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如鳳
圣女失魂真相大白之后,,族中眾人上下一心將前圣女及八趾男的一應物品全部焚毀,至于那個下藥的穩(wěn)婆,,據(jù)說要被處以星曜族極刑——雪葬,。
雪葬,即將活人衣物盡數(shù)褪去,,經(jīng)水火之浴凈身后埋入堆砌的雪洞之中,,直至僵冷而死。祈愿大典不可見血,,祭品就是這樣來的,。
歸根結底,種下如此惡果的不是老圣女,,也不是穩(wěn)婆,,而是延續(xù)了千百年令她們深信不疑的族規(guī)。如果星曜族不驅逐殘缺之人,,無論是圣女還是尋常族人,,她們都可以和相愛之人相依為伴。自然也就不需要為了留在在乎的人身邊費盡心思,、不擇手段,。
左卻心事重重地獨立在白山瑤池邊畔,目光呆滯地望著水中的倒影,。
突然,,一件斗篷裹到了她身上,一女聲關切道:“此處風寒,,當心受涼,。”
左卻一邊抬手系緊了斗篷帶子,,一邊道:“多謝青師姐,。”
子衿就那樣站在左卻身邊,,視線投向了藍藍的湖面,。沉默了一陣,她突然開口道:“托你替我尋回第三魂之人……是我爹,,對嗎,?”
左卻心想,哪有什么事是真正的星曜族圣女不能得知的,。
于是,,她老老實實交代道:“我確實是受銀司辰所托。當時之所以沒據(jù)實以告,,只是覺得時候未到,。如今時機成熟了,,即便青師姐不問,我也會找機會說,?!?p> “你一定是在星域見的我爹吧?我知道,,爹是為了我才以身殉陣,。昨日困住你的并非尋常星陣。圓此陣者,,身歸陣,,魂歸域。想必,,我爹費了許久許久才得知第三魂的下落吧,。”
“我只知道,,銀司辰對青師姐的疼愛,,絕不亞于師父?!?p> “我明白,,即便只能救這一個我,他也愿意魂飛魄散……那定是極愛我的,?!?p> “青師姐此話何意?這世間本就只有你一個,,為什么說‘只能救這一個’,?”
“星域好比一片林子,一條星軌便是一棵樹,,每棵樹只有一個主根,。若我是主根,無論輪回幾道,,這棵樹都只會往上長,。即便你替我尋回了第三魂,這棵樹也只能再長一根新枝出來,,原本就長好的枝還是原來那樣,。這些我爹沒告訴你嗎?”
左卻大驚失色,,腳下一滑險些摔進瑤池,。
子衿及時將她拽住了,道:“此處濕氣過重,,不宜久待,,我們還是上去吧,。”
左卻一反常態(tài)撇開子衿的手,,喚出術筆飛身上岸,。她把自己關進了屋子里,屋外還結了好幾層的界,。子衿被擋在外面,并非破不了這結界,,只是隱約明白了左卻這樣反常的原因,,留下一句“抱歉”便下山了。
山間白雪皚皚,,瑤池一片碧藍,。風仿佛停下了,水似乎也不再蕩漾,。周遭靜謐極了,。
左卻躲在門后捂著嘴不吱聲,眼淚像破堤的洪水擋也擋不住,。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渾身酸軟,依著門癱坐在地上,。沒過片刻,,她整個人都倒在了地上,像是起不來,,又像是不愿意起來,。
暮色四合。
不多時,,屋子里便黑漆漆一片,,只有微弱的星光從窗戶投射進來。直到第二天清晨,,屋子里才重新亮堂起來,。
沒過多久,結界被人一舉擊破了,。
來人敲了敲門,,見沒有回應,直接推了推門,。發(fā)現(xiàn)門被堵著,,便從窗戶跳了進來。
來的是如愿,。
她將一枚扶桑鈴扔到地上,,道:“子衿留給你的,。”
那鈴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左卻的眼前,,可她仍舊無動于衷,。
如愿注視著她,右手卻彎向身后果斷拔出了之心劍,,倏而指向她的鼻尖,,“你究竟是什么人?來我上穹畫境有何目的,?今日你若不能給我一個交代休怪我手下無情,!”
“想殺我的人那么多,不缺你一個,?!弊髤s慢慢坐起身,幾乎是一不當心就會碰到之心劍,,她卻像看不見那把劍一樣,,“你要殺便殺,多說無益,?!?p> 如果不是如愿把劍挪開了些,她的鼻子就算沒掉恐怕也得見血,。
“你以為我不敢嗎,?”
