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日月長。
整整一年的深入簡出,三個人每天都埋頭于案牘之中,,苦中作樂,倒也自在,。
如磨一放暑假便跑來,著手幫著慧明整理他的書稿,,進度一下加快,。
有了如磨的加入,我的工作輕松了許多,。
蜀地的夏天悶熱且潮濕,,也就雨后的傍晚,能在室外呆上一會兒,。
如磨也帶來了他的書稿,。如果吃了晚飯?zhí)爝€亮,我就會抱著他的書稿,,坐到屋前的樹下,,泡一杯茶,把讀他的文章當作一天中最舒適的消遣,。
和吳老頭天書一般的文稿比,,如磨寫的文字讀起來便使人愉悅得多:緣份就像蝴蝶的翅膀,輕輕振動,,世界改變航道,,人生的軌跡隨之偏離。恰好在那一刻,路邊放著我最喜歡的音樂,,她從我面前走過,。她的目光與我交匯,仿佛在那一刻,,透過對方的衣服,,對方的身體,我們看到了對方的靈魂,,讀懂彼此,。靈魂是什么?在醫(yī)生眼里,,靈魂不過是大腦中一種活躍的灰色物質(zhì)。但是,,剎那間產(chǎn)生的美好詩意,,好像一束光,有著無與倫比的穿透力,,是她的靈魂在呼喚我,,我不由得走向她......
眼角閃過一道微光,我抬頭,,看到有一對游客似的男女猶豫著跨進后院,,探頭探腦地看院子里的大銀杏樹。女游客一身運動裝備,,新潮又時髦,,男游客手里捧著一個照像機,一通亂咔咔,,然后笑吟吟地看了我一眼,。
后院的門一般都鎖著,普通的香客和游客進不到后院,。估計是小和尚走得急,,忘了上鎖,這兩個人才得以暢通無阻,。
“這里謝絕參觀拍照,。”我連忙起身,,客客氣氣地引他們到前院的正殿,,遞了一柱香:“求平安,求婚姻,,還是求子,?拜一拜吧,這里很靈的?!?p> 女人略一遲疑,,接過,笑著沖男人說:“要拜么,?”
“你拜吧,,我不信這個,世人貪婪,,想要得太多,,如果佛祖要滿足每一個來求拜的信徒,他得忙死,,再說,,婚姻,孩子,,唔......”男游客擺弄著手里的相機,,嘴角噙著一絲嘲弄,輕輕搖搖頭,。
女人的臉一沉,,勉強笑笑:“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p> 男人掏出兩張大鈔放進功德箱,,又一把把香奪過去:“算了,即使不信,,也要有敬畏心不是,?我去吧,求佛祖保佑你一路平安,?!闭f著,大步邁門過高高的門檻,,進去磕了三個頭,。
這種事情,我見怪不怪,,恭送他們出去,,回來繼續(xù)看如磨的稿子。
夜里躺下,,正翻來覆去輾轉(zhuǎn)難眠,,只聽得寺門被人大聲地拍響。小和尚隔著門跟外面嘰嘰咕咕半天,,跑進后院,,站在我窗下叫我:“文施主,外面有個人說他要進來找個女人,好像是喝醉了,,胡言亂語的,,來廟里找女人,把這里當什么了,,我以為是壞人來搗亂,,真想隔墻扔塊磚頭砸爛他的腦袋,但聽他說的,,好像他要找的人是你,,你要不要出去看看?我怎么勸他都不走,?!?p> 小和尚這么一嚷嚷,吳老頭和如磨都披衣出來:“什么事,?是哪個,?”
我只得起床,跟著小和尚到門口,,問門外的人:“你是誰?”
“陌生人......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我來給你送照片......”
“什么照片,?”我身后的如磨問,。
“我今天拍了一張很美的照片,要送給里面的這位女士,?!?p> 我想起下午接待的那一對男女,沖如磨點點頭,,如磨拉開門,,男人一身酒氣地進來,手里拿著一個信封,,踉蹌到我跟前:“喏,,你的照片,給你,?!?p> 我向后退一步:“我的照片?”
