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兄弟
孫明朗攜自己夫人送走從宮里出來的太后的親信,,回到書房想父親稟報已將人送出的消息,。
孫諼書房有客,,只讓他在外面通秉,。
“一如父親所說,,我與王公公說了,,請?zhí)鬅o務(wù)必在送這些東西出來,王公公說都是太后的意思,,說老五在牢里受苦,,這些東西都拿著,,待他出來再給他補上一補,。”
圣上贈了不少的補品,,太后身體并不適宜大補,出了這茬子事兒竟都送到了這里,,看來是替遲遲未表態(tài)的圣上籠絡(luò)人心,畢竟圣上是她親生,,里外都是一家人,自然并不愿意看到如今的局面,。
孫諼只在書房里應(yīng)了聲便叫他離去,,孫明朗一向怕他父親,,就算隔著門也有如避貓鼠一般跑了。
眼瞧著大兒子這般,,孫諼轉(zhuǎn)而請站在面前說話的那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坐下:“先生見笑了。”
都說孫家偏疼嘴甜心活的孫明鏡,,若連接待一個宮中閹人都要事事稟告的話,,孫家大郎的確并不活絡(luò),可木訥有木訥的好處,,若孫明鏡也如長兄這般恪守規(guī)矩,,孫諼也不會如此焦急了。
那書生只笑笑,,捋著山羊胡子坐下:“哪里,,大公子甚是沉穩(wěn),依我所見是做大事的人,。”
像孫家這般的勛貴人家,,從來都是對嫡長子寄予厚望,,孫明朗幼時并不十分聰慧甚至比旁人還稍愚鈍些,,可孫家老太太偏說他大智若愚,,按著承爵的標(biāo)準(zhǔn)養(yǎng)下來,,孫諼發(fā)現(xiàn)此子既不如文臣慧思善辯,、亦沒有武將的身手膽略,,最后竟成了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庸才。
孫諼對長子如何心知肚明,,不再回應(yīng)這人的客套,,讓這書生繼續(xù)說下去,。
這書生名喚連安,原本是一縣主簿,,后因長官失職,,亦被革職,,不得已去了孫諼帳下當(dāng)了幕僚,,他善謀略,、長思辨,、有遠(yuǎn)慮,在孫諼帳下也是如魚得水,。孫諼回京時怕有小人作祟,,便將他一起帶上,,未曾想恰巧孫明鏡為此有了個幫手。
連安道:“方才侯爺問某如何才能將五公子全須全尾地從牢里撈出來,,依某之見,現(xiàn)下朝堂之上多有對侯爺攻訐之者,,雖不知為何周家,、趙家有如餓虎撲食不肯放手,但就算他們二家不參與,,也不見得五公子能順利逃脫?!?p> 孫明鏡是皇親國戚,按理來說,,可免牢獄之災(zāi),只需花些銀錢便可,,可如今圣上不點頭,,誰人能將他放出來,?柳毅這京城父母官現(xiàn)在也是糊弄著,既不審理也不放人,,左右出不了錯處,。
孫諼要是一心將孫五救出來實在有些難辦,,連安心中大概有些些許揣測,道:“侯爺,,若是圣上有心,五爺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錯,,執(zhí)明府那些人也不敢對他動手啊,查賬的被抓住了,,五爺?shù)淖锩翘用摬涣耍牢宜?,倒不?.....”
“反了,?”孫諼這半日沒說話,,連安支支吾吾的,,他心中不喜,,率性一語道破連安的心思,。
連安躬身:“某是真心為侯爺?shù)模顮斈?,五爺犯的是累案,,險些每一件都是人命官司,,貪污軍餉,,銀錢雖不值一提,,可那事關(guān)鬼役軍軍心,,倒不如一了百了,,侯爺不妨想想到底誰更重要,?!?p> 若說鬼役軍仗著孫諼父親,,倒不如說孫家滿門榮耀都依靠著鬼役軍,,孫諼帶著鬼役軍震懾西南,,鬼役軍亦擁護(hù)孫家,。孫諼失了君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鬼役軍人盡皆知孫明鏡貪污他們這些人的賣命錢,,孫家在西南沒了依仗,,就算又太后也是日薄西山,、無力維持。
這道理,,孫諼沒理由不懂,。連安不怕在孫諼面前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甚至還在添油加醋:“侯爺,,五公子留在京中充作人質(zhì),,待鬼役軍大軍壓城,什么不是......”
“你說得容易,,鬼役軍離西北千里,,如何能直取京都,?”
“往來官員豈會無一個受過五公子好處,我們只需與他們說,,圣上屆時必然會秋后算賬,,為保性命,,人什么都可以做得出來,如若不然,,實施以金銀財帛、名利美人,,總有一個行得通,。”
孫諼冷冷看著他:“你倒是什么都想到了,?!?p> 連安急忙下跪:“某不敢,只是一心為侯爺著想,,侯爺一生為陛下出生如此,,如今又得了什么,太后是孫家人不錯,,可在圣上面前替五公子言說半句,,到頭來不還是需萬事都靠您自己嗎?您可是替圣上守了一輩子邊關(guān)的人啊,?!闭f著竟聲淚齊下,嗚嗚咽咽,。
年近半百的男子如此懇切,,再加之連安又跟隨自己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孫諼也不忍心再苛責(zé)他:“起來吧,,這樣的話再別說了,,若是傳了出去,我孫家不只是老五遭殃,,為了你這一聲聲委屈,,我孫家落得滿門抄斬的地步,回去吧,?!?p> 連安不敢離去,跪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顫動:“請侯爺三思,?!?p> 孫諼不再看他,沉沉嘆氣,,身為人父,,孫明鏡犯下如此過錯,他已無顏面對圣上,,可身為人臣,,他也該將最起碼的忠心給守住,為那不省心的兒子,,豈可叛國,?