“你追殺蝶妖,手刃星曜族人,,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我從未覺得你不敢殺我,你只是需要一個足以殺我的理由,。我心甘情愿把命給你,,這個理由夠嗎?”
“就這么死,,也太便宜你了,!”如愿將劍插回了劍鞘,“白月傳信,,彌珂擅離畫境,,子衿已先行歸返南交,她臨走托我照看你,。起來,,隨我去嵎夷!”
“我的死活與你無關,你……你干什么,?放我下來,!男女授受不親!你放我下來,!柳如鳳,!”
如愿臉色一沉,停下了腳步,,“你叫我什么,?!”
“偏叫你柳如鳳,!你不愛聽大可把我丟出去,!”
“看來你真是活膩了!既然你這么想死,,我便如了你的愿——把你綁了送去蝶妖的老巢!那些個幼蟲沒了主子替它們覓食,,多半也餓了,。”
“柳如鳳你卑鄙無恥,!”
“這就受不住,,還想尋死?死人往地里一埋難免要受蟲蟻啃噬,,莫非你還想被焚尸,?”
“……”
“既然想明白了,就乖乖隨我去嵎夷,。別再裝這半死不活的樣子,!”
八日后,最末一次落了地,。
左卻不情不愿地跟在如愿身后,,走了沒多遠,便不自主地吸了吸鼻子——嗅了嗅空氣,。
這里的風有股子淡淡的說不出來的感覺,。
受好奇心驅使,左卻抬起頭環(huán)視了一周,。除了腳下這條山路,,就是山和花草樹木,也沒瞧出什么花樣來,。
如愿偏頭瞥了她一眼,,解釋道:“此處與東溟水域毗鄰。”
左卻裝作不稀罕的樣子別開了頭,,沒有理會他,。只是腳步略微快了些,險些越過了如愿,。
海浪聲越來越近,。作為一個從未真正見過海的內(nèi)陸人,左卻迫不及待地想去一睹大海的波瀾壯闊,,怎奈如愿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放緩了步子,,恨得她幾乎想一掌將眼前的人拍到九霄云外去。
不過,,她也就忍了一小會,,便不管不顧地徑自走到前邊,腳步飛快地拐去了海灘,。
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上來,,她毫不猶豫地把腳上的鞋襪全都脫了,打著赤腳慢慢地靠近大海,。沙子極細,,又被海水蕩滌得干干凈凈,一腳踩下去又軟又癢,。海浪紊然有序地拍打著海岸,,逼得細沙無奈地被沖上來又被帶下去,就連左卻也覺得自己要被海水和細沙聯(lián)手帶進海里去了,。
如愿施施然走到她身后不遠處,,再次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尋常女子絕不敢這樣露出腳來,?!?p> 左卻一心關注著腳下的沙子和海水,頭也沒抬一下,,反問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你應該明白知道太多活不長久的道理?!?p> “彼此彼此,。”
如愿頓了頓,,話鋒一轉,,道:“此處是龍族地盤,龍族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這一片幾乎無人,,只是偶有一兩個游手好閑的貴公子千里迢迢過來求娶龍女。我先去客棧要兩間房,你自己當心點,?!?p> 客棧?居然還有開店開到這地方來的,?
左卻裝作繼續(xù)踩沙嬉水,,待如愿走遠了些她才扭過頭望向他離去的方向。
附近確實有家客棧,,只是要爬好一段石階路才能進到里邊??蜅5拈T匾上刻著“不歸溟”,。屋子是木制的,大概是受海風腐蝕過重,,朝海一面的木條色澤不一,,舊木之間多夾雜著新木,。
左卻遙望著如愿的背影,心想:“他似乎對這個地方格外熟悉……可撇開龍族不談,,這里就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沿海小城。他為什么要不止一次地過來,?是因為這個地方有特殊的意義,又或者是,,有什么人在這里,?”
“如愿,,柳如鳳,,他為什么要改名字?又是什么時候改的呢?”左卻暗自嘀咕著,,意識到自己對畢不遇唯一的弟子真是一點都不了解,。除了他的名字、他的劍以及他與蝶妖之間說不明道不清的恩怨,,再無所知。
如愿是怎么拜師畢不遇的,?畫境建成已有十多載,,可畢不遇只收了他這一個徒弟……他是什么時候進的畫境?畢不遇愿意將魚鳥族圣物交到他手里,,到底是對他的信任還是說他也參與了當年魚鳥族滅族一事?通過他是不是就可以知曉畢不遇當年屠滅魚鳥族的真正原因,?
