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燮元從沒有像今天這般緊張過。
腦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緊繃著,,仿佛稍微一用力就會斷掉。
那根弦就是他能容忍的底線,。方才哨探已回來稟明,,說葛成義聲大震,從者益廣,。
他更不敢掉以輕心,,一旦人越聚越多,隊伍越來越壯大,,未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fā)生,,全民失控,打砸搶燒,,死傷無數(shù),,衙門被沖……他雖為太守,承受不起一個陷入混亂的蘇州,。況且他能調(diào)動的兵力有限,,以有限兵力對付數(shù)以萬計的暴民,猶如螳臂當車,。
申時行的信中已經(jīng)十分明確的告訴他,,希望他棄剿主撫。他清楚,,是剿是撫全在他手,,但也要看葛成的態(tài)度。
朱燮元一夜未眠,,直到天光漸亮,。
書房中的蠟燭燃盡,一縷煙氣飄進鼻腔,,這才發(fā)現(xiàn)蠟燭已滅而天色已亮,。
“老爺,老爺,,”小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衛(wèi)所指揮來了,說有要事相商,?!?p> 朱燮元神色一振:“什么事,?”
“按察使鄒墀自太倉聞變,已帶兵馳至蘇州城外,,準備檄捕首從,。”
~2~
清晨,,滾繡坊旁的水道里,,早有沿河賣菜的小船。
這條水道往東過帶成橋,,能直抵葑門水關(guān),。賣菜的小農(nóng)就是從葑門外的鄉(xiāng)下,搖船到了城里,。
只可惜生意不好,,一大早菜沒賣出幾筐,小農(nóng)只好棄船登岸,,準備挑擔沿街叫賣,。他在滾繡坊的埠頭上了岸,沒走幾步,,就感覺的街坊里的氣氛與往日迥然,。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里賣菜,憑著熟面孔,,向街坊里的老阿婆打聽:“阿婆,,有事?為啥街坊都站街上,?害得我搖了半天船都沒人買我一筐菜,。”
阿婆卻瞪了他一眼道:“有事,?你說有事沒事,!有事你還能站在這?”
“啊這……”小農(nóng)聽得一臉糊涂,,“我有幾日沒進城了,確實不知發(fā)生了什么,?!?p> 阿婆搖了搖頭,還是為他解釋了,,“今早葛將軍來這里了,,是來抓狗稅官。沒想到這狗稅官竟躲在這坊里,,真是晦氣,!”
“?。吭瓉硎歉饘④?!”小農(nóng)臉上瞬間有了笑意,。“那抓到狗稅官了嗎,?”
“抓是抓到了,,就是鬧了一個大誤會?!?p> “怎么回事,?快說說?!?p> “葛將軍率了隊伍來,,按手摺上記的來抓稅官,沒想到搞錯了門戶,,找上了李二家,。”
“李二,?就是那賣豆腐的李二嗎,?”
“是啊,李二一開門嚇壞了,,有一大群人帶著棍棒要往他家里沖,。他就趕緊跪下來磕頭喊,大爺饒命,!”
“他難不成真有犯事,?怎么嚇成那樣?”
“他自己都是懵的,?!?p> “哦,那葛將軍呢,?”
“葛將軍一瞧沒對,,立馬就吼住了手下人,然后翻開手摺仔細對照,。發(fā)現(xiàn)果然是弄錯了,,手摺上的地址是李二家隔壁,他們錯走到李二家了,。發(fā)覺弄錯了,,葛將軍立馬退出門外,他的人也一齊退了出去,。葛將軍就道歉說他們真弄錯了,?!?p> “葛將軍人就是好!”
“李二呢,,人一直都懵的,,等他反應過來,人葛將軍已經(jīng)去了他隔壁,。李二娘子見人走了,,連忙從屋里出來扶他,李二卻一把推開他娘子,,從地上跳起來就往門外沖,,嘴里還大喊“葛將軍等我,我也加入你們……”
“他真加入葛將軍的隊伍了,?”
“真去了,。”
“狗稅官后來抓住了嗎,?”
“哼,!那狗稅官一看那么多人,怕都怕死了,,自己先跳了河,,結(jié)果又被人從河里撈起,一頓痛打,。直到斷了氣,。”
“哎呀,,我說今早怎么河邊沒人,,原來還有這么一段!”
“我看今天的菜你是賣不成了,?!?p> “那沒關(guān)系,大不了給葛將軍他們送去,!”