連安不再相勸,起身又是跪拜,,跟隨平南侯十六載,,孫諼這人的根底再熟悉不過,戰(zhàn)場之上最是勇猛,,可沙場之外卻有些優(yōu)柔,,在他眼中,太后為圣上親母,,孫家與皇家近乎一體,,圣上做任何事情都要思慮太后以及鬼役軍,從不曾想過正是這份有恃無恐才叫皇上忌憚,。
次日早朝,,孫諼依舊是站在武將之首,聽百官彈劾,,孫明鏡,、孫家、鬼役軍,,從始至終都不發(fā)一言,,好在有太后一黨在其中為孫家出力,悉數(shù)孫家這些年在邊關(guān)的功績、又說孫家為了平定西南死了多少子弟,,皇帝聽得頭昏腦漲,,最終在兩派爭執(zhí)之下甩袖而去。
下朝之后,,孫諼并未離去,,而是請皇帝身邊的劉綏請示想要見圣上一面,劉綏故作為難,,但請示過皇帝之后還是恭謹(jǐn)?shù)貙⑷苏堖M(jìn)了御書房,。
上次回京述職一別過后,此次入京,,圣上再未宣孫諼進(jìn)御書房細(xì)談,,這次來孫諼竟有些拘謹(jǐn)。
皇帝不發(fā)一言地看著奏章,,許是心中有氣,,翻動的聲音嘩嘩作響,孫諼都站那兒一刻鐘了也不曾抬過一眼,,直到劉綏進(jìn)來獻(xiàn)茶,,這才放下手中朱筆:“不是說過,你腿上有舊疾,,只你我兄弟二人的時候無需站規(guī)矩,,怎么在外多年,朕的話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
圣上潛龍之時,孫諼便與他十分親近,,直呼姓名也并無不可,奪嫡時,,孫家也是鼎力相助,,為此圣上私下無人時許他無需賜座的恩典,。
孫諼比圣上小上七八歲,,但因常年征戰(zhàn),風(fēng)霜雨露摧大,面容比之衰老不少,,聽聞圣上的話也不坐下,,站著拱手:“多謝圣上掛念,,老臣身上的舊傷早已痊愈?!?p> “痊愈,?每到刮風(fēng)下雨天便嚷著喊疼,現(xiàn)在在我面前站著無非是苦情計,,你快坐下吧,,還是說要朕給你挪凳子,?”說著,皇帝作勢起身,,語氣一如少年相伴之時絲毫不客氣,。
孫諼只是笑笑,,還是不坐,。
皇帝冷哼一聲,,也不叫他坐下了,屁股穩(wěn)穩(wěn)落在凳子上,,也不再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直切正題:“朕知道你來做什么,,過了年節(jié)就沒消停過,,你這張老年叫你那好兒子敗光了,,現(xiàn)在知道來求情了,?”
“老臣求圣上網(wǎng)開一面,?!睂O諼撩起紫色官服,右腿往后撤退一步才能夠踉蹌著跪下,。
皇帝方才看的是柳毅遞上來的折子,,說又多了幾家聯(lián)合告發(fā)孫明鏡,,事態(tài)愈發(fā)眼中,,其中不乏有小官小吏的子孫受害,,孫諼還在自己面前求情,,心下一氣,,猛地拿起一旁無用的鎮(zhèn)紙,,可抬眼便見孫諼那頭黑白參半的頭發(fā),,唏噓不已:“你何時這樣老了,?頭發(fā)都白了?!?p> 孫諼笑道:“臣雖比圣上小,,但也是抱孫子的人了,,豈會長生不老,?”
皇帝對著孫諼還有往日的情分,,總是心軟些,,自己這表弟華發(fā)叢生,自己又何嘗不是呢,?思及此處,言語更加溫善:“起來吧,,別在朕面前惺惺作態(tài),,你的腿是為了朕平定那些蠻子所傷,朕允諾你無需多禮,,那你就無需多禮,。”
一旁劉綏將自己手上的茶托遞給徒兒,,親自上前攙扶孫諼起身,,孫諼又是一番謝過,這才肯坐到椅子上:“圣上縱使垂憐的,?!?p> “你是朕的兄弟,,為了朕出生入死,老五那個猴崽子也不能抵消的,,安心坐著吧?!?p> 孫諼凳子還沒坐熱,又要起身跪下,,劉綏哎呦呦上前攔?。骸捌侥虾?,您就坐著吧,,可別再難為圣上了?!?p> 豈知,,孫諼并不領(lǐng)情還是要跪,皇帝冷下臉來:“你當(dāng)真時油鹽不進(jìn),,他做的孽世人皆知,,朕若不乏豈不是昏聵?”
“老臣并非此意,,更不是脅迫陛下,,臣此一生,子嗣不少,,可得臣心意的唯老五一個,,雖也是扶不上墻的,但總歸是自己的兒子,?!?p> “就你的兒子便是兒子,那些老五誤殺的,、欺壓的難道不是別人的兒子,、女兒?”皇帝憤然將手中鎮(zhèn)紙拍在案上,,轟然一聲,,驚得站在一旁的小太監(jiān)險些撒了茶盞,劉綏從他手上奪下茶托,,叫他不要動,,莫在此時觸了霉頭。
孫諼眸光閃爍:“老臣也知道是臣教子無方,,不求皇上赦免老五的罪,,但求圣上能夠從輕發(fā)落?!?p> 從輕,,如何從輕?細(xì)數(shù)孫明鏡害死不下五人,,毀了數(shù)十名女子的清譽,,跟別提軍餉一事,皇