不歸溟,。
客棧掌柜一邊擦著桌椅一邊說道:“我們這確實有個柳家,但也是八年前的事了,。八年前,柳家三口忽然就銷聲匿跡了,,柳家的下人也紛紛散了,。”
左卻問道:“這柳家是不是有個兒子,?”
“柳家沒有兒子,只有一個閨女,?!?p> “會不會是有一個私生子,?”
“不會不會!柳家是本分人家,,才能養(yǎng)出那樣明理懂事的孩子。這柳家小姐從小就心腸好,!有一年發(fā)大水,,淹死了好些人,活下來的那些孤零零的孩子都被接到齊飛學堂去了,。那學堂就是柳家小姐開辦的,,那一年她才八九歲!”
“這個柳小姐叫什么名字,?”
“年歲太久了,,記不太清了!好像是叫柳——”
“喬掌柜,!往我屋里添壺茶水,。”如愿不知何時站在了樓梯口,,硬生生的將喬掌柜的話給打斷了,。
“如公子請稍候,我這就去,?!眴陶乒裢O率掷锏幕?,撇下左卻就奔后廚去了。
如愿站在原地俯視著左卻,,道:“既然玩夠了就回屋里洗洗,,我讓喬掌柜替你備熱水?!?p> “你剛才分明就是故意不讓掌柜的告訴我柳家小姐的芳名,該不會你就是那個柳家小姐吧,?那你肯定是為了隱瞞真實身份才改了名字,?!弊髤s邁上臺階,,一步一步走到如愿的跟前,,“身份這么快就被我揭穿了,是不是后悔帶我過來了,?”
“就憑你能在這薌城翻起什么浪來,?即便知道我原本的身份,你又能如何,?薌城的百姓沒有一個清楚柳家三口的下落,,就算你跟他們說,,我就是柳家的女兒,你以為他們就會信你,?你看我渾身上下哪里有半分姑娘家的樣子,?”
“有了雙子妝,,旁人自然瞧不出來你的模樣??傆幸惶煊腥藭业裟愕拿婢?。”
“我既然敢三番五次地來,,自然是有所準備的,。你若是不怕被人罵,,大可去街上大肆宣揚我就是柳如鳳?!?p> “你既不是柳如鳳,,剛才為什么不讓喬掌柜好好答我的話?”
“只是不愿多生枝節(jié)罷了?!比缭钢噶酥概赃叺淖呃龋懊块g房門口都懸著木牌,,上面寫著你名字的就是你的房間,回房歇著吧,。”
看來多說無益,。左卻坦然接受現(xiàn)狀,乖乖回了房間,。如愿給她挑的這間房,,窗戶正好對著海,站在窗邊能看海,,躺在床上能聆聽浪聲,她倒是沒想到人生中第一次住海景房居然是在這樣的境況下,。
喬掌柜聽從如愿吩咐,,不久便送來了熱水,。
左卻拴上門,,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爬上床睡了一覺,。
太陽落山之后,她才懶懶地坐起來,,挪步到窗邊。遠遠地瞧見如愿在海灘練劍,,左卻跟著比劃了兩三招,,再抬頭細看如愿的動作時,,猛然發(fā)覺暗黑色的礁石上方飄著一點點紅,。
她三五兩下穿上外衣跑出客棧,,奔到了那塊礁石的附近,。
再細看時卻無半點紅。
“難道是被風吹來的紅紗巾落海里去了,?”左卻喃喃自語道。
她御筆落到那塊礁石上,,轉了一圈也沒見水面上漂浮著紅色的物件。實在找不出來,,她又御筆回到了沙地,朝著還在專心練劍的如愿喊道:“欸,,你是不是和蝶妖以外的妖也結了仇,?”
如愿一心練劍,并不理會,。
“我剛剛可看見了,!那妖物穿著紅衣!”左卻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如愿仍沒給點回應,,便直接御筆飛到山頭尋紅衣妖去了。
如愿這才收了之心劍,,望向那塊礁石,。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著紅衣的小姑娘——長得極好看,不是那種妖艷之美,,不是靠胭脂水粉抹出來的美,,比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更甚,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能與之爭鋒,。
晨光熹微之時,,她坐在那塊礁石上抹著淚,是妖還是人根本無從分辨,。另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孩子身著青衫站在海浪碰不到的沙地上,,安安靜靜地盯著她看了片刻,便下海游到了礁石邊上,,仰起頭,,問道:“妹妹,你哭什么?是下不來嗎,?”
