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中州形勢,,據(jù)豐饒廣大之土,擁億萬生聚之民,,集甲兵堅城以覆壓中原,,巍巍然四面倚雄關(guān),堪稱金城天府,,萬年不拔之基,。
中州之北,有矮山橫亙綿延如長龍臥伏于地,,故名伏龍,。
伏龍山西起大河之濱,出水后蜿蜒東走欲入海,,正北方脊背處群峰亂峙,、四布羅列,日出時登高而望,,有金鱗萬點之奇景,,更與中州之南的雁丘山羅浮頂遙遙相對,與“羅浮雁鳴”俱入所謂“中州十大觀”之列,。
夏日將盡,,余熱未消。
伏龍山中段一座無名矮丘上長草遍生,、厚實如毯,,青意盎然之中三三兩兩、橫七豎八躺了無數(shù)懶洋洋的黑鴉,,戰(zhàn)馬皆跟在主人身旁安靜吃草,。
譚恕在山溪邊將水囊裝滿,也不去管正低頭飲水的赤虎,,溜溜達達地自顧自走向校尉大人,。
途中經(jīng)過枕刀側(cè)身而臥的徐東江身旁時,他忽地停下,,對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算是同齡人的百騎長好奇問道:“徐家小哥兒,,你跟這兒瞪大眼睛伸長耳朵在干啥呢?”
徐東江微微偏頭,瞥了自來熟的牽虎奴一眼,,面無表情道:“聽雷聲,。”
譚恕一怔,,快速抬頭看了一眼萬里晴空,,確認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又側(cè)耳傾聽片刻,,仍是一無所獲,,干脆蹲下身湊近了徐東江那張神情微冷的臉龐,,不知死活道:“哪兒來的雷聲,,我咋聽不見?”
徐東江皺起眉頭,,猛地翻了一個身,,留給譚恕一個后腦勺。
譚恕嘿嘿一笑,,兩腿一蹬地,,輕盈地躍過徐東江的身軀。在此過程中他的上半身仍保持著佝僂姿態(tài),,同時不忘靈巧地轉(zhuǎn)了個身,,落地時悄然無聲,連風(fēng)聲都極細微,,依舊是面朝徐東江的臉蹲著,,臉上神色卻很鄭重,輕聲道:“校尉大人跟我說,,你是在春雷驟雨之中險死還生才成功筑基的,,想必對雷霆有獨到感悟,給小弟我說說唄,?他日若能僥幸于雷劫之下掙得一條性命,,絕不敢忘恩!”
徐東江聽了,,這才正視這個被校尉大人半路撿來的牽虎奴,,年紀(jì)不大卻已把自己個兒煉得焦黃如病的上古練氣士傳人。
他倒也沒有敝帚自珍的心思,,畢竟有校尉大人傾囊相授在前,,相比之下他那點兒感悟根本不值一提,凝神想了想便開口道:“其實也沒什么,,春雷驚蟄,,萬物生發(fā),而春草為先,吐芽抽葉之時,,看似悄無聲息,,入我耳中,卻有如雷霆轟鳴,,其中似蘊藏著生機循環(huán)之至理,,如今雖已是夏日,猶有余音回響,,綿延不絕,。”
譚恕若有所思,,悶頭蹲了半晌,,忽地抬頭笑道:“徐家哥哥果然是讀過書的,所言當(dāng)真振聾發(fā)聵,,譚恕以往所念,,皆是雷霆毀林燎原的兇威,卻從未思及其中竟還有生機一說,,只是任這草自己生長終究慢了些,,我?guī)退话眩蠢茁暷芊翊笮???p> 這話就有些荒誕瘋魔了,,就見他伸手攥住一把青草,手指饒了繞,,將草葉盡數(shù)收攏在掌心,,顯露出青草的根莖,繼而緩緩用力向上拔,。
徐東江初時還不以為然,,幾個呼吸后臉色卻是一變,竟肅然鄭重起來,。
隨著譚恕的動作,,那一把青草之下,泥土翻滾,,漸漸露出更多的根莖,,較為細小的根須吃不住力,一處一處驟然崩斷,,發(fā)出只有兩人才可聽見的噼噼啪啪的連綿聲響,。
譚恕忽地松手,草葉倒伏,,響聲立停,。
他甩了甩手掌,見指縫間還殘留有一根斷裂了的狹長草葉,隨手放進嘴里叼著,,笑道:“這算不算雷聲,?于這草而言,我拽這一把比之雷劫也差不離了吧,?”
徐東江早已不由自主地坐起身,,聞言默然良久,復(fù)又吐出一口濁氣道:“起自雷音,,死亦發(fā)此聲,,果然是有生有死,受教了,?!?p> 話出口時,他身上青意閃動,,周身氣機于堅韌蓬勃之中似又多了幾分飄渺無常之意,,一件奇特罡衣雖遠未成形,,卻已是若隱若現(xiàn),。
譚恕訝然,隨即便有些惱怒沮喪,,站起身來拔腿就走,,嘴里嘟囔道:“明明是我來問道,怎的講道的先就悟了,,天理何在哇,!”