~3~
十郎巷里有座丁家大宅,,
大宅深處有棟書齋,四周被蔥郁林木包圍著,。
書齋里有人,,支摘窗向上支起,不用隔近都能聽見里面的對話:“老爺,,葛成帶著人往這邊來了,!”一個驚慌的聲音說道,。
很快,,又有一個蒼老的響起:“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錯了?”
“不知道,,聽打聽消息的人說,,當時有我們的人告訴葛成,這十郎巷里多官宦人家,,不可能有稅官,,手摺上寫錯了?!?p> “那葛成怎么回的,?”
“葛成只堅持說手摺上不會寫錯,他也不會弄錯,?!?p> “混賬!這就是你們辦的事,?找的人,?姓葛的前天就起了事,到今天,,你找的人又辦成了什么,?”
靜謐的書齋外,突然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伴著下人尖利的呼喊:“不好了老爺,!外面有人要縱火燒宅子!”
那蒼老的聲音又響起:“反了反了,!他們算什么東西要燒老子的宅,?”
“那葛將軍,啊不,!領頭的說因為不知里面深淺,,貿(mào)然攻打恐遭意外,所以放火燒最好,?!?p> “不知死活的東西!簡直無法無天,!”蒼老的聲音怒吼道,,“那個朱燮元為什么還不帶兵來剿?”
“不知道,,葛成已經(jīng)讓人挨家通知要退避三舍,,以防火勢蔓延。老爺,咱們要怎么辦,?”
大火已在正門燃燒起來,,借著風勢,轉(zhuǎn)眼就成熊熊大火,,迅速向兩邊蔓延開,。
宅院里的下人早已慌得四下亂竄,書齋里那個蒼老的聲音還在咆哮,,“混賬東西,!老子教你安排人進去,你到底安排的什么,?”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我親自寫的手摺,,怎么會?怎么可能,!”
“明白了……蠢貨,!你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
“那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俊?p> “怎么辦,?不跑難道還等死,!”
~4~
已是起事的第四天,
平日里作威作福而犯眾怒的稅官,,基本已被除凈,。同時葛成還在六城門都張貼了榜文——‘稅官肆虐,民不堪命,,我等倡議為民除害,,今事已定,四方居民各安生理,,無得借口生亂……’
朱燮元從昨夜起,,就帶著屬僚現(xiàn)身市井之中,一邊查看一邊安慰百姓,,好在情況比他想象中好,。
“太守,葛成要怎么辦,?”
“他獨擔重責自請入獄,,這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不但能保護他身家安全,還為以后爭取皇上的寬宥,,給足理由,。
“可是……這樣對他是否太不公平?”
“你也無需擔心他,,這蘇州城里自會有人替他說話,替他奔走,?!?p> “哎,只希望他到最后,,能全身而退,。”
“不拿下他我難辭其咎,,皇上追問起來,,對誰都沒好處,想想武昌官員最后的結(jié)局,?!?p> “是,您已擢任,,這樣的結(jié)果自然是最好,。只是孫東瀛他,會不會……”
“孫東瀛非陳奉,,他提督織造,,清楚督織要是沒有蘇杭兩地的配合,絕難完成,。就算他是貂珰,,對蘇州地方事務的干預,絕不會像陳奉干涉湖廣那樣,。至于他要怎么上疏皇上,,那確實是他的事?!?p> “那明天,,是不是最后一次機會?要是葛成不來怎么辦,?”
“他不來,,只有立即抓捕……”
~5~
六月的蘇州,還沒出梅,。
濡濕而炎熱的天氣,,會讓人整天都澀噠噠,,嘚哪哪,心情不爽,。
一大早,,織里橋東的府衙,朱燮元早早等在門口,。昨天他收到了葛成的信,,今天他會來府衙投案。
混沌的天空難見日頭,,只是日光射在大地上,,卻明晃晃的讓人著實眼花。
朱燮文一身官服,,早已經(jīng)濕透黏在身上,。盡管他能適應梅雨天,但也不喜歡這種粘噠噠不舒服的感覺,。
巳時已過,,
按約定葛成應在辰時現(xiàn)身,可是衙門四周,,除了一層一層人群,,依然沒有他的身影。
朱燮元耐心極好,,走都走到了這步,,他并不擔心再生什么事端,而且他也相信葛成,。
盡管心中篤信,,他還是看了看按察使鄒墀,他調(diào)的太倉衛(wèi)官兵就在不遠處……
已近午時,,陽光越發(fā)刺眼,。
而人群中,正有一人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