礁石上的小姑娘淚眼婆娑,,望著浮在海面的小孩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么哭,?”
礁石上的小姑娘沒有答話,,眼淚也沒停下來。
“我知道一個地方,,和你一樣好看,,你一定會喜歡!我?guī)闳グ?!”水里的小孩朝上伸出了雙手,。礁石上的小姑娘踟躕了須臾,才站起身朝著海里輕輕一躍,,準確無誤地落入了對方懷中,。
“我叫鳳兒,你叫什么名字,?”
“……紅玉,。”她有些羞怯,。
“紅玉,,是誰惹哭你了?你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紅玉搖了搖頭,,又不說話了,。
“那我?guī)闳ネ妫銊e難過了,?!?p> 如愿邁開步子走到海灘盡頭,爬上了礁石,,沿著海岸到了另一片海灘,。這里幾乎沒有人留下的腳印,因為除了爬礁石,,沒有路通往這里,。
海灘上匍匐著一大片的鱟藤。它們開著紫色的喇叭花,,被海風吹得搖曳生姿,,與蔚藍的大海交相輝映,,甚是好看。
左卻御筆在山間飛來飛去,,瞥見如愿身影,,立即落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如公子還挺有雅興,,練劍之余,,跑到這地方來賞花。只是,,”左卻蹲了下來,輕輕地摸了摸一朵鱟藤花,,“可惜了,。”
“有何可惜,?”
“可惜,,沒人陪你同賞?!?p> 如愿原本就不愛笑,,聽了左卻這話,臉色更是難看,,索性御劍飛回了客棧,。
左卻一見他那反應立即明白她不該說那句話,即便她與如愿各有秘密不愿袒露,,她也不該說那句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明明一直都懂。
入了夜,。
喬掌柜的相公在街上做完工回來,,正好趕上晚飯,。因主客有別,,他們四人分了兩桌吃飯。
“如愿,,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那樣的話,?!?p> “明日你隨我去學堂送些東西?!?p> “……好,?!?p> 夜里戌時已過,,亥時未至,左卻側躺在床上,,透過窗看著懸在半空的星星,。
曾經(jīng)即便不能復活媽媽,好歹想著有朝一日能給媽媽一座墳,,日子也算有點盼頭,,可如今一無所有,,就剩下這么一點微末的意識讓她在夢里必須像個人一樣活著,卻不知該做些什么了,。
左卻正胡思亂想著,,忽然從窗外傳來了琴音,。曲子溫婉動聽,,教人聽之心情甚好。
沒想到如愿這樣的人居然能彈出這樣細膩的曲子來,。左卻躺平了,,閉上眼睛細聽琴音裊裊,。聽到中途,,突然多了一陣吹奏之聲,許是笛音,,許是蕭聲,,左卻分辨不清,只顧著聽曲子,,不久便入眠了,。
第二日,如愿來敲門,,左卻才悠然轉醒,。
自從得知救不回媽媽之后,她難得的一夜好眠,,沒有噩夢纏身,,亦沒有中途醒來,。她動作麻利地起了床,匆匆洗漱捯飭了一番,,便出了門,。
不歸溟門口。
左卻道:“早,?!?p> 如愿點了點頭,率先邁開步子往前走,,“今日早膳去街上吃,。”
左卻緊緊跟在他后邊,,前者走一步她就走一步,,前者御劍她就御筆,不消一刻鐘便到了街上,。如愿指向一位站在路邊正低頭收拾魚蝦的攤販大叔,,介紹道:“薌城以海錯為主,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慣,?!?p> 左卻瞧了瞧攤販大叔菜板上還在滴水的薄荷、紫蘇和蔥,,道:“客隨主便,。”
于是,,如愿沖著攤販大叔喊道:“甄叔,!兩碗魚粥,再來一份枕頭餅,?!?p> 攤販一抬頭,忙擦起手來,,“原來是如公子來了,!”他動作嫻熟地盛了兩大碗粥上來,“如公子慢用,?!?p> 左卻望著坐在對面的如愿,問道:“你究竟做了什么,?為什么他們都記得你,?還對你這樣客氣?”
“你若是一年來個幾回,,他們必然也會記得你,。趁熱吃吧,,吃完干活?!?p> 吃完早點后,。
如愿輕車熟路地去了好幾家鋪子,買了些筆墨紙硯,、書和點心,,還有酒。
左卻手里提著點心和酒,,懷里抱著書,,問道:“去學堂買酒做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比缭缸咴谇邦^引路,走到街的盡頭,,拐進了一方院子,。
左卻停了一瞬,艱難地抬頭看了看,,“齊飛學堂,,原來是這個‘齊飛’?!彼返饺缭父皢柕溃盀槭裁匆∶R飛’,?”
