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右丞相府,。
史彌遠、史嵩之叔侄獨對,。
史彌遠慢吞吞的,,“你辭賜進士出身,這是你的骨氣,、志氣,,我本不該攔著,不過,,有道是‘場中莫論文’,,主持考試的,大多是理學(xué)一派——這我也沒有法子,;你的文章,,鋒芒畢露,遇上個風(fēng)痹不知痛癢的考官,,一定不喜歡,。”
頓一頓,,“到時候,,又難免蹉跎了,唉,!”
史嵩之抿了抿嘴唇,,不說話。
春秋坊一案,,對史嵩之的獎勵,,是“賜進士出身”。
進士出身,,是宋朝文官上攀高位的最緊要關(guān)節(jié),,沒考中進士,只好在中下階打轉(zhuǎn),,史嵩之雖然出身名門,,本人也素有名聲,但一直沒中進士,,他今年已經(jīng)三十歲了,,這個年紀(jì),,不尷不尬,再往后拖,,就只好算“大器晚成”了,。
因此,“賜進士出身”,,雖不是具體的官職,,卻確是極重大的獎勵。
但是,,士林中,,只有自己真刀真槍考出來,才被視為“正途”,,前頭加個“賜”字,,好像挺光榮,但事實正正相反,,同儕并不會因“恩出于上”就高看你一眼,,既非“正途”,便招人閑話,,矮人一等,。
前文說過,史彌遠為平衡各方,,本人雖不喜理學(xué),,卻“引薦眾賢”,用了一批理學(xué)家,,他盡量不讓這批人染指中樞,,但考試、教化,,就不能不許理學(xué)勢力進入了。
北宋中后期以來,,理學(xué)的力量,,愈來愈大,到了南宋中后期,,理學(xué)的上升勢頭,,不以政治禁錮就無以阻止,目下,,理學(xué)雖還未取得真正的統(tǒng)治地位,,但士林中,治理學(xué)的,,是第一大勢力,。
史彌遠見堂侄不出聲,,嘆口氣,“男兒丈夫,,建功立業(yè),,是第一位的,些些虛名,,何必過于執(zhí)著,?”
頓一頓,“目下,,我畢竟還在位,,朝局,還把握的住,,還能夠看覷你——賜進士出身一事,,你再好好想一想,好么,?”
史嵩之終于開口了,,“是,三爹的教訓(xùn),,我一定認(rèn)真體味,。”
頓一頓,,“說到‘朝局’——”
“怎么,?”
“吳長風(fēng)跟我說了一番話,我以為,,他的顧慮,,倒不是一點道理沒有?!?p> “吳浩,?又是他?顧慮,?他說什么,?”
“他說:祁國公秉性剛烈,舉止豪奢,,其為人處事,,既不同于官家,也不同于故太子,,不曉得……嗯,,能不能夠同恩相處的來?”
史彌遠目光,霍的一跳,!
對于新任皇子的隱約擔(dān)心,,他一直擺在心里,連史嵩之都沒有透露過,,這個吳浩,,竟然?
還有,,他雖有擔(dān)心,,只是“隱約”,這個吳浩,,竟說得如此明白,,竟似比自己看的還透徹?
沉默片刻,,“‘秉性剛烈,,舉止豪奢’——實話實說,祁國公的脾性,,連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倒曉得?”
“故太子一向同三爹處的好——誰想得到,,一個二十六歲的人,,年當(dāng)盛壯,一病就再也起不來了,?所以,,咱們一直沒如何留意沂王嗣子——因為根本用不著嘛!”
頓一頓,,“可是,,民間不同!沂王嗣子這樣的人物,,若確有‘秉性剛烈,、舉止豪奢’的事跡,一定為市井圜圚津津樂道,,所以,,吳浩曉得,并不奇怪,?!?p> 史彌遠點點頭,,“嗯,,也是?!?p> 頓一頓,,“不過,,能說出‘既不同于官家,也不同于故太子’——”
打住,。
官家的脾性,,溫和軟弱;故太子呢,,非但脾性接近養(yǎng)父,,且政治觀點同史彌遠相近,開禧北伐失敗,,宋金議和,,故太子是支持史彌遠的,兩人基本上可算是政治上的盟友,。
官家的身子骨兒,,雖不算太好,但就算龍御上賓,,故太子繼位,,史彌遠也有足夠信心,像影響今上那樣影響新君,,所以,,根本就沒咋留意沂王嗣子這個故太子之后的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
“是,!”史嵩之也點點頭,,“能說出這兩句話,就不是單純的好奇,,而是‘有心’——這個吳長風(fēng),,是個有心之人!”