遠處一株樹下,圍坐在一處的四位宗師皆有所感,,先后扭頭望來,,臉上神情各異。
任西疇笑道:“不愧是蒙大人青眼有加的人物,,果是英才,。”
一向寡言少語的白函谷著眼處卻不在人:“大人傳下的種心根之法比之《刀耕譜》似乎更為玄妙,,只可惜并無學(xué)說總綱為憑,,太過依賴各自的悟性緣法?!?p> 當(dāng)日顏瑛當(dāng)眾背誦《刀耕譜》,,白函谷聽聞總綱后便能悍然破境,究其根源,,便是終于能將兵家學(xué)說與自身修行融會貫通的緣故,,其他人縱然也聽了一遍,收獲卻極為有限。當(dāng)然了,,似二爺這等悟性與修為俱都高絕的妖孽就另當(dāng)別論,。
劉屠狗心里暗笑,學(xué)說總綱這東西,,二爺懂的最多的便是老狐貍口傳心授的那些歪理邪說了,,說出來怕是要驚世駭俗。
他不露聲色,,只是點點頭道:“黑鴉衛(wèi)里真正種出心根的也就是他了,,屠滅鍛兵術(shù)雖然同樣需以觀想之法無中生有,卻因為可以內(nèi)外兼修,,就要容易許多,。雖然極為兇險,但只要不怕死再有些運道,,人人都學(xué)得會,。”
白函谷點點頭,,真心實意道:“大人一視同仁,,胸襟之闊白某生平僅見,這一路上原本出身白隼的兄弟們獲益良多,,心中都是感激不已,。”
任西疇笑笑,,意有所指道:“都是黑鴉衛(wèi)的兄弟,,自然沒有親疏之別?!?p> 破境時日最短且唯以力勝的楊雄戟在靈覺道悟上難免遜色半分,,便沒有參與三人的議論,盯著徐東江看了半晌,,忽地咦了一聲道:“他那件罡衣有些古怪,,怎的每每要成時又自行崩散?靈氣也夠啊,,難道是神意不足,?”
這話一出,另外三人都是一愣,,再次凝神望去,,見果然如此,都不免有些訝異,。
劉屠狗站起身,,腳尖輕輕發(fā)力,,居高臨下一躍十?dāng)?shù)丈,如一只黑色大鳥般自草尖上縱掠而過,。
下一刻,,他已悄無聲息立于徐東江身側(cè),一掌按住對方額頭,。
被抽離了刀意的一絲精純刀氣小心翼翼滲入徐東江眉心,,那里同樣有一個因為修習(xí)屠滅鍛兵術(shù)而留下的刀口,不同之處是這道豎痕遠不如二爺眉心那道殷紅醒目,,反而極為奇特地透著一股蔥蘢氤氳的青意,。
片刻后劉屠狗收回手掌,輕笑道:“怎的把丹田心根送入心湖靈臺了,?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拔苗助長了,。”
徐東江連忙站起身,,看了一眼校尉大人仍舊病怏怏的臉色,,深深躬下身軀道:“是屬下孟浪了,竟勞動大人于重傷未愈之時出手救助,,實在惶恐無地,!”
劉屠狗擺擺手:“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這條路應(yīng)是能走通的,,只不過現(xiàn)在境界尚淺,,還為時過早,。依我看來,,你有兩條路可選,一是將心根退回至丹田,,按部就班穩(wěn)妥破境,;二是自行摸索,只是也甭奢求什么罡衣了,,一應(yīng)神意盡數(shù)喂給心根便是,,他日成就如何暫未可知,即便生死亦只能聽天由命”
徐東江毫不猶豫道:“生死一體,,不見死,,焉知生?屬下愿意一搏,!”
劉屠狗笑著點頭:“原本還擔(dān)心你的春草心根自保有余,、凌厲不足,如今總算初步融入了自家感悟,,漸漸脫離牢籠藩籬,。哈哈,,以一株草而寓生死無常之意,還真是別出心裁,,若能小成,,想來離著靈感境界的門檻便不遠了?!?p> 樹下,,白函谷遠遠瞧著,忽地嘆息一聲:“大人麾下,,當(dāng)真不乏豪勇之士,,只是如此急功近利,風(fēng)氣熏染久了恐怕不是好事,?!?p> 任西疇倒是樂見其成,開口道:“你來得晚,,沒見過大人境界之奇,、連番進境之速,這才刺激得底下兄弟個個只爭朝夕,,更何況進京在即,,冒尖兒的高手越多,自然越能得到詔獄看重,,有此勁頭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白函谷聞言環(huán)顧左右,,因徐東江鬧出的動靜不小,,此時遍布山野的黑鴉們俱都站起安靜觀瞧,臉上神情各異,,其中最多的便是躍躍欲試,。
氣氛沉默壓抑之中卻又醞釀著躁動激烈的情緒,令人胸懷鼓蕩,、無法安坐,。
楊雄戟嘿嘿一笑,悶聲道:“黑鴉之所以為黑鴉,,從前只因著黑衣行匪事而為人所憎,,自二哥始,方才羽翼大張,,而漸生睥睨同儕,、大掠天下之心,身居此列,,誰敢不奮起直追,?縱急功近利,、拔苗助長,又何惜哉,!復(fù)何懼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