“你下午在樹下看書,,我給你拍了兩張片,,很美,非常美,,外瑞beautiful,,我來把它送給你。”
我接過,,連看也沒看,,便打發(fā)他走:“謝謝你,很好,,太晚了,,您請回吧?!?p> 他急了:“你不打開看看嗎,?”
這么黑的天,連顆星星都沒有,,大半夜的叫人起來就是為了看照片,?這人簡直有病。我哼一聲,,懶得跟醉鬼糾纏,,抬腿往里走。
身后有撲倒在地和大聲嘔吐的聲音,,我走得更快了,。
躺下半天,聽得如磨回來,,我趴窗口問他:“那人走了嗎,?”
“喝多了,醉得厲害,,給安排到前院偏殿的小屋了,,睡吧姐,沒事,,那人是個驢友,,不是壞人,我看他身份證了,?!彼M了他的房間。
一夜不曾安睡,,門外若有若無的腳步聲,,一次次將我驚醒,側(cè)耳靜聽,,不過是風吹著樹梢劃到了屋頂,。
我頂著黑眼圈起床,對著鏡子,,看到了鏡中一張失去生氣的臉和眼角不知何時爬上的皺紋,,心情瞬間變得很壞,。
又到十五,來寺廟里進香的香客很多,。逢著初一十五這兩日,,我已經(jīng)習慣放下手頭的工作,隨慧明去前殿誦經(jīng),。
誦經(jīng)出來,,幫著小和尚把消暑的綠豆水抬出來,遇到一個陪著家人來上香的年輕小伙兒,,他叫一聲:“阿姨,,請問......”
我臉一沉,甩手走了,,留小伙兒呆立驚鄂,,思忖他哪句話說錯了。
他就是錯了,,我頂多比他大十歲,,他叫阿姨!我有那么老么,。
從一早上起來,,調(diào)就沒起對,一天的心情就別別扭扭,。
吳老頭檢查文稿,,發(fā)現(xiàn)我把其中一個卦辭給他張冠李戴,氣得拍桌子,,我也跟他對著拍桌子。兩人吵了半天,,等我三兩下把文檔改好,,又覺得好笑,多大個事,!
吃了午飯,,睡了午覺,精神略好,,我搬了茶具出去,,坐在樹下開始泡茶。吳老頭聞著茶香過來,,深知我脾性躲了我一上午的如磨也抱了電腦坐到了對面:“姐姐,,我把這些年寫的東西整理了一下,竟然有二十萬字,,是不是也能出本書了,?”
我隨手把慧明寫給我的字給他:“送給你當開篇前言,。”
如磨讀道:“不知有菩提,,自性明心志,。得我大自在,天涯又咫尺,?!币慌拇笸龋懊氲煤??!?p> 吳老頭道:“這不是慧明送給你的么?”
我倒了一杯茶給他:“我哪會寫書,,倒是如磨寫了很多年了,,跟慧明大師的緣法也比我深,還是送給他吧,?!?p> “你今天的情緒不高,是昨晚沒睡好,?”吳老頭難得地細心,。
我摸摸臉:“喂老頭,我現(xiàn)在是不是很老,?”
“你老,?你老的話,我就要入土了,?!?p> 有人在院門口探進一只腳來:“文女士......”
