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霜見過郡主。”

　　晴霜作拜禮,，眸中帶怯,，又有幾分少女的羞澀。

　　方才花船之熱鬧尚還存有余溫未歇,，褚壽兩個手肘搭在欄桿上,，后背穩(wěn)穩(wěn)的靠著,，看著眼前美人兒,，心情那叫一個舒暢,。

　　提著白瓷酒瓶半瓶子晃蕩，輕輕頷首,，酒水偶有濺出,，滴落在飛上露臺的玫瑰花瓣兒上，宛若露珠滾動,。

　　晴霜,，人如其名，柳葉眉櫻桃嘴,，桃花眼巴掌臉,，鼻梁高挺，這樣貌,，確然是一等一的出挑,，笑起來又如春風(fēng)拂面，暖意沁人心脾,，冷著臉時,，又自帶三分疏離，三分清冷,，霧里探花水中望月一般,，親手觸到了反而是夢落一場空，就該如那天邊月,，人人抬頭可見之物,，比星璀璨，比夜深沉,；低頭看時卻只能在水中瞧她,，捧起來是水，放下來是月,，便是被水波攪得破碎,，也絕非俗客的手中雀籠中鳥。

　　她起身后莞爾一笑,，靜靜轉(zhuǎn)身坐回了屋內(nèi)從頂子一直垂在地上的紗幔后,，那兒架著一琴，大概便是那絕世古琴——繞梁,。

　　十三娘的目光追隨者她的腳步,，欣賞又滿意道：“晴霜，還不快快為郡主撫琴一曲……”

　　褚壽唇角微微彎起,，搖搖頭抬手,，道：“不必,，今日能一睹姑娘芳容已然足夠，曲子便下回再來聽罷,?！?p>　　晴霜抬起的手又放下，安穩(wěn)坐在那里,，垂下眉頭,，不見喜悲。

　　話音剛落,，房間里跨進(jìn)一男子,，便是那船中畫師。

　　晴霜方方坐穩(wěn),，見駱歧持畫而來,，看上去已然裝裱得當(dāng)，她立刻整理好裙袍,，優(yōu)雅起身,，款款拂起紗幔，眸中有些驚喜,，聲音清甜道：“世子殿下,，畫可是裝裱好了？”

　　駱歧眼中帶笑,，畫卷隨手負(fù)在身后,，朝著晴霜微微頷首。

　　十三娘定睛一瞧,，便立刻帶笑迎了上去,，未得請他落座，便拉著他朝褚壽走來,，方才的哀愁一掃而空,，道：“我十三娘閱人無數(shù)，性情脾性這些總要比別人看的清楚,，一見著世子,，便想起了郡主，總想著有朝一日,，定要牽個線搭個橋,，您和世子定然志趣相投?！?p>　　“之前感臨洲見過一面,，三殿下也是這么說的?！瘪樒缱旖俏⑽⒐雌?，看著褚壽眸子沉沉。

　　褚壽起身,，頷首抬手淺淺做了拜禮,，她是個外姓郡主，原是輪不到她的,，這位世子是中南質(zhì)子,，卻也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過繼給了幸王，按理來說,，確實(shí)該拜一拜的,。

　　見此，駱歧卻輕聲笑了,，他雖為世子,，歸根結(jié)底卻不過是中南附屬小國的質(zhì)子，京都城人卻沒一個像她這么客氣的,。

　　忽而一陣騷動從半掩著的門扉傳來,，不少人放下手中事急匆匆的從隔間里跑了出來，路過時,，激動的話音傳來：“聽說初到京都的都察院都御史大人也來雅集,！”

　　“竟然真有人把宋大人請來了？”

　　“誰能請過來,？誰敢請過來?。俊?p>　　“快去看看,！”

　　原本京都男男女女對這位只見名頭不見其人的都御史大人好奇已久,，都說都察院如淬了毒藥的利刃一般行事心狠手辣，果斷決絕,，都察院塔下地牢里關(guān)了不少罪大惡極之輩,，且個個身份不一般，聽說半夜常有哀嚎,，比多年前水妖鬧鬼一事還要慎人,，偏偏那常常露面的沈、沐二位大人都是和顏悅色,，尤其是那位沈大人,，最是平易近人，見人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都察院的差事一律都是：我家大人的吩咐,。

　　各家猜測，這都御史大人定然是個滿臉刀疤,，陰狠歹毒的老老頭兒,，哪知道卻是個和眾人年紀(jì)相仿,，還有些體弱的白白凈凈的鄰家少年郎，宋延傾就這么便被眾人從一個神壇拉向了另一個神壇,，那都察院地牢夜半的哀嚎頃刻便成了宋大人秉公執(zhí)法,，正義凜然的佐證……

　　這雅集本就是為京都適齡兒女所辦，適齡什么意思懂嗎,？管他是兇神惡煞還是水月菩薩,，只要適齡，拜帖遞過去,，到了雅集,，都是隔壁公子，隔壁小姐……隔壁書生……隔壁雅客,。

