纜繩拉住的小船。
獨眼漢子似是對李三哥極為信服,,聽得張大了嘴,,半晌才道:“怪不得,兄弟我聽說那劍魔幼時被胡九豺滅了滿門,,為的是逼問戾王寶藏的下落,,這是真是假?”
這話一問,,一旁的其他江湖客也紛紛豎起了耳朵,,不少人眼露精光。
李三哥搖搖頭道:“據(jù)說這個湘戾王就是二百年前造反被殺的榮王,,當初的封地就在湘西,,還有人說胡九豺落草湘西就是為了找這個寶藏??蛇@榮王都死了快二百年了,,誰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有,,我看也早被人得去了,。”
獨眼漢子一拍大腿:“嘿呀,!聽三哥你這么一說,我看這十有八九哇,就在劍魔的手里,,不然他一個孤兒,,怎么能活到今天,又是怎么練出一手驚人的劍法,?”
不少人顯然也是如此想法,,原本亂糟糟的小圈子突然安靜了下來,氣氛變得有些詭異,,有些人干脆和別人拉開了距離,。
李三哥見狀,果斷起身,,抱拳道:“我勸諸位莫趟渾水,,告辭!”
他說罷轉身就走,,既不過河,,也不回城,沿著寧清河往東而去,。
獨眼壯漢張了張嘴,,有些猶豫,然而終究沒有開口挽留,。
南岸渡口依舊人頭攢動,。李三哥前腳才走,后腳就有一騎從定襄城方向飛速趕來,,臨近河邊時馬上騎士還沖河中大喊了一聲“人來了”,,引得群豪紛紛回頭。
聲未歇,,河中那艘小船的船艙中立刻出來一青兩黃三名劍士,。
兩名黃衣俱在壯年,一個高而干瘦,,手中劍短而細,,顯然走的是輕靈詭變的路子;另一個稍矮而魁梧,,劍身長且寬,,分量明顯不輕。
兩人高高躍起,,中途在不住晃動的斜長攬繩上輕輕幾次借力,,很快躍上了岸,一看就是練氣境界的高手,。
剩下一名中年青衣劍士更是不凡,,足尖在船頭一點,,整個人輕飄飄如同一只大鳥,橫穿水面十余丈,,直接飛上了岸,。
河邊數(shù)百游俠兒看得清楚,紛紛倒吸了口涼氣,,不少識貨的已經(jīng)脫口而出:“宗師,!西湖劍宮好大的手筆!”
兩名煉氣境的武士也還罷了,,在江湖中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靈感境界的宗師就絕對稀罕了,小派未必有,,大派也必定是長老尊位,,不是尋常武者想見就能見到的。
人群自動分開,,三名西湖劍宮的大劍士走到眾豪俠最前方,,面南默然而立。
數(shù)百游俠兒絲毫不覺受到輕視,,反而因為即將看到宗師出手而興奮異常,。傳說中登萍渡水、罡氣護身,,甚至百步外馭器取人性命的陸地真仙?。?p> 這又是底層江湖的以訛傳訛了,,若是深山遇“名師”的好運二爺在此,,定會對這些見識比小三兒強不了多少的游俠兒哭笑不得。
宗師境界是厲害,,真氣外放那是輕輕松松,,馭使法器也不是不行,可跟陸地真仙的天人境界相比,,那簡直判若云泥,,中間兒還隔著整整一個神通境界呢!
幾百人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好多游俠兒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官道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人。
一個十七八歲的瘦弱少年,,白衣,,頭發(fā)被最最簡單普通的逍遙巾束起,如果沒有手中那一柄長劍,,就像一個出來游學的寒門士子,。
無人疑惑,,也無人露出輕視之色,因為來人看似閑庭信步,,實則速度極快,,隨著對方的越發(fā)臨近,眾人甚至產(chǎn)生了狂風襲體的錯覺,。
站在最前方的青衣宗師劍士境界最高,感受也較常人不同,。
他沒有感到狂風,,卻隱隱看到南方天際上一道浩大血光正飛快向北蔓延而來。
青衣宗師神情凝重:“不是宗師,,卻有遠超尋常宗師的巔峰氣象,!”
殺心大盛,青衣大劍士拔劍而起,,而本該束手就擒或者倉皇逃竄的白衣少年也不約而同拔劍前沖,。
此時二人相隔尚有近二十丈。
不止數(shù)百游俠兒,,連同兩位黃衣劍士都吃了一驚,,齊聲驚呼:“長老!”
連句場面話都沒交待,,上來就下死手,?
唯一沒有吃驚的只有即將交手的兩人。面沉如水的青衣宗師本就存了速戰(zhàn)速決的心思,,寶藏的消息一旦散播開來,,西湖劍宮在偌大江湖上可做不到一手遮天,更何況還有朝廷在,。而早在白衣吳二三感受到渡口諸人惡意的一瞬間,,這幾百人在他眼中已經(jīng)全部成了死人。
兩道炫目劍光亮起,,是真正的劍光,,而非劍身對光線的折射。
一道白中泛青,,長十余丈,,形如長帶,水流般席卷而出,,這是西湖劍宮青衣長老的手筆,。
另一道通體淺紅,長度卻只有三尺上下,,細窄如線,,氣勢完全被白青劍光蓋過,。
勝負已分,在睜大了眼睛觀看宗師出手的諸人看來,,那個驚才艷艷的新晉年輕宗師恐怕下一瞬間就要身死道消,。
可沒等他們升起贊嘆和同情,場中形勢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