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著濃重黑煙的車頭,嗚嗚的駛進(jìn)了站臺,,終于停止了它那沉重的喘息,。靠近車頭的幾節(jié)車廂里擁著走下很多人,,他們一路吸收了太多車頭飄出的煤灰煙霧,,看上去灰頭土臉的顯得幾分疲憊。
列車后面幾節(jié)車廂是二等和一等座,,昂貴且舒適的座位,,沒有煙塵從車窗飄入,這使得那些數(shù)不多走下的乘客看上去要從容體面得多,。他們不急不慢的下了車,,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隊尾和那些煤火煙氣人拉開了距離。
余振生和栓子也從二等車內(nèi)下來,,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臉上帶著興奮,。余振生拎著個竹子編的行李箱,里面帶著貼身的衣物和隨身的物品,;栓子則是挎著裝自己行李的一個藍(lán)花布包裹,,肩頭還扛著一個粗布的口袋,口袋里面是雷家夫人帶給天津分號內(nèi)掌柜的紅棗核桃之類的山貨,,看上去沉甸甸的,。
雷家這么舍得本錢給兩個學(xué)徒出了路費(fèi)還買了二等票,終究還是有緣故的。
今年雷家招了六個新伙計,,村里跟來的只有余振生和栓子,,其余便是有擔(dān)保人引薦人的學(xué)徒。六個人一起學(xué)了店鋪規(guī)矩,,那四人便都被分到雷家的酒樓,,布莊,染坊等地方去上工了,。
余振生和栓子眼見著其他同來的四個人在擺上八仙桌,,披上桌幃,點(diǎn)上香燭雷家汾陽縣城的院子里,,像各自柜上的管事磕頭行了拜師禮,。余振生只覺得羨慕那幾人,卻不知那幾個也在羨慕他們可以去天津拜師,。
雷家的總管事雷正平時不茍言笑,,余振生卻見他笑過兩次:一次是在自己家里和父親余二河聊天;第二次則是見到了余振生的六叔余六河的時候,。
雷正去太原是為了林二的事跑衙門口,,其中要見的人就有余六河,便順路將余振生和栓子也帶著送他們從太原上火車,,并囑咐他們怎么找接他們的人,,到那邊要拜師好好學(xué)。
余振生覺得太原很大,,比起縣城要繁華很多,,有很多大的工廠,街道筆直寬闊,。但這些都不及見到六叔要高興,。余家人遺傳了濃淡相宜整齊的眉形和高鼻梁有神的眼睛,穿上制服的六叔愈發(fā)的精神,。
見面的地方是太原城里一座三層的飯店,,雷正和余六河對面而坐,余振生和栓子則分別站二人身后陪著,。
席間余六河和雷正他們黑煤窯的事,,原來林二遇害的黑煤窯是有背景的,煤窯的靠山是閻錫山手下警備司令榮鴻臚的本家親戚,。
余振生看出六叔臉上的氣憤和無奈,,倒是雷正沒多說什么,仍是對六叔一片感激之情,,并當(dāng)著著六叔的面掏出兩張二等車廂到天津的車票交給了余振生,。
臨行時,,六叔囑咐了余振生幾句,又送給他一張?zhí)旖虻貓D當(dāng)禮物,。余振生便想到,,六叔應(yīng)該是早就知道了他要去天津了。
這一餐沒怎么動過的飯菜,,用荷葉和油紙打了包,,這些菜成了兩個人帶在路上的干糧。
火車才開動栓子就急不可待的打開大吃起來,,余振生便看到另一側(cè)座位那位臃腫婦人用手帕擋住口鼻向他們投來的厭煩的目光,。
現(xiàn)在他們跟在那婦人后面出了車站,當(dāng)婦人挪開又高又胖的身體,,兩個人的眼前便是一亮,。
一排巨大得長方形的候車站,寬闊筆直的街道,,嘈雜喧嚷的人流,。寬闊的站前街中央,一輛電車駛過,,司機(jī)用腳踩一下車內(nèi)的踏板,,就牽動掛在車頭的一只銅鈴鐺,響起“鐺兒鐺兒”的聲音,,提醒行人躲避,。
海河橫在他們眼前,比起村前的文水,,這河不知道寬上多少倍。河上在漂浮大小的漁船,,商船,,視線所及處一座鋼橋橫跨河面,橋上行人穿梭,,橋下船兒駛過,。河對面跟是各種各樣的高樓林立,那一片片洋樓鱗次櫛比,,有圓頂?shù)挠屑忭數(shù)?,高的四五層,他們大小不一間隔錯落,,雜亂卻又繁華,。
這番繁華似乎讓從兩個遠(yuǎn)路而來的人年輕人感到一絲壓迫,他們微張著嘴巴看了半天,。寬闊的河流,,路上的車水馬龍,,那些帶著洋帽子西裝革履的洋毛子,身穿長衫拄著文明棍的有錢人以及挽著男人手臂扭著腰肢的婦人,,都讓他們目不暇接,。
栓子回望了下火車站,用手指著那立著的幾個大字,,用帶著濃郁鼻音的山西口音含混道:“天什么東.....哎不對?。课衣犖沂逭f,,咱們是不是要到老龍頭火車站.....”他掰了掰著手指頭,,:“老,龍,,頭,,火車站那可是五個字呢,咱是不是下錯站了,?!?p> 余振生略顯清瘦的面頰露出一絲笑意:“天津東站,就是老龍頭火車站,。你叔說的是舊名,,那還是清朝年間慈禧在的時候起的名字。再說,,老龍頭火車站是六個字....”
栓子撓了撓頭露出一嘴白牙憨憨的笑了笑,,余振生抬頭看了一眼太陽,指著海河向西:“朝那邊走,!”
