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三百余殺氣騰騰的黑鴉將一座村中祠堂團團圍住,。

　　這個小村子不過百余戶人家，并不如何富裕，相比之下這祠堂卻修建得頗為講究,。雖只是兩進的院落,，卻占地頗廣,，粉飾得雪白的院墻高聳,，正堂屋頂上鋪滿嶄新的青瓦，顯見得不久前才剛剛修繕過,。

　　村中百姓聚集在不遠(yuǎn)處,，寂靜無聲地看著這些蠻橫入村的兵將，神情驚恐,，一些青壯還帶著些掩飾不住的憤怒之色,。

　　一名鄉(xiāng)老拄著拐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陪在劉屠狗馬側(cè),，臉上滿是討好之色，恭敬道：“校尉大人,，小人已命村中殺豬宰羊款待諸位壯士,，還請大人高抬貴手，莫要攪擾了小人們先祖的安寧,，我等感激不盡,！”

　　劉屠狗朝老人和煦一笑，露出一口細(xì)密的白牙,，卻沒說話,。

　　那鄉(xiāng)老將這笑容看在眼里，反而更加膽戰(zhàn)心驚,。

　　一旁的任西疇遲疑道：“大人,，似乎……”

　　劉屠狗聞言點點頭,，這才開口道：“老賊溜得倒快。桑源,，你進去看看,，有什么不該有的神位，盡數(shù)砸了,！”

　　“領(lǐng)命,！”

　　桑源斜睨了臉色大變的鄉(xiāng)老一眼，眸子狹長陰翳,，笑容玩味猙獰,，立刻將原本圓臉方鼻、大耳厚唇營造出的憨厚破壞殆盡,。

　　他快步上前,，一腳將虛掩的院門踹開，拔刀便向院中走去,。

　　鄉(xiāng)老見狀,，抬起手中拐杖狠狠往地上一頓，恨聲道：“大人,，小人等一向奉公守法,，為何苦苦相逼，這天下從沒有闖人宗祠,、毀人牌位的道理,！”

　　他說罷抬腿就要往祠堂里沖，不提防身后一支長戟伸出,，戟尖上的月牙小枝勾住他的后衣領(lǐng),，看似只是輕輕一帶，這鄉(xiāng)老竟是連連后退幾步,，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人回身抱住戟尖，指尖淌血,，不由得聲淚俱下,，顯然極是悲憤：“毀家滅門之仇不共戴天，既然大人不給小人們活路,，我今日拼了這條老命不要,，也要護住祖宗英靈！”

　　嗡的一聲,，不遠(yuǎn)處的村民人群中議論之聲大起,，或悲或怒，擁擠著向祠堂靠近，不少青壯手里還有干活的農(nóng)具,，漸有不穩(wěn)之勢,。

　　劉屠狗扭頭看了徐東江一眼，在黑鴉中威望日高的少年會意,，極為熟稔地呼喝幾聲,，立刻有數(shù)十黑鴉掉轉(zhuǎn)馬頭，鋼刀出鞘,、勁弩上弦,。

　　砰砰數(shù)聲驚悚悶響，最前排的村民腳前立刻多了幾個被弩箭射出的孔洞,，這下

　　立刻將村民嚇阻,，無人再敢妄動。

　　“黑鴉衛(wèi)追殺邪魔到此,，并無勒索攪擾之意,，軍情如火，誰敢阻攔,，與邪魔同罪,，立斬！”

　　徐東江站在最前方,，身軀雖稍嫌瘦弱,，卻煞氣充盈，簡短幾句話說完,，兇戾的眸光看向哪個村民,，那人連同周遭之人便嚇得面色雪白、噤如寒蟬,。

　　那鄉(xiāng)老見狀,，反倒止住了眼淚，嘆息道：“罷了,，小人自知罪大當(dāng)死,，不敢茍活，只求大人放過闔村老幼,，莫要大興株連,。至于我這不肖子孫……今日便殉了祖宗吧！”

　　他猛地抬起頭,，亮出膚如雞皮的干瘦脖頸,，徑直朝手中抱住的戟尖撞去,。

　　楊雄戟見狀怒道：“真把爺爺當(dāng)成那等魚肉百姓的兵痞匪類了,？”

