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那日從民政局出來后,，時隔一周,，安以德第一次見到妻子。

　　她看上去不像前段時間那么憔悴,，臉色紅潤了許多,，穿著也比從前時尚了。

　　一條淺咖色絲巾斜斜系在頸間,，一角搭在胸前,，另一端搭在身后。頭發(fā)剪短了,，發(fā)梢齊耳,，看上去至少年輕了五歲不止。

　　坐在咖啡屋窗口卡座里,，安以德端詳著眼前這個相濡以沫十幾年的女人，心情復(fù)雜得恨,。

　　“你看起來氣色挺好的,。”安以德真誠地說,。

　　妻子努努嘴,，顯得若無其事，“還是那句話,，人總得活下去啊,。”

　　“是啊,，總得活下去,。”安以德羞愧道,，輕輕嘆了口氣,。

　　“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們公司的事？”妻子問,，直視著安以德,，“我昨天才知道，還是安則問我,，然后我給你們公司的劉律師打電話,，才知道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

　　安則是安以德的兒子,，眼下在洛杉磯讀書,。不知為什么，父子倆平時很少溝通,，有什么事情,，安則都是直接和母親聯(lián)絡(luò)。

　　“沒必要知道那些,，都是些煩心事,，”安以德解釋，“再說我都無能為力,，更何況你,。”

　　“早知道的話,，我就不跟你——”妻子眼圈發(fā)紅,，閉口不語。

　　安以德滿懷柔情地凝視妻子,，輕聲道,，“就算你不提，我也必須這么做,。什么都給了你,，這些年我也算沒白忙?！?p>　　“德安公司是獨立法人,，難道還能牽連到你的個人財產(chǎn)？”妻子不解地問,。

　　安以德苦笑,，“誰知道啊。既然有人鐵了心算計你,，做些防備總沒錯,。”

　　妻子咬著嘴唇,?！澳俏也蛔吡恕Ｄ阋舶峄貋戆?，客房空著,。我一個人住也害怕。家里條件好歹比外面強,?！?p>　　安以德?lián)u搖頭,，“假離婚會被查出來的，你以為人家是吃干飯的,。到時候真就白忙了,。”

　　“那怎么辦,？”妻子無奈地問,。

　　安以德笑了，愧疚地望著她,，“是我對不起你,。我想過了，就算沒這檔子事,，我外面也的確——,，”他咽了口唾沫，低下頭,，感到難以啟齒,，“的確——”他訥訥的，說不下去了,。

　　空氣在霎那間凝固了,。他清楚地感覺到妻子目光中深深的失落。

　　夫妻間一旦有了原則性的隔閡,，就如鯁在喉,。可以表面裝著,，心里那道坎兒總是難以逾越。作為成年人,，安以德明白這個道理,。

　　他曾經(jīng)發(fā)誓，死也不離婚,。妻子是他唯一的人間煙火,。

　　然而隨著事情的演變，時光的流逝,，他發(fā)現(xiàn)這世上根本不存在讓你堅守到死的信念,，尤其在物欲橫流的都市，欲望浮沉的人與人之間,。

　　每個人都渴望牢牢抓住什么,，卻總是什么都抓不住。

　　他覺得自己挺渣的,，而她的確是個好女人,。生了兒子,，一手撐起一個家，除了錢,，十幾年里,，他什么都沒往家里拿過，連物業(yè)費都不知道去哪交,。

　　也許是生活太安逸,，太缺少激情了，所以他才會外求,，結(jié)果鬧得家也散了,，多年創(chuàng)立起來的公司也垮了。

　　不過,，他不怨恨誰,，包括柯鄞赫。正如他此前一直認為的,，換做自己,，只怕會下手更狠。

　　“去看看兒子吧,?！卑惨缘绿嶙h道，“他一個人在國外,，也需要照顧,。你們母子倆就在那邊安頓下來，暫時別回來了,?！?p>　　妻子瞇起眼睛，神情冷落落的,。

　　“擔心我們回來攪擾了你的好事,？放心吧，我知趣,，兒子也大了,，什么都懂?！?p>　　“你這人——”安以德急道,，不知該說什么，只好閉嘴,。

　　一時錯,，終生錯。他現(xiàn)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在妻子眼里,，他身上的污點已經(jīng)到死都洗不清了,。

