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被窩里接到老余的電話,,公公去世了,。他的語氣干澀、平靜,,很疲備,,象是身體被掏空的無力。我安慰他幾句,,連忙起身,,給吳雅妍發(fā)信息,囑咐她按時遛狗,,驅車直奔老家,。
老余的老家離省城三四個小時的車程。他們縣是當年的黃泛區(qū),,沒山沒礦,,是有名的貧困縣。公公教了一輩子書,,安貧樂道教書育人,,是方園百里有名的老好人。他深知文化的重要,對孩子嚴格要求,,供他們上學,,一定要讓他們走出去。老余兄妹三人也很爭氣,,苦讀多年,,都上了大學。老余對他父親的感情最深,。
我趕到的時候,,老公公已經被拉去了殯儀館。老余給我發(fā)了位置,,在殯儀館門口等我,。我一拐上通往殯儀館的那條沙土路,便看見站在寒風中身形微佝的老余,,灰頭土臉,,仿佛老了十歲。我竟然有些心疼,。
我們結婚兩年,,激情不足,陷于生活日常,,感情不咸不淡,,此時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象個迷茫的孩子,,我推門下車,,握住他冰涼的手,順勢抱住了他,。他在我懷里紅了眼,,但他迅速抹了抹臉,推我上車:“外面冷,,你剛傷愈……”
兩人上車,,老余和我簡單說了下情況:老爺子半夜咽的氣,走得很安祥,,他們兄妹幾個商量三天后火化,,他哥和他姐已經先回村里去通知鄉(xiāng)親,我們一會兒先去鎮(zhèn)上買些貢品……
我又和他進殯儀館,,去太平間象征性地整理了公公的遺容,燒了紙,,拐到鎮(zhèn)上買了辦喪事所需要東西,,一起驅車回家。
婆婆家在村子的最東頭,是一棟新蓋的二層小樓,,院子前面很大的一塊空地,,停滿了車。
“趕到過年這當口,,村里咱本家在外面打工回來過年的人不少,,爹的學生聽說,能來的也都來了,?!崩嫌嗪臀蚁萝嚕贿吀舜蛑泻?,一邊跟我介紹,,“這是咱本家三叔,這是咱春哥,,現(xiàn)在在廣州做生意,,這是咱五爺五奶奶,這是鎮(zhèn)上的王主任,,咱爹的得意門生……”
我們穿過院子,,進了東屋。婆婆躺在床上,,見我進門,,拉著我的手,未語淚先流,,叫一聲:“小琢,,你爹沒了呀,你可回來了……”
我坐到婆婆床前,,大姑姐也過來,,摟著我哭成一團。老余的大哥和大嫂過來勸了半天,,大家才止住哭,。
我和老余結婚這兩年,見他們家人的機會不多,。除了結婚,,也就過年和公婆過生日時大家才有機會聚一聚。大姑姐在南京上的大學,,畢業(yè)后就留在了南京結婚生子,,老余的大哥大嫂現(xiàn)在在縣上工作,離家***時都是他們在照應老兩口,。公婆一生與世無爭與人為善,,三個孩子也都是性格平和,,雖然都各自成家立業(yè),卻仍相互幫襯,,相互照應,,相處和睦。我很敬重他們,。
大哥大嫂安撫了老太太半天,,又忙不迭地出去支應來吊喪的客人去了。大姑姐端來熱湯,,一碗給我,,端著另一碗強勸著老太太吃上一口。
喝完湯,,身上終于暖和些,,老余拉著我去幫他收拾孝衣,只聽外面有人吵嚷,,嫂子進來,,問婆婆:“娘,俺小叔來了,,喝得路都走不穩(wěn),,俺三叔攔著不讓進,你說讓他進來不呀,?!?p> “他來干啥?看他哥究竟死了沒有,?讓他走,,我不想看見他……”
“俺三叔也是這意思,但他喝多了,,耍酒瘋哩……”
“你小叔是哪個,?我怎么從未見過?”我壓低了聲音問老余,。
老余沉著臉說:“之前他一直在監(jiān)獄里,,你當然沒見過,誰也不想提他,!他是咱村最賴的孬貨……咱爹兄弟七個,,他是老七,爺爺奶奶死得早,,咱爹給他養(yǎng)成人,,比我才大十歲,不好好讀書,,也不正干,,一年到頭流躥在外,,后來他在外面干了壞事,,回來求咱爹收留,,咱爹直接去公安局把他舉報了,判了十幾年,,今年秋天才出來,,揚言要咱爹好看,完全不念當年的恩情哩……”
正說著,,一個穿著破襖,,敞著懷的男人撩著門簾進來:“嫂子啊,我的哥呀,,我的哥……”
婆婆坐起來,,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來人說:“老七,,你哥已經死了,,你是來哭呀,還是來看笑話……”
“咦,,嫂子,,你咋這樣說你兄弟,俺哥走了,,我做兄弟的,,心疼哇……”來人眼中無淚,眼珠子亂轉,,把屋里人都挨個看一遍,,當他看到我,頓了一下,,又瞄一眼,,嘴角突然泛起一絲笑意,轉頭又對婆婆說,,“嫂子呀,,你和俺哥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是來哭我哥呀,,你看現(xiàn)在二梁他們現(xiàn)在都有本事了,,該你們享福了,俺哥卻走了……”
我的臉剎時白了,。這個人,,我認識,他化成灰,,我都認識,!
我下意識地往外走,,老余看我臉色不對,把我拉到樓上,,安頓到我們回來常住的房間:“你的手怎么這么涼,,是不是不舒服?該吃藥了,,藥帶了嗎,?”
我搖頭:“你去忙吧,我有些累,,躺會兒就好,。”
老余細心地把電熱毯打開,,我脫掉棉襖就躺了進去,,用被子捂住了頭。我怕我再跟老余多說一句話,,就會崩潰掉,。
聽著老余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下了樓,外面人聲喧鬧,,雞鳴狗吠,,我藏在被子下面,渾身冰冷,,止不住地開始發(fā)抖,。往事不堪回首。余得水,,這個名字,,我以為我忘了,我以為我可以忘掉,,但它非要以這樣的情形令我直面它,,上天對我太殘忍!
我不知何時睡著的,。等我睡醒,,外面已經黑了天。院子里的人都散了,,扯到院子里的燈還亮著,,有人咳嗽著在說話:“拴,拴,,墓地挖好沒,?大梁二梁人呢?”
“明天還得半天,,俺大梁哥回縣城了,,說是回去接孩兒順便再買些東西,,俺二梁哥領著人去村頭吃飯了?!?p> “你咋不去呀,,有燒雞吃有酒喝還不跑快點?”
“俺二梁哥讓我當司機,,讓我回來問嫂子要車鑰匙,,一會兒要我去送人哩,?!?p> 我連忙起身,披上棉襖,,大姑姐推門進來:“醒了,?我來看了兩回,看你睡得沉,,就沒叫你,,起來吃飯,我做了雞蛋湯面,,二梁專門給我交待,,說你病剛好,要我給你多放倆雞蛋,?!?p> 我隨她下樓,把車鑰匙遞給她:“我聽外面人說,,好象二梁要他過來拿車鑰匙,。”
大姑姐接過車鑰匙,,隔著墻頭喊:“小拴,,小拴,給你鑰匙,,你可看好你二梁哥,,別讓他喝多,明天還得他操持,?!?p> “姐,姐,,再給我扔盒煙,,我要好煙,聽說姐夫回來拿的都中華呀,?!?p> 大姑姐連煙帶鑰匙順墻遞給小拴,,笑著罵了他一句,小拴嘻嘻哈哈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