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涼風(fēng)習(xí)習(xí),參天的古木遮蔽了正午驕陽。
劉屠狗跨虎而行,,在虎背上輕輕搖晃著,,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這份慵懶絲毫不能掩蓋少年勃發(fā)的英姿,,這也難怪,,任誰騎在一頭龐大而猙獰的赤虎背上,都難免給人氣焰熏天之感,。
赤虎的脊背極為寬闊,,哪怕是行走在起伏不定的山道上,仍舊極為平穩(wěn),,并不會讓背上的人覺得如何顛簸,,饒是如此,這頭山中之王仍顯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行走得頗為小心翼翼,。
蕭玄旗瞥了劉屠狗一眼,搖頭道:“劉兄弟,,你來白馬寨休整也有數(shù)日了,,想來王爺很快就會召見,到時你就騎著它去王府,?”
劉屠狗打了個哈欠,,理所當(dāng)然道:“那可不,總不能走著去???蕭老哥你不提我倒險些忘了,進(jìn)京之前是該去謝謝王爺,。黑鴉衛(wèi)在白馬寨里住著,,人吃馬嚼的,也是筆不小的開銷,?!?p> 白馬寨主聞言很是有些哭笑不得,,這樣一位混不吝的小爺一頭撞進(jìn)京師那等是非之地,也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fēng)浪,。
劉屠狗見狀嘿嘿一笑,,人也精神了許多:“蕭老哥,昨兒夜里咱們出發(fā)的時候,,這白馬寨內(nèi)外可著實(shí)有些個在明里暗里窺視的,,想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瞅著心煩不,?”
蕭玄旗一愣,,似是沒想到劉屠狗會有此一問,失笑道:“這都是尋常事,,談不上心煩不心煩,,你手底下也有千把號兄弟了,難不成個個忠心不二,?”
劉屠狗哈哈大笑:“這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像黑鴉衛(wèi)這般亂七八糟的營伍了,人心如鬼蜮,,忠心不忠心的,,我從不強(qiáng)求?!?p> “哦,?你看得倒透徹,只是這世上同樣不乏忠義之士,,不可一概而論,。”
白馬寨主來了興趣,,問道:“我倒要替身后這些追隨你的兄弟問一句,,入京在即,前途未卜,,你準(zhǔn)備以何法治軍,?”
蕭玄旗問劉屠狗治軍之法,其實(shí)就是在問他要如何對待紛亂人心,。
劉屠狗霍然回頭:“白函谷,,你是將門出身,最懂治軍之法,,你來說說,?”
白函谷一雙森寒眸子看向二爺,言簡意賅道:“治軍之道,,不外乎以恩遇之,、以利誘之,、以法束之、以死懼之,,使軍士舍生忘死而克成王侯之功業(yè),。一將功成萬骨枯,,此其謂也,。”
蕭玄旗一愣,,暗道這也是個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人物,,明明深諳此中奧妙,偏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宣之于口,,教那些士卒聽見,,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都是七尺昂藏男兒,,哪個甘愿做別人腳下一具鋪路的白骨,?
劉屠狗卻是深以為然:“我以一百苦獄罪囚起家,由五百血棠而成一千黑鴉,,至今不過數(shù)月,,陸陸續(xù)續(xù)卻也歿了幾百兄弟,尤以金城關(guān)下死傷最多,,有些是我無力去救,,有些卻是坐視他們戰(zhàn)死,蕭老哥可知是為何,?”
他的聲音不高,,卻飄飄蕩蕩,傳出很遠(yuǎn)仍舊清晰可聞,。
山道上下,,遠(yuǎn)近黑鴉俱是屏氣凝神、沉默靜聽,。
蕭玄旗正色道:“為何,?”
“人生天地間,從來是踽踽獨(dú)行,,也不知幾人潦倒,、死于無名,又有幾人能聞達(dá)富貴,、幾人得自在超脫,?又有哪條路上不是一人功成萬古枯?”