黃包車夫肩上搭著毛巾,,帶著逢迎的笑意招呼著他們上車。余振生輕輕擺手回絕了,。他聽雷正的囑咐,,下車別出聲,外地口音很容易被這些車夫宰一頭,。但他還是下意識了摸了下被縫在內(nèi)衣口袋里的錢的位置,。
窮家富路!臨行時余張氏除了給余振生帶上的二十元法幣,,還悄悄的塞給了他三枚鷹洋,。二十法幣,足可以在家里置辦了宅院娶了媳婦,,這恐怕是爹媽攢下的全部家當(dāng)了,。
仰頭闊步向西走去,那些想拉活的人便覺得他們是外面歸來的本地人,,也就不繼續(xù)糾纏,。
遠(yuǎn)離車站的繁華,,路也漸漸變窄,河水開了凍,,岸上樹枝抽出的新芽,。瓦房漸漸稀少,沿河出現(xiàn)了土坯房,。在這片雜草叢生沿河的荒地上,,有零星而立也有三五成片。
房前有幾個上年紀(jì)的老人,,一邊聊著閑話一邊編著蛐蛐籠子,,草籃、草扇,;河邊有洗衣的婦人,,有童嬉戲奔跑。
他們粗糙的臉龐和雙手,,身上破舊縫補(bǔ)的舊衣衫,,看上去不大經(jīng)風(fēng)雨的破屋。讓余振生想起家鄉(xiāng)河邊和寒窯里的那些人,。再像河對岸望去,,高低錯落的青瓦房子,依稀可見的繁華,。
余振生心里便一個念頭,,大概天下都是一樣的吧,正如那山村富則富,,貧則貧,,窮人總是命苦的。
漸漸繁華重回視線,,一道橋連接河岸南北,,這便是被北浮橋。
橋頭站著一人正朝他們張望著,,那人年紀(jì)二十五六,穿著灰布褲褂,,上衣套了個藍(lán)色坎肩,,坎肩胸前統(tǒng)一繡個雷字,像是一枚徽標(biāo)各位顯眼,。
余振生走上前去:“請問,,您是來接人的吧?”
“你們是從山西來的,?”那伙計看著眼前兩個還穿著棉袍,,因走了長路熱得臉微紅額頭冒汗的年輕人,。
“是的,我叫余振生,,他叫郭全,!”余振生指指身邊的栓子,說著他的大名,。
那人笑了起來,,他方方正正的臉上一雙月牙彎的笑眼,不笑都像笑,,笑起來便成了兩條畫在眉毛下面的彎彎的黑線,。
“我叫崔衛(wèi),你們叫我崔哥就行,!”他說著一口純正的天津話,,卻也聽得懂山西口音。
浮橋?qū)γ嬉蛔吒叩呐品?,上面寫著:北大關(guān),。
他看到余振生盯著那牌坊看,便像個熱情的導(dǎo)游自豪的介紹著:“九河下梢天津衛(wèi),,三道浮橋兩道關(guān),。這可是天子渡津的風(fēng)水寶地,過去這是天津鈔關(guān),,在北門外河北浮橋旁,,人稱大關(guān),征收水陸出入貨物稅銀,。當(dāng)時,,由衛(wèi)河進(jìn)京的漕運(yùn)商船,必經(jīng)北碼頭大關(guān)完稅后才可通行,。因這所收稅關(guān)口在天津規(guī)模最大,,百姓又稱為北大關(guān)。
北大關(guān)不僅收稅,,而且還查驗(yàn)各船私貨,。許多船主干脆就在這里卸下夾帶的土特產(chǎn)、洋廣雜貨,,在上岸交易,,規(guī)避罰沒。所以啊,,這的地名就了小洋貨街,,針市街,估衣街......”
他一邊介紹著一邊指著他們經(jīng)過或者看到的街上某個方向,。街上行人如織,,路兩邊各種字號的買賣店鋪,,街邊更有推車的擔(dān)擔(dān)的,畫糖人的,,捏面人的,;沖茶湯的伙計擎冒著熱氣的龍嘴大銅壺沖茶湯的,滾燙的熱水從細(xì)細(xì)的壺嘴倒入事先配瓜子仁,、花生碎,、青絲、紅絲,、芝麻紅糖的高粱面中,,似乎里面還加了桂花,一股香甜氣飄來,,栓子忍不住砸吧又發(fā)出嘖嘖聲,。
“這名字倒是好記得,對了,,我咋沒看到城墻,?”栓子四下環(huán)視著繚亂的四周:“俺們那也有集,也有好多買賣店鋪,,不過這里人穿的鮮亮,,這街上也沒那么多黃土,裹腿子的兵也比我們那多,?!?p> 他說著,身邊兩個穿著灰綠色制服打著綁腿的兩個士兵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一個隨手拿起路邊熱騰騰籠屜上的包子扔給同伴,,自己又拿了一個往嘴里塞著繼而若無其事的朝前走。那賣包子的攤主抬頭哎了半聲,,便生生的把后半聲咽了回去,,卻好像習(xí)慣了一樣繼續(xù)回頭揉案板上的面。
“原本也有城墻的,,后來讓洋毛子給扒了,。這幫狗娘養(yǎng)!”他鼻子輕輕的哼了一聲,,目光卻投向拿兩個拿包子的憲兵,,倒讓人不知道這句是罵洋毛子,還是這兩個好像街霸土匪一樣的人了,。
三人走過街上各式招牌的店鋪,飄著奶香的點(diǎn)心鋪,,掛著懸壺濟(jì)世的藥鋪,,裝潢的珠光寶氣的首飾店,,琳瑯滿目的雜貨店。
終于,,他們在一家鋪?zhàn)忧巴O?,抬頭望去店鋪的招牌上赫然寫著“張記染坊”四個大字。

蕓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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