　　褚壽側(cè)頭向外面看去,，暗自腹誹，她的帖子倒是沒遞出去,，那人把話說的那么悲情,，倒是轉(zhuǎn)頭就接了別人的帖子……

　　宋延傾…你最好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不然,，管你什么身世悲慘,，她定然是絕不會再讓步的。

　　駱歧見褚壽心思飄到了門外,，低眸淺笑,，心中了然，輕輕喚道：“郡主,？”

　　褚壽這才把視線收回,，接收到了十三娘的眼神，笑著輕輕頷首,，道：“我便不打擾世子了,。”

　　她方邁步要走,，駱歧卻伸手作攔,，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垂頭看向那只分明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慍怒,，臉上卻笑得溫和，二人眼神交匯,，卻是互不相讓,，“世子這是？”

　　駱歧垂眸看向她，卻也是帶著笑,，戲謔道：“這京都人人都說我該與您相見恨晚,，如今當(dāng)真見了，郡主卻為著同一個人屢屢推脫……”

　　十三娘干笑兩聲,，連忙出口圓道：“是是是,，這種擠在人前的活兒,，還是交給我來……”

　　說罷,，十三娘立馬放下酒瓶，捻著帕子招呼道：“晴霜,，拿上你的琴快去對面雅間,。”

　　晴霜聽得話后,，素白的手拿起精致的小小銅鏡,，置于臉前左右照了照，又從悶青的石黛描了幾下眉,，抿了抿唇,，這才滿意，抬手抱起古琴,，向房中二人款款施禮作別,。

　　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紛紛議論，褚壽又穩(wěn)了穩(wěn)心神,，她朝著駱歧笑了笑,，眉眼彎彎卻不見真心，道：“若世子當(dāng)真是隨人言語擺布的這種性子,，倒不如不相見,。”

　　駱歧眉目流轉(zhuǎn),，眉心一點(diǎn)紅愈發(fā)鮮明起來,，他眉目輪廓深深，眸子沉沉,，逼近兩步,，回道：“為了一個初來京都的都御史大人，郡主犯得著放下這種狠話嗎,？”

　　褚壽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聲，隨后抬起被緊緊握著的手,，在駱歧眼前晃了晃,，眉梢揚(yáng)起，眼眸流轉(zhuǎn)似乎在說：這是你逼我的……

　　駱歧低頭淺淺一笑，這才發(fā)覺自己的失禮,，看著褚壽,，緩緩松開了手，抬眸后側(cè)身,，將手背在身后,，微微躬身道：“請?！?p>　　褚壽看他一眼,，未再多費(fèi)時，便推開門跨了出去,，迎面而來的是對面?zhèn)鱽磉诉诉诉说捻懧?，忽而樂起，唱腔委婉的青衣舞著水袖從后簾中款款走了出來,，坐在下面看戲的人卻無一人喝彩,，那青衣先是愣了一下，又熟練的吊起嗓子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這場雅集的主角從宋延傾踏進(jìn)宜春居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京都城舊人了,。

　　十三娘依著多年操守這個宜春居練出來的腳力，輕快的下了樓,，立刻便迎了過去,，眼中恭敬小心翼翼道：“不知都御史大人來訪，有失遠(yuǎn)迎,?！?p>　　她嗓音洪亮，不讓臺上青衣,。

　　褚壽靠在欄桿上,，俯看樓底，宜春居不高,，只有一二兩層,，她所在的地方是看戲最好的位置，后面擺著桌案和方椅,，擺著軟墊,，松柏盆栽，茶水點(diǎn)心,。

　　駱歧也跟著走了出來,，靠在一旁柱子邊上，雙臂環(huán)胸,，不露痕跡的探望著下方,，悄悄白了一眼,，沒好氣的道：“都御史大人也來與民同樂啊，瞧這打扮,，倒像是……”

　　“天官…是天官,。”

　　駱歧有些驚訝,，驚訝褚壽竟會接他的話,，可他看過去時，褚壽那癡癡的看著下面那人滿眼放光的眼神卻叫他握緊了拳頭,，這一副我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宋延傾身后跟著沈羿苛，他二人個人倒是不相上下,，褚壽有些疑惑,，天官到了一個年紀(jì)還會再長嗎,？

　　其實(shí)他倆原本接了刑部那新晉官員吳卓的帖子,，是要來的。

　　可早上那一碗渙神散喝下肚,，整個人都不好了,，本來想著推脫掉，可事情突然發(fā)生了轉(zhuǎn)折,，便吞了顆褚壽給的剩下的解藥,，乘車來了這宜春居，錯過了花船,，還有些可惜,。

　　宋延傾今日穿的頗喜慶，不知是他也挑選了一個人物,，還是只是平日打扮,。

　　其他人不知這異聞錄中的天官作何打扮，但褚壽卻一清二楚,，也不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什么小傳,，只是純屬靠她對著宋延傾這張臉想象來得，至少在她不清楚真相之前,，天官在她心底一直是落入凡間的神的形象,，天上的神不管事兒，好不容易掉下來一個,，還不趕緊牢牢抓住,，保佑她官運(yùn)亨通、財(cái)運(yùn)亨通,、長壽不老,、青春永駐……