　　他有些慶幸自己離婚的明智。

　　否則每天回到家,，在探照燈那樣一雙眼睛的跟蹤下,，恨意如影隨形，無處不在,；冷言冷語,，如同利劍，嗖嗖劃過空氣,，招招不虛發(fā),。

　　同一個屋檐下的刀光劍影有時雖無聲，卻依然會在心頭留下斑斑血痕,。

　　他怕是會夜夜噩夢,，每天醒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

　　離開咖啡屋,，安以德回到自己的小公寓,。

　　清算組已經(jīng)介入。德安公司的賬目也好,，債權(quán)債務(wù)人也罷,，暫時都由清算組主持，沒他什么事兒,。

　　樊雅自那天來過,，堅持著非要上樓看看，并主動留下過夜后,，再也沒來,，也沒聯(lián)系他。

　　對此,，安以德心里十分坦然,。

　　給她打工？簡直笑話,。

　　他可不是吃軟飯的主兒，就算是,，也不會吃她的軟飯,。

　　單單是想起柯鄞赫冷嘲熱諷的臉，就足以令安以德感到巨大的羞辱了,。

　　他決定從現(xiàn)在起,，再不踏入南郊別墅半步。

　　在樊雅和柯鄞赫的離婚協(xié)議中,，南郊別墅以及國內(nèi)其它幾個城市的房產(chǎn)都歸樊雅,，協(xié)議里只說夫妻感情破裂,，對破裂的根源只字未提。

　　雙方之所以都不肯揭開最后一層遮羞布,，依照安以德的看法,，無非是因為柯鄞赫外面也不干凈，自然不敢指責妻子的紅杏出墻,。

　　再有就是,，多年夫妻，彼此多少還有些情分在,。不是每對怨偶分手時,，都要鬧個雞飛狗跳，彼此臉面無存的,。

　　安以德對眼下這個結(jié)果感到滿意,。

　　他臨界四十。這個年紀對男人來說,，機會還有的是,。

　　他計劃等德安公司清算完畢，再尋找一下機會,。這些年,，塑制品行當?shù)膬?nèi)幕他深為了解，南方供應(yīng)商的人脈也在,，這就是真正的財富,，哪是豪宅豪車比得了的。

　　稍安勿躁,。他對自己說,，微微笑了笑。

　　這時,，手機響了,。

　　他拿起。是樊雅,。

　　“忙什么呢,？”樊雅問，聲音懶懶的,。

　　能發(fā)出這種慵懶語氣的女人毋庸說,，至少物質(zhì)上是充足的。

　　“啥也沒干,，休息,。”安以德回答，“應(yīng)該規(guī)劃一下了,?！?p>　　“規(guī)劃什么，你和我,？”樊雅狡黠地問,。

　　安以德笑了。

　　看來這段時間她恢復(fù)得不錯,，里面多少有他的幾分功勞,，起碼他是這么認為的。

　　“包括,，但不限,。”他矜持道,。

　　“你讓我刮目相看,。”樊雅說,，語氣中透出淡淡的笑意,。

　　“為什么？”安以德有些不解,。

　　“我以為你會經(jīng)受不住打擊,，”樊雅說，“還有,，我今天才知道,，你也離婚了，全部財產(chǎn)都給了她,?！?p>　　“這不算什么，”安以德不以為然,，“這些年她跟著我也不易,。再說，結(jié)發(fā)夫妻,，那點錢算得了什么,。”

　　“所以我對你刮目相看,?！狈懦猿孕χ曇魦绍?。

　　安以德心里微微動了一下。

　　對于樊雅,，他既感到無從捉摸,，又無可奈何,，毫無辦法。

　　她是他此生戒不掉的毒,。

　　至于原因,，是自己越來越深地迷戀她的身體，還是聰明的她摸透了自己的心思,，輕易就能將他玩弄于股掌之間,，他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了,。