略一頓,,“不過,,也不奇怪——利害相關(guān)嘛!他的話,,其實說的很直白——”
說到這里,,微微壓低了聲音,“他說:‘我是恩相的人,,日后,,若祁國公繼承大寶,恩相卻不得在位,,如之奈何,?’”
史彌遠目光,再霍的一跳!
過了半響,,輕聲一笑,,“看來,倒不能不拿這個吳長風(fēng)做個心腹了,!”
“這……是,!”
“好罷,你去跟他說,,請他過府一趟,,我有問他的話?!?p>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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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恩相,”吳浩恭恭敬敬,,“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關(guān)于祁國公之種種,,卑職也只是‘耳聽’,,不敢說是‘眼見’?!?p> “嗯,?”
“卑職以為,事關(guān)重大,,必拿到……呃,,祁國公不滿恩相之實據(jù),方可為下一步進退之憑據(jù),?!?p> “實據(jù)?怎拿呀,?”
“回恩相,,卑職以為,應(yīng)從祁國公左右落手,?!?p> “祁國公左右?怎么,?沂王府內(nèi),,你有故識?”
吳浩陪笑,,“回恩相,,卑職是紹興土著,,之前,臨安也沒來過幾回,,沂王府的人,一個也不認(rèn)識的,?!?p> “那……”
“卑職以為,與其收買祁國公左右,,不如釜底抽薪,,于其左右,直接擺一個恩相的人,?!?p> “這……怕是不大容易罷?”
“卑職有個小小計較,?!?p> “是何良策?”
“回恩相,,卑職聽說,,祁國公既好色,更好琴——對于琴道,,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但他本人的琴技,其實有限,;卑職想,,咱們尋個善撫琴的美女,輾轉(zhuǎn)達于祁國公左右,,他必?zé)o以拒絕,,如是,其一舉一動,,恩相便了若指掌了,。”
史彌遠沉吟片刻,,看史嵩之一眼,,微微頷首。
史嵩之笑道,,“長風(fēng),,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這位善撫琴的美女,,自然就請你去找過來了,!”
“這……”
“你放心,丞相用人,,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找過來的人,丞相信得過,!”
“是,!謝恩相信任!只是——”吳浩露出為難的神情,,“臨安我攏共沒來過幾次,,勾欄樂戶,更不熟悉,,只怕……呃,,只怕誤了恩相的大事!”
頓一頓,,“不怕兄長笑話,,邂逅兄長,可是我第一回進大瓦子呢,!”
史嵩之想了一想,,笑,“這倒也是,?!鞭D(zhuǎn)向史彌遠,“丞相,,我借花獻佛,,宴長風(fēng)于豐樂樓,長風(fēng)初入彼地,,哪個樣子,,很有點……哈哈!”
“是,!正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嘛,!”
史嵩之奇道,“什么,?”
“呃,,這是……俺們紹興鄉(xiāng)下一句俗語!那個,,劉姥姥者,,村嫗也;大觀園者,,華都大城也,!”
“哦,!”史嵩之點點頭,“形容甚妙,!既如此,,丞相,您看——”
“一回生,、二回熟嘛,!”史彌遠溫言說道,“這件事情,,左右還是要偏勞長風(fēng)的?!?p> 頓一頓,,“這樣罷,長風(fēng),,你那邊,,也找;子由這邊呢,,也找,,這樣,也多一個選擇嘛,!”
“呃……是,!卑職敢不效命?”
吳浩辭出之后,,史嵩之說道,,“三爹,吳長風(fēng)倒是乖覺懂事,,不肯落個嫌疑呢,!”
吳浩找過來的人,到底算吳浩的人呢,?還是算“恩相的人”,?
史彌遠緩緩頷首,“懂事就好——乖覺懂事,,才可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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