如愿腳步停了下來,,“孤鶩不如群雁?!彼舆^左卻手里的酒和點心,,連門都沒敲直接進了一間屋子。
左卻心道:“答得這么溜,,還說自己不是柳家小姐……”
她抱著書跟進去,,只見一位年近花甲的布衣老者端坐在書案前正聚精會神地閱覽書簡。屋子里除了桌椅,、墻上掛著的幾幅字畫,,其余都是書,書面看著雖然干凈但磨損嚴重,,顯然常被翻閱,。
如愿站在書案旁沒有出言驚擾,只是輕輕地將那壺酒開了蓋,。
持簡老者使勁吸了吸鼻子——嗅了嗅空氣,,忽然抬起頭來,,胸有成竹道:“果然是你回來了!”
如愿向老者行了個大禮,,“夫子,。”
夫子緊忙站起身來,,“不必多禮,,快把酒拿來!”他瞧見左卻,,又好奇道:“這位姑娘是,?”
如愿故作玩笑道:“路上撿來的?!?p> 聞言,,左卻氣沖沖地把書放到書案上,忍氣吞聲地向夫子抱拳作揖道,,“晚輩左卻見過夫子,。”
“左姑娘既是如公子的朋友,,不必多禮,。”
如愿指了指里屋,,對著左卻吩咐道:“你將這些書搬到里屋去,。”
夫子道:“遠來是客,,怎好勞煩左姑娘,?先放著吧,等孩子們來,?!?p> “沒事,這不重,?!弊髤s自告奮勇地將書又抱起來,徑自往里屋去了,。
誰知掀開門簾,,里面一片漆黑,真可謂伸手不見五指,。聽著如愿正與夫子談話,,她也懶得打攪他們,便抬起腳摸索著往里走,,結果她還沒探到書架,,反倒先踹倒了一堆書,。
她雖然看不見,但單憑聲音就知道這里面根本沒有書架,,書都是一摞一摞的堆在地上,,這會兒那些書正排山倒海地散落遍地。
夫子聞聲提著一盞燈進來了,,屋內(nèi)瞬間亮堂了許多,。
“左姑娘見諒。老夫許久未見如公子,,一時高興竟忘了替姑娘掌燈,。老夫這就去找些孩子來整理?!狈蜃訉⑹掷锏臒舯K遞給了如愿,。
不消片刻,夫子果然領了四個孩子來,。
孩子們見到如愿,,紛紛對著他施禮,“如哥哥好,!”
左卻點了點頭,,覺著這些孩子甚懂禮數(shù)。
豈不料,,他們的禮數(shù)只限于如愿——其中一名個頭最矮的孩子指著左卻,,道:“你是哪里來的搗蛋鬼?竟把我們的書都推倒了,!”
聞言,,夫子板著臉,訓斥道:“平日如何教導你們的,?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你們當中可有人做到了,?”
“學生知錯了,。”那群孩子瞬間站得整整齊齊,,朝著左卻恭恭敬敬地施禮,,“姐姐好?!?p> 左卻見他們被夫子責備,,又于心不忍,,忙道:“無妨無妨?!?p> 夫子指著地上亂糟糟的書,,囑咐道:“項林,你最是年長,,快帶師弟們?nèi)フ?。?p> “是,?!?p> 項林分配好任務,四個孩子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來,。
左卻身為罪魁禍首沒有站在旁邊監(jiān)工的道理,,便主動動起手來。
如愿和夫子一道走了出去,,到院子里飲起酒來,。
“小姐許久未來,我還以為又遇上危險了,。好在您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定是老爺和夫人在天有靈保佑了您?!?p> “鄭伯,,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柳如鳳,您不必為我擔心,。如今蝶妖已死,,待我找到那臭道士,必用他的狗命祭奠爹娘在天之靈,!”
夫子一邊飲酒一邊落淚,,“都怪我當年沒能攔著老爺夫人,才害得他們喪了命……”
“爹娘命喪黃泉,,無論如何也怪不到鄭伯您的頭上,,當年若非我一意孤行誓要追回項連岑,又豈會著了那臭道士的道,,被那蝶妖一路追趕,?若不是為了我,爹娘何須與蝶妖動手,,又怎會身中幻術墜落山崖……”
“小姐,,您可千萬別這樣說自己!咱們柳家遭此大難,皆因項家小子而起,!他若敢回來,,我定要綁他去老爺和夫人的墓前磕千百個響頭謝罪!”
