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小洪山論道
翌日,,延賓館。
館中正堂擺著四個蒲團,,其中陳獻章坐在上首的蒲團上,,下首三個蒲團并列,分別坐著張昭與李氏兄弟,。
陳獻章的目光在張昭等三人身上掃視一遍,,不由滿意的捋須頷首,他應(yīng)約從廣東北上京師,,中途在湖廣停留,不想竟遇到三個好苗子,。
“今日的講學,,你們可安排妥當了?!标惈I章笑著問道,。
“請白沙先生放心,我們與書院都交接好了,,講學的場地設(shè)在書院的講堂,,此次前來的客人都有專門地方供他們休息飲茶?!睆堈崖氏然卮鸬?。
陳獻章聞言滿意的頷首,隨即捋須沉吟不語,,似乎再下一個頗為艱難的決定,,張昭與李氏兄弟不由對視一眼面面相覷,又趕緊坐好,目不斜視,。
陳獻章放下捋須的手,,神情鄭重道“這幾日,你們有空便前來聽我講學,,我發(fā)現(xiàn)你們都是可造之材,,便起了收徒之心,現(xiàn)在我問你們,,你們可愿意拜在我的門下,,修習我的學問?!?p> 李承芳與李承箕聞言大喜,,趕緊俯身下拜道“我們這幾日聆聽先生的教誨,方知自己學問的淺薄,,如今先生既然愿意將我們收入門墻,,我們自然是愿意的?!?p> 陳獻章見狀滿意頷首,,隨即看向依舊遲疑不決的張昭,片刻后徐徐說道“我一直強調(diào)’為學須從靜中養(yǎng)出個端倪來’,。素來以“自然為宗”所以對于仕途不太熱心,,很早便返鄉(xiāng)居家講學?!?p> 張昭聞言欲言又止,。
陳獻章擺手制止了張昭,笑著繼續(xù)道“承芳與承箕兩人有隱士之風,,倒是能安貧守道,,專心治學的性子,而你張昭卻不同,。你雖年少,,我卻看出你是個有抱負的人,將來必定在宦海中沉浮,,讓你安心治學恐怕是有些難為你了,。”
張昭聞言恭敬道“這幾日我也受益良多,,很遺憾日后不能在先生門下受教,。”
陳獻章聞言釋然道“聞道無先后,,既然我們不能為師徒,,以后便可為求道之友,。”
張昭無言以對,,只是再次俯身行禮,。
而一旁的李氏兄弟則是目光復(fù)雜的看著張昭,他們雖然遺憾不能與張昭一同入門求學,,卻也理解各人的追求不同,。
陳獻章繼續(xù)說道“今日我會講’道’和’道與物’的關(guān)系,至于最后’靜坐’法門我想讓你們之中的一人試著講一講,,你們?nèi)酥姓l愿意一試,?”
張昭聞言不由心中一動,這的確是個十分好的機會,,他可以將“陽明心學”宣之于眾,,可是他畢竟不是陳獻章的弟子,李氏兄弟沒開口,,他不好越俎代庖,。
李承芳與李承箕雖然有些心動,但他們畢竟還年輕,,要他們在高官名流面前講學,,他們依舊有些膽怯。
相反張昭雖然年歲最小,,但是他前世在學校便是辯論隊的王牌,,早就習慣了在眾人面前表達自己的觀點,心中絲毫也不怵,。
陳獻章將三人的神情看著眼中,,不由笑道“既如此,那就張昭你來講吧,!”
張昭聞言心中一喜,,趕緊拱手道“多謝白沙先生給我機會?!?p> 陳獻章聞言失笑道“你如今十六歲中解元,讓人驚嘆,,今天講學之后,,你在士林中的聲望必將大漲,雖然你沒有入我門下,,但我成人之美的氣量還是有的,。”
張昭聞言趕緊笑道“先生雅量,,我自愧不如,。”
陳獻章聞言笑而不語,然后從蒲團上起身,,笑道“時辰也快到了,,我們便去講堂吧!莫要他人久等,?!?p> “是”
張昭與李氏兄弟,連忙起身應(yīng)道,。
.........