如磨無聲地笑了:“夸你外瑞beautiful的人來了?!惫皇穷^天的那個喝醉了要送我照片的男游客,。
他頂著一臉大紅疙瘩進來:“茶好香?!?p> “坐下喝一杯,。”吳老頭倒是心情好,。
“你的臉上是怎么回事,?”如磨問。
“南方的蚊子太恐怖,,昨天蚊子咬的,。”他摸摸臉,,又摸胳膊,,“好像又起了濕疹,。”
吳老頭拉過他的胳膊看了看,,指揮如磨:“你去后面摘個冬瓜,,再配上薏仁,煮一鍋冬瓜飲,,去去濕,,解解暑,用大鍋煮,,大家都喝點,。”
如磨應(yīng)一聲,,去了,。
“哦,我姓蘇,,蘇東岳,,這是我昨天給你拍的照片,今天想著給你送過來,?!弊苑Q姓蘇東岳的人坐下喝了口茶,略自在了些,。
我并不接他遞過來的信封:“你昨天已經(jīng)給過我了,。”
“哦,,怪不得,,我以為我昨天喝醉給搞丟了?!彼貞洶胩?,一拍腦袋,“好看嗎,?”看來,,他昨夜喝得真不少,,喝斷片了都不記得,。
我隨口應(yīng)道:“好看,好看,?!?p> 從我屋里摸了帽子出來的如磨,一手扣上帽子,,一手把未拆的信封扔給我:“給,,你還沒看吧,,看了再說好不好看?!?p> 我鬧了個大紅臉,。如磨是故意的。這個壞小子,。
我打開信封,,拿出照片,一下被照片中的自己吸引,。
照片中的我,,靜靜地坐在濃蔭下,整個人被籠在一片光影中,。肩背微駝,,頭微微低著,面部被那束光虛出一圈暈輪,,眼神若有所思,,嘴角輕露一絲微笑,透著慵懶和迷茫,。
每個人都是自戀的——想以最美的姿態(tài)獨立于世,,受到世人的欣賞、贊美或是愛慕,。我拿著照片,,感覺自己好像被人窺得了深藏于表相后面,怯弱又傷感,,悲觀卻又渴望被愛的靈魂,。
蘇東岳俯下身來,對發(fā)呆的我說:“我拍出了你的靈魂,?!?p> “我的靈魂是什么顏色的?”
“淡淡的黃,,就像舊時光,,磚墻上的過時海報,夏天里的橘子汽水......”
我仰起臉,,與他四目相對,,發(fā)現(xiàn)他有一雙能讓女人心動的眼睛。眼神黑且深,,洞悉一切似的,。
他又輕聲貼在我耳邊問:“像不像蒙娜麗莎的微笑?”
他敢問,,我卻不敢答,,貼著他那邊的耳朵驟然一紅,。如果我自戀到以為自己可以媲美世界名畫,那我就有點臭不要臉了,。
我正干笑著打哈哈,,小和尚帶著一個背著大旅行包的人跨進院門:“文施主,有人來找你,?!?p> 還未看清人臉,聲音已經(jīng)到了:“天真熱,,讓我一頓好找,,如琢,快給我杯茶喝,,渴死我了,。”是周醫(yī)生,。
我起身,,幫他卸下大背包,洗了個玻璃杯,,給他倒了一大杯半溫的茶水,,看著他一飲而盡,埋怨道:“來之前為什么不說一聲,?我也好開車去接你,。”
“不是怕你累著嘛,,一身傷,,我自己來就好?!彼麑⑽依谏砬?,上下打量,“嗯,,不錯,,看來,傷是真好了,,精神也還好,。”
男人和女人的眼光真是不同,,我的黑眼圈和一頭亂發(fā)他是真看不見啊,。
他坐下,,跟吳老頭打招呼:“大哥,?!?p> 吳老頭搖著蒲扇,笑道:“你過春節(jié)說來沒來,,放我鴿子,,是不是得請我喝頓酒認罰呀?!?p> “必須的,,必須的,晚上我請你吃火鍋去吧,?!鞭D(zhuǎn)而看一眼靜坐的蘇東岳,“這位是,?”
“哦,,我姓蘇,今天來給文女士送照片,?!?p> 周醫(yī)生拿起照片,足足看了一有分鐘,,放下照片問吳老頭:“哥,,我住哪?跟你住一屋嗎,?跑了一身汗,,我想先洗個澡?!?p> “我睡覺呼嚕打得太響,,影響你休息,你住如磨那屋吧,,你們都是年輕人,,聊得來?!眳抢项^搖著蒲扇,,只說不動。
我起身,,拎了一下周醫(yī)生的大背包,,竟然沒拎起來,準備咬牙使勁,,周醫(yī)生已經(jīng)一把拎起他的行李進了房間,。
我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向好脾氣的周醫(yī)生,他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