如愿忍淚含悲,,一口氣飲了一杯酒,,“說到底,還是怪我,。若我那日沒有帶走紅玉,,根本不會發(fā)大水,項連岑也不會幼失怙恃,,不會因后怕生出遠離薌城的念頭,。他若沒隨那道士遠走,我亦不會千里迢迢追到南交去,,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了……鄭伯,,是我錯了……待我手刃那臭道士,就去九泉之下向爹娘請罪,?!?p> “小姐,您可千萬別做傻事??!老爺和夫人當年之所以不辭辛勞奔波千里去找您,正是因為擔心您孤零零一個人在外受欺負呀,!您得好好活著才算是不辜負老爺和夫人的付出?。 ?p> 左卻躲在墻后,,將這一切都聽進了耳朵里,,便御筆離開了齊飛書堂。
她心不在焉地游蕩在街上,,走了一會兒便拐進了一家酒肆,,要了一壺清酒,獨自飲起來,。因是偏僻小城,,酒客不多,店里的小二哥也閑得慌,。
左卻招了招手,,“小二哥,,能否過來與我閑聊幾句,?”
“客官想打聽什么?”
“齊飛學堂,你知道吧,?”
“知道,,齊飛學堂是當年柳家小姐為了那些無依無靠的孩子所建。十六年前發(fā)大水,,城里受災嚴重,,一時之間好些人家家破人亡。家里若是失了孩子,,大人尚能忍痛活下去,,孩子喪了爹娘,除了要飯就是死路一條,。若非柳家小姐心善,,當年那群孩子估摸著早就去見閻王了?!?p>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客官可別打趣小的,,我這會兒能站這兒陪您聊天,,也是托了柳家小姐的福!”
“小二哥也在那次大水時失了雙親,?”
“那倒不是,,我爹娘是因病去世,發(fā)大水前一個月走的,。水漫薌城之后,,才有了齊飛學堂,學堂將城里所有孤孩接了進去,,管吃管住,,還請了夫子來授課?!?p> 好好的一個千金小姐如今殺個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左卻接連喝了好幾杯,,“小二哥,我聽說,,當年學堂里有個叫項連岑的學生,,你可認識?”
“何止認識,,他當年就坐我旁邊,!學堂里數(shù)他聽學最用心,最得夫子歡心,。后來,,他與柳家小姐兩情相悅,,柳家老爺和夫人相當通情達理,也不嫌棄他沒爹沒娘的,,愿意他做個上門女婿,,誰知他竟在大婚當日跟一個道士跑了!”
“后來呢,?”
“柳家小姐瞞著柳老爺和夫人偷偷去找項連岑,,柳老爺知道了,攜夫人一起帶了幾個家丁去找女兒,,再也沒回來,。聽說,是失腳跌下山崖摔死了,。這柳家沒了主,,下人也被鄭管家遣散了?!?p> “原來如此,。”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如愿來到酒肆時,,左卻已經(jīng)喝得爛醉如泥,只有一雙迷離的眼睛時不時眨巴一下,。她看見如愿還以為是幻覺,,咕噥著道:“如愿,對不起,,我昨天不該那樣說,。你有人陪,以后,,只要我活著一天,,就陪你一天。反正我也回不去了……你不許比我先死……”
如愿將左卻安置到學堂的空房間里,,輕輕揩去她眼角的淚珠,,呢喃細語道:“怎能如此不設防……”
臨近天黑,如愿忙完了,,同鄭伯道過別便抱著不省人事的左卻御劍回了不歸溟客棧,。她剛想邁上石階,察覺到背后有人,,之心劍登時出鞘指向來人,!
如愿轉過身,只見來人身穿一件大紅紗裙,、發(fā)間插著一支碧藍玉簪,,赤腳站在距離她五步開外的地方,,便問道:“你來做什么?”
話音一落,,之心劍兀自回了鞘。
“紅玉……紅玉想見鳳,?!?p> “我一介凡夫俗子,不敢勞龍女掛心,。薌城也經(jīng)不起折騰,,龍女請回吧!”
“鳳若是不想見紅玉,,為何回回住在不歸溟,?昨夜又為何要與紅玉同奏?”
“龍女放心,,我今后不會再來了,!”
“可鳳說過,倘若鱟藤花永不敗謝,,你我便不會永不相見,!”
“明日,鱟藤花必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