講堂位于清風書院的中心位置,,是書院的教學重地和舉行重大活動的場所。
其面南三開間,,外有環(huán)廊,,中間的天井隔出一塊空地,天井前栽著兩株桂花樹,。
此時空地上擺著三豎列的蒲團,,都是此次前來聽陳獻章講學之人。
而在蒲團東西兩側(cè)則擺著兩列圈椅,,這些圈椅上坐著的無不是武昌府的高官名流之輩,。
坐于蒲團之人與端坐圈椅之輩可謂涇渭分明,一目了然,。
“白沙先生到,。”齋夫一聲吆喝,,讓整個講堂徹底安靜下來,。
眾人便見陳獻章踱步進入講堂,其人身后還跟隨著三個少年郎,。
“你這學生果真不凡呀,!到哪都能得人贊賞?!眳氰∫姀堈咽歉惈I章一起來的,,不由對坐在他身旁的林瀚笑道。
“撫臺大人不也對我那學生多有贊譽嘛,!”林瀚捋須笑道“陳白沙的慧眼自然是能識人的,。”
湖廣巡撫吳琛聞言不由訕笑一聲,,便端正身體,,開始聆聽陳獻章講學了。
陳獻章先向眾人拱手一禮,,隨即端坐蒲團之上,,徐徐說道“天地萬物到底是由什么構(gòu)成的了,?”
“我認為是由’道’與’氣’構(gòu)成。天地萬物既是’氣’衍生的物質(zhì)實體,,又蘊含著自身的道’,。”
“那么’氣’衍生的物與道又是什么關(guān)系呢,?”
“我認為’道通于物’,,”凡物必有形,而道貫通于物之中,,物中有道,,道寓于物,道物不可分離,。
“那么外在的道既然可以寓于物,,便也可以寓于人,人的“心得而存之”,,則心便是道的寓所,。”
“而’心得而存之’便需要’虛明靜一’,,這便是我一再強調(diào)的’為學須從靜中養(yǎng)出個端倪來’,。”
陳獻章說到此處,,便指了指張昭笑著對眾人道“這幾日我發(fā)現(xiàn)一個好苗子,,關(guān)于這’靜坐’的法門便讓解元郎給諸位講解一番?!?p> 眾人聞言紛紛變色,,他們好奇的看著張昭,實在想不到,,這個少年郎是何等精彩艷艷,,使得陳獻章在今天的場合讓他上臺講學。
張昭將眾人打量質(zhì)疑好奇的目光看在眼中,,但他心中卻沒有多少波瀾,,因為他知道,對于陳獻章的“靜坐”法門他早已爛熟于心了,,更何況,,他的腦海中還裝著“陽明心學”他自然有恃無恐。
張昭向眾人施了一禮,,這才笑道“我才學有限,,得了白沙先生鼓勵方才有勇氣上臺一試,,若要不周之處,,還望諸位體諒,。”
眾人聞言紛紛發(fā)出善意的笑聲,,無論結(jié)果如何,,張昭如此謙虛,還是讓眾人稍微釋懷,。
張昭施禮完畢,,便端坐在蒲團之上,收斂笑意,,鄭重開口道“儒,、道、佛三家在修心養(yǎng)性上都把靜坐作為修養(yǎng)心性的基本方法,?!?p> “但是關(guān)于’靜’三家又各有不同?!?p> “佛門的靜坐是禪宗重要的修行方式,,也叫坐禪。在靜坐的過程中,,人們要收斂身心,,調(diào)整身體的坐姿,調(diào)和氣息,,調(diào)心,,自能逐步證入涅架不二的境地,即達到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的狀態(tài),?!?p> “道家的創(chuàng)始人老子,提出了’致虛極,,守靜篤’的主張,。讓心拋棄一切私心雜念,消除外界的紛擾和自我私欲的誘惑,,保持清靜無為的狀態(tài),,達到空明澄澈的境界,讓心永遠處于虛靜的狀態(tài),?!?p> “而我儒家的’靜’又是如何的呢?”張昭環(huán)顧場中眾人問道,。
片刻后,,坐在蒲團上的一個青年書生,,遲疑開口道“《大學》中所說:’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張昭十分滿意此人的捧哏,,于是笑著對他頷首,,隨即繼續(xù)說道“而在白沙先生看來,這’靜坐’可分為’洗心’’靜思’‘自得’三個階段,,最后把’靜坐’作為涵養(yǎng)的門戶,,以’虛明靜一’為主線,由’虛’而’靜’,,因’靜’而能’無欲’,,從而達到心理合一,也就是自得了,?!?p> “善”待張昭講完,陳獻章首先撫掌而笑,,心中對于沒有將張昭收在門下十分的遺憾,。