　　嗯，褚壽看著那個背影，堅(jiān)定了決心,，天官就該是這樣,，紅衣金冠黑發(fā)長袍，紅衣襯著內(nèi)襯越發(fā)的白,，他手臂上裹了襄著金絲的玄色護(hù)腕,，黑色腰帶修剪的腰身挺拔，頭發(fā)束的高高,，垂在腦后,，金冠雕刻精細(xì)，鑲嵌了明晃晃的白玉,，腰間紅色的錦繩垂在衣擺處,，玄色的靴子一走動，錦繩下端的幾顆木珠便會搖動起來,，整個人生機(jī)勃勃,，滿身都是神該特有希望與……愛。

　　“郡主,，這書是你家的書,，不若你猜猜我是什么打扮？”駱歧抬手戳了戳褚壽,，叫她回神,，自己倒是站好了身子，等著她看過來,。

　　褚壽雖不耐煩的抓著欄桿轉(zhuǎn)身,，心情去好了很多，她上下打量幾下,，摸著下巴道：“紅點(diǎn)白衣白羽黑簪子,，百妖譜里的鶴仙人？”

　　駱歧笑著搖搖頭,，示意她再猜,。

　　褚壽斬釘截鐵道：“不可能！異聞錄我讀了百遍,，除了鶴仙人再沒別的可能了,。”

　　駱歧邪魅一笑,，得逞了似的,，揭曉答案，“在下扮的是千機(jī)羽,，你家老祖宗,?！?p>　　褚壽倒吸了一口涼氣，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嘶……沒錯,，沒說不讓扮作者?！?p>　　駱歧見她只口不提由他甩下的這個老祖宗的包袱,，只好無奈一笑，不再做無用功引她注意,，倒是也跟著她趴在欄桿上看著下面眾人,，尤其是中間兩人旁邊那位。

　　除去宋延傾和沈羿苛,，他們身旁還跟著打扮精致的女子,，像是工部侍郎高延之女，高之水,。

　　每每這種集會,，她總是有能力在眾多名門貴女中拔得頭籌，今天也不例外,。

　　不說她精致的著裝打扮,，便是能和都御史大人一同前來參加雅集，就已經(jīng)能打敗一眾女郎了,。

　　幾乎每次，她總能優(yōu)雅的出現(xiàn)在輿論中心,，比別人更靠近焦點(diǎn),，而每次也能用“優(yōu)雅精致”二字功成身退，留下一段段美名供眾人品味,。

　　其他貴女或羨慕或追捧或嫉妒或非議,，卻也不知不覺的被她的打扮著裝所影響，往往都會不自覺的模仿起來,。

　　她今日的裝束看起來確實(shí)費(fèi)了不少心思,，整體來看，倒像是百妖譜第三十四頁記述的異域花妖,，因?yàn)樗姆b首飾都不是京都城里常見的樣式,，尤其是她那蘭花狀的流蘇耳墜，走起路來,，鈴鈴鐺鐺,，搖曳生姿。

　　她站在宋,、沈二人身旁,，欣然接受著眾人投來熱切的目光,，她把頭揚(yáng)的高高，帶著睥睨眾生的姿態(tài),，細(xì)長挑起的眉眼掃過眾人,，得意又清高。

　　十三娘在下面聊的熱火,，眾人一看站在那宋大人身旁的又是高之水后,，紛紛擺手重新聚了回去，有些人下了賭注,，贏的缽滿瓢滿,，有些人錯失良機(jī)，輸了個空褲兜兒,。

　　不知十三娘說了些什么,，在面前說話的幾人紛紛轉(zhuǎn)身抬頭，看向了趴在欄桿上觀察他們的褚壽,。

　　褚壽立馬直起身來,，卻直直對上宋延傾澄凈的眸子。

　　他轉(zhuǎn)頭看過來,，劍眉星目,，眉目分明，她今夜似乎又吃醉了酒,，恍惚間卻見空中氤氳著的夜色暖流在他身上流轉(zhuǎn),。

　　其余人只看了一眼，便又轉(zhuǎn)回了身,，唯獨(dú)宋延傾一人,，不知在望著什么，出了神,，倒叫褚壽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著他黑漆漆的眸子，澄澈清明,，又想起今早的“虛情假意”之說,，心頭一陣酸澀，只好緊緊握著欄桿,，抑制著心中暗涌的情愫,，卻憋紅了眼，不知道是與他對視久了,，還是被風(fēng)吹過的……

　　駱歧饒有趣味的將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流轉(zhuǎn),，說時遲那時快，他傾身一腳邁步到褚壽身旁,，伸手?jǐn)堖^褚壽的肩膀,，將她轉(zhuǎn)了過來,。

　　二人齊齊背靠欄桿，他手掌支在欄桿上,，看上去像是把褚壽圈在了臂彎之間,，叫別人看到了都覺得有些親昵。

　　褚壽伸手想推開,，卻被他攔住,，緊緊叩在身邊。

　　駱歧放低了嗓音,，頭向著褚壽傾了過去,，褚壽瞬間聞到一陣花朵的清香，他用只有他二人能聽到的音量,，在褚壽耳邊輕聲開口道：“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