　　寒鐵長鉞戟的戟尖上猛然騰起一道無色的氣勁，形如水紋，卻極有力量,，不但一下便將那鄉(xiāng)老的雙手彈開,，更將老人撞了開去。

　　自當(dāng)日面對二哥與孫道林交手的恐怖余波仍悍不畏死地沖鋒開始,，楊雄戟幾經(jīng)磨礪,，算是找到了自身的修行之道，那便是不追求什么華麗炫目的招式神意,，只求一個力字,，務(wù)求能有朝一日能為二哥撞破一切阻礙。

　　鄉(xiāng)老的可憐模樣讓劉屠狗有些觸動,，他抬手一揮,，亦是一道無形氣勁穩(wěn)住了老人的身形。

　　二爺仍是和煦一笑,，安慰道：“老人家莫要傷心憂懼,，本校尉非是不講理的人，除了邪魔神位,，絕不敢冒犯先人牌位,，至于什么私設(shè)淫祠野祭的滅族大罪，我全當(dāng)沒看見就是了,?！?p>　　神道之事干系甚大，大周朝廷對民間祭祀管制極嚴(yán)厲,，對未經(jīng)敕命正封的野神祭祀尤為深惡痛絕,，而作為護國教門，谷神殿更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護殿紅衣在鏟除成了氣候的野神時往往殺戮極重,，最喜株連。

　　這鄉(xiāng)老聞言兀自不敢相信,，遲疑道：“大人所言當(dāng)真,？”

　　在他看來，小小村落中這等局限于宗族之內(nèi)的微末私祭其實罪名可大可小,，若是落進縣尊大老爺耳中,，厚道些的沒準(zhǔn)兒只是一笑了之，碰上貪財?shù)睦站o褲腰帶多半也能大事化小,，反倒是今日這些不知道啥來路的兵爺不好對付,，雖不是傳說中谷神殿代天行罰的紅衣神軍，但只看這身不詳?shù)暮谂?，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p>　　見劉屠狗點頭,，老人連忙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此等再造大恩，小人等必定竭力供奉,！”

　　劉屠狗有些無奈,，不再理這個可憐的老頭子，扭頭問道：“任老哥,，我家鄉(xiāng)神道不興,，自小極少聽聞這些事，怎的北地的私祭如此猖獗,？”

　　任西疇笑道：“北地多戰(zhàn)亂,，自然多妖孽，百姓為求一個平安護佑,，自然有愿意冒大風(fēng)險的,，更別提有些受祭祀香火的鬼神原本就是當(dāng)?shù)貞?zhàn)死的烈士英靈，功勞不足以求得朝廷正封,，后人們就鋌而走險,。”

　　“哦,，那緣何朝廷如此忌憚甚至敵視神道,？似乎即便是谷神殿這個龐然大物，權(quán)力也極為有限,，京中的紅衣神官絕少履足地方,，即便出巡也不能直接干涉地方教務(wù)?！?p>　　任西疇沉吟片刻,，回答道：“其實魔門對神道頗有研究，只是有些說法太過荒誕離奇,，難以考證其真?zhèn)?。?p>　　劉屠狗來了興致：“哦,？說來聽聽,。”

　　“傳說上古時神道極為興盛,，因為神人雜居,，圣跡可見，便有大能受凡人膜拜供奉,，反過來施以庇佑,，如今許多教門經(jīng)典里的神魔，都聲稱是那時傳承而來,。其后軒轅圣皇掃平天下,，厘定規(guī)矩,，神與人涇渭分明，王權(quán)壓過了神權(quán),，神道便漸漸式微?！?p>　　任西疇頓了頓,，接續(xù)道：“這是權(quán)柄之爭，即便谷神殿本就是姬家的,，也同樣不會太受朝廷待見,，如不是還要靠那些紅衣去牽制壓服其他大宗門，恐怕谷神殿還要更受打壓,?！?p>　　劉屠狗疑惑道：“鎮(zhèn)壓大宗門用大軍或者豢養(yǎng)的高手就好，為何還要靠這個不受待見的護國教門,，不怕養(yǎng)虎遺患,？”

　　“自然是以神道壓制神道，這是不得已而為之,?！?p>　　見劉屠狗疑惑之色更增，任西疇也不賣關(guān)子,，笑道：“大人,，神道可不只是和尚道士建廟收納信徒香火那么簡單，這樣養(yǎng)出來的不過就是些厲害點兒的鬼怪罷了,，只能用來看家護院,。真正成了氣候的所爭所求其實是氣運?！?p>　　“您瞧瞧那些圣人高姓,、上古大宗門，譬如道門的靈山,、佛家的伽藍(lán)寺蓮花峰,、魔門南宗的隱秘山門，這等豪閥哪個不是占據(jù)著鐘靈毓秀的福地,？其中門道很多,，要成就神通甚至成佛作祖，氣運才是最重要的資糧,。所謂的天下神通論道大會,，說白了恐怕就是大家坐下來掰掰腕子，來確定天下氣運歸屬,?！?p>　　“卑職想來,，那羊泉子功法玄妙、手段極高,，觀其所求也定是氣運,。不過他怕被仇家發(fā)現(xiàn)，一直苦苦隱忍經(jīng)營了二百年,，卻被咱們撞破,，這仇不可謂不大?！?p>　　劉屠狗聽得心中一動：“是了,，陰山里不也盤踞著陰山玄宗這樣一個神秘宗門么，若非被阿嵬截取三成陰山龍氣,，只怕賀蘭長春極有望成就神通,，成為陰山下一代的宗主乃至賀蘭王帳的新汗。羊泉子這點兒仇算啥,，二爺跟陰山玄宗結(jié)下的因果才叫一個大呢,！”

　　正尋思著，桑源已從祠堂里出來,，走到劉屠狗面前回稟道：“二爺,，除了有些靈位擺放詭異明顯不合規(guī)矩，沒發(fā)現(xiàn)名號特異的神位,，已被我盡數(shù)砸了,。”

　　那鄉(xiāng)老忙問：“這位大人,，您說有些,，那是砸了多少？”

　　桑源朝他猙獰一笑：“大人之前的吩咐你也聽到了,，我剛剛也說了,，盡數(shù)！”

　　老人反應(yīng)過來,，身子劇烈地?fù)u晃幾下,，忽然就暈死了過去。

　　劉屠狗頗有些無奈,，剛剛才跟老人家信誓旦旦地保證了,，轉(zhuǎn)眼就說話當(dāng)放屁了。

　　他下馬扶起老人,，渡過去一道溫養(yǎng)靈氣將他救醒,。

　　這鄉(xiāng)老悲憤已極，眼中帶淚,，嘴唇顫抖,，卻又顧忌這些兵爺兇戾,，強忍著不敢發(fā)作，瞧著實在可憐,。

　　劉屠狗心中暗嘆一聲,，比起那些木頭刻的靈位，被羊泉子抽走的那絲絲氣運才是這小村子最慘重的損失,。

　　他在祠堂門前站了這半晌,，并非只是和任西疇談?wù)撋竦溃浅榻z剝繭,，以敏銳靈覺感應(yīng)了周遭的靈氣變化，已然發(fā)現(xiàn)了羊泉子的逃逸方向,。

　　桑源的做法雖然粗暴,，卻是斬草除根的正理，他并不想去指責(zé),，老頭子是可憐之人亦有可恨之處,，給個教訓(xùn)也好，免得真有一天連累全族,。

　　劉屠狗回身上馬,，朝任西疇感嘆道：“狡兔何止三窟，這羊老魔當(dāng)真狡詐,，為求穩(wěn)妥竟是用的假名,，如此不厭其煩、小心謹(jǐn)慎,，怪不得能茍延殘喘二百年不被發(fā)覺,，只怕接下來還不知有多少此等情形，怕是還沒等把他鎮(zhèn)壓了,，咱黑鴉衛(wèi)的名聲就要臭不可聞了,。”

　　任西疇笑問道：“那還追不追,？”

　　劉屠狗哈哈一笑：“二爺做事,，但求不悔！”

　　馬蹄隆隆,，震撼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