隨著陳獻章的一聲“善”,眾人紛紛醒悟過來,,都口稱“善”,,看著端坐蒲團上的張昭十分的驚奇,心中對這個少年郎生出敬佩之意,。
待場中再次安靜下來時,,眾人發(fā)現(xiàn)張昭沒有下臺,依舊端坐蒲團之上,,不由疑惑的看著他,。
張昭今日上臺,自然不僅僅要宣揚陳獻章的學問,,他要借著“陽明心學”一舉奠定他未來在心學上的泰山北斗的宗師地位,。
張昭沒有理會眾人的疑惑,反而對陳獻章拱手一禮,,誠懇道“學生認為白沙先生的學問較開國之初的理學有很大的進步,,但還沒有完全脫離理學的枷鎖,學生對此有所領(lǐng)悟,,想在此與諸位賢達探討,,還望先生成全。”
陳獻章看著張昭,,神情復(fù)雜,,他在心中暗想道“我還是小瞧你了,我以為你只是熱衷仕途,,沒想到你還要在’立功’之外再’立言’,這是要成圣的節(jié)奏呀,!”
“胡鬧,,你才多大,就敢說對圣賢之道有所領(lǐng)悟,。還不快快向白沙先生道歉,。”端坐圈椅之上的林瀚起身故作怒意道,。
陳獻章見狀不由失笑道“林翰林,,你無需如此,我不會苛責你的學生的,,每個人都可闡述自己的圣學之道,,我又豈會因為張昭年少就輕視他了?!?p> 林瀚聞言訕笑一聲,,向陳獻章拱手一禮,便重新坐下,。
張昭見狀心中十分感激林瀚對自己的維護,,也更加欽佩陳獻章的胸懷。
張昭平復(fù)心緒,,再次面對眾人道“道,,便在心中;心,,便在人的軀體中,。既然如此,那么只要反諸自身便能得道,,何必求之外物,?”
張昭環(huán)視場中眾人道“我認為’心’才是是宇宙的本體,’心即理’也,。此心無私欲之弊,,即是’天理’?!?p> “沒有私欲之’心’,,就等同于作為宇宙本體的’理’,宇宙間的一切,,無不由’理’而生,,也就由心而生,,故說’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p> 在其余人還在苦苦思量張昭的話之時,陳獻章不由撫掌而笑,,連連道“妙”,。隨即皺眉問道“既然’心即理’那你又如何認知這個’心’了?!?p> 張昭脫口而出道“認知與涵養(yǎng)的對象是在自己心中的道德本性,,那么須進一步解決人在認知之后如何見諸行動,即’知’與’行的關(guān)系,?!?p> 陳獻章聞言上前幾步,焦急問道“那么’知’與’行’又是什么關(guān)系呢,?”
張昭徐徐回答道“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即要’知行合一’,?!?p> 待張昭說完,陳獻章腦海中恍若有一聲驚雷炸響,,讓他醍醐灌頂,,他神情激動的上前握住張昭的手,笑道“莫非是圣人在世乎,?”
張昭見狀,,一臉尷尬,心中暗道“我這是裝過頭了嗎,?”
陳獻章沒有理會張昭的尷尬,,繼續(xù)問道“此學問可有名嗎?”
張昭神情鄭重道“我稱之為心學,?!?p> 場中眾人聞言不由隨之低聲重復(fù)“心學”二字。他們知道就在他們面前剛剛發(fā)生了一件石破天驚的事情,。
張昭舉目四望,,看到的是一張張驚愕,敬畏的臉龐,,他知道今日之后,,他將聲名遠播,因為他定義了明代心學。
這也是之前他沒有選擇拜在陳獻章門下的原因,,因為既然都能夠開山立派,,做一教之主了,又何必去做個二代長老了,。
也的確如此,,后來的史官將今日張昭的講學命名為“小洪山論道”,而之后的張氏心學便開始廣為流傳,,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