“有些話,,我只對最早的那一百兄弟說過,,也有些則是整個血棠營都曾聽聞,,現(xiàn)在添了大半新人,不妨再說幾句,?!?p> “凡入我黑鴉,生死無論,,禍福自招,。我一身所學(xué),只要你敢學(xué),,我就愿意教,,你的恩仇,便也是我的恩仇,。有了好處,,是誰的就是誰的。這不是什么勞什子的以恩遇之,、以利誘之,,更不求誰感恩戴德以死相報?!?p> “大伙兒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也犯不著板起臉來講什么不近人情的軍法,不是一路的,,早晚分道揚(yáng)鑣,,福薄的,早晚死在路上,?!?p> “二爺我呢,或者拉扯一把,,或者只管走我自己的路,,換做你們亦然,這都是本份,,誰也別指望著誰,,誰也怨不著誰。我只盼著,,他日回頭一望,,劉屠狗若還能見著幾張熟悉面孔,那便心滿意足,?!?p> 語聲漸漸消散在山林之間,一股沉郁蒼涼之氣卻始終縈繞不去。
蕭玄旗默然良久,,終是嘆了一口氣道:“真真是個無情之人,!蕭某少年游俠時也曾得遇真正的高人隱士,卻始終修不來那太上忘情的天道,,只甘愿在這紅塵中打滾廝混,,以致蹉跎歲月,此生不再奢望神通,,想不到你小小年紀(jì)就能有如此道心,。”
任西疇目光炯炯,,心中卻是暗道:“這是道心,,更是魔心,!若非確定北宗只剩下我一個,,大人也并非南宗傳人,幾乎要將他錯認(rèn)為同門了,。也不知是何人教出這樣的高徒,?”
楊雄戟嚷嚷道:“二哥說的在理,慈不掌兵,,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還能個個都救了不成?今日站在這里的,,誰不知道自己個兒是個什么貨色,?不管是有大志向還是小算盤,合得來就搭個伙兒,,合不來就一拍兩散,!”
這廝說著將大戟一橫,瞪著眼四下觀瞧,,大有誰敢散伙就立刻揮戟宰殺之勢,。
劉屠狗咧嘴一笑:“說起來,比起諸位,,反倒是我那匹白馬陪我最久,,不想終也有分別之日?!?p> 他抬起頭,,望向身側(cè)古木濃密的樹冠:“小兄弟,你我今日相逢,,不知又是什么樣的緣法,?”
茂盛的枝椏驀地一陣顫動,露出一個少年人瘦小的身影,,坦露著上身,,皮膚焦黃,,筋骨大異于常人,給人銅皮鐵骨之感,。
“大人,,我叫譚恕,黑鴉衛(wèi)還要人不,?”
譚恕雖是問劉屠狗,,眼睛卻始終盯著屠滅刀,灼灼放光,,仿佛燃著火焰,。
劉屠狗似有所感,訝然道:“你……”
譚恕連連擺手道:“大人心里知道就好,,我雖然實(shí)力低微,,可做個刀仆總還是能勝任的?!?p> 他話音才落,,就聽到一聲冷哼,循聲望去,,見是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氣質(zhì)沉默冷冽,背著一柄黝黑的沉鐵長刀,。
劉屠狗昔日刀仆率五百騎來投奔的傳奇故事早就在白馬寨傳開,,譚恕自然認(rèn)得劉去病,當(dāng)下嘿嘿笑道:“做不了刀仆,,當(dāng)個執(zhí)鞭墜鐙的牽虎奴也好啊,,您這坐騎一般的馬夫可伺候不了,我皮糙肉厚,、力氣足夠,,能壓得下它?!?p> 這話一出,,許多黑鴉都面露不信之色,赤虎堪比練氣巔峰高手甚至猶有過之,,只在宗師之下,,這少年雖將橫練功夫練進(jìn)了骨子里,周身卻沒有半分靈氣波動,,怕是連練氣境界都沒有,,也不怕風(fēng)大閃了舌頭。
劉屠狗沒說話,在這個突兀出現(xiàn)的少年身上,,他感應(yīng)到了某種極玄妙的韻味兒,,就好像當(dāng)日重鑄屠滅刀時,偶然從那半截古劍上悟出一知半解的春雷之意時的那種靈機(jī),,只是又有些不同,,這少年與春雷之意似乎截然對立,在互相克制,。
他想了想,,垂下眼簾又猛地睜眼瞪向譚恕,一雙眸子里紫意昂然,,盡是春雷奔涌之態(tài),,屠滅刀隨之掙動起來,似要出鞘,,無人得見的刀身上正浮現(xiàn)一抹紫芒,。
譚恕怪叫一聲,渾身汗毛倒豎,,整個人身軀一僵,,直挺挺地從樹冠上掉了下來。
蕭玄旗臉色古怪,,這場面實(shí)在是似曾相識。
蹲在他身后馬背上的山魈怪笑連連,,很是幸災(zāi)樂禍,。
譚恕狠狠砸在地上,跟著又沒事兒人一般爬起來,,臉上竟帶著極暢快的笑容,。
他這回卻是看也不看屠滅刀,而是緊緊盯著劉屠狗,,極為認(rèn)真地道:“大人,,只要你能每日像這般瞪我?guī)籽郏乙欢ㄋ佬乃貫槟銏?zhí)鞭墜鐙,,絕無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