　　不管怎樣,，他已經(jīng)占有了她，至于靈魂,，不行就交給老天吧,，眼下他無所謂了。

　　“我想你了,?！彼f，聲音嘶啞,，“你真狠心,，一周都不來看我。是嫌棄我落魄了吧,?！?p>　　“在我心里，沒有落魄的男人,，只有放棄的男人,。”樊雅認真地說,。

　　“來嗎,？”安以德不想交流心靈雞湯，只感到喉嚨發(fā)干,，身體蠢蠢欲動,，“來吧?！彼肭蟮?，“我口袋里的錢，去不了酒店,?！?p>　　“不去。”樊雅干脆地一口拒絕,。

　　“你——”安以德長嘆一聲,，“你是真的狠?！?p>　　“女人的狠,，都是男人逼出來的?！狈怕龡l斯理,。

　　“來吧，寶貝兒,，求你了,。”安以德不甘地說,，“看在往日的份上,，安慰一下我這顆傷痕累累的心?！?p>　　樊雅噗呲笑了,，隨即板起臉，“送上門的事兒我向來不干,。你當我是什么,？”

　　安以德苦著臉?！安慌履阈υ?，往返的汽油錢，夠我明天早餐的,?！?p>　　“錢我付，”樊雅說,，“誠意你必須有,。”

　　“行,！”安以德從小床上一躍而起,，“我現(xiàn)在就下樓?！?p>　　小床發(fā)出吱嘎一聲響,，仿佛在抗議即將到來的負擔和沖擊。

　　在樓下攔了輛出租車,，安以德立即趕往南郊別墅,。老奧迪還是不開了,，他想省著用。

　　鐵門外,，樊雅正在等他,。

　　待她上了車，安以德立即握住她的手,，將她拉進懷里。

　　他有些急不可耐,，極力忍著,，不斷催促司機快點開。

　　司機透過后視鏡瞥了他一眼,，“大哥,，我還想飛呢?！?p>　　樊雅忍不住笑了,。

　　夜深人靜，兩人擠在小床上,，安以德一只胳膊摟著樊雅,，一手指間夾著一只徐徐燃著的煙。

　　自從遇到她,，幾番激情纏綿,，他感覺自己快被掏空了，卻不知為什么,，對她的渴望反而加倍膨脹了,。

　　見不到她的時候，只是偶爾的思念,，可若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這個人，他就感到極度受不了,。

　　是因為擁有的物質(zhì)數(shù)量急劇減少,，導(dǎo)致精神渴望相應(yīng)提升嗎？

　　怪不得越是窮就越是生,?？磥砟芰渴睾氵@個理論是真的哩。他想,，在黑暗中壞笑了一下,，摟著樊雅的胳膊緊了緊。

　　她閉著眼睛,，臉貼在他胸口,，睫毛微微閃動,，顯然還沒睡著。

　　“寶貝兒,，委屈你了,。”他親了下她的額頭,。

　　“我要等多久,？”樊雅問，依舊閉著眼睛,。

　　“什么,？”安以德不解地問，隨即明白了,，“哦,，你是說結(jié)婚啊。我現(xiàn)在這樣子——”

　　“我說的是,，”樊雅睜開眼瞧著他的臉,，一字一頓，“這樣的委屈,，要多久才不必忍受,？”

　　安以德深深吸了口煙，半晌沒說話,。

　　“我不能給你打工,，”安以德終于說，“那樣就不是我了,?！?p>　　“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必須保留尊嚴,？”樊雅毫不客氣地問,。

　　安以德?lián)е氖直劢┯财饋恚旖浅榇ぶ?，“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說——”他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我不能不像個男人,?！?p>　　“那就只有一個結(jié)果，我們分手,?！狈爬淅涞卣f。

　　安以德呆住了,。

　　他感到服氣,。

　　被男人緊緊摟著,，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分手，這世上到底是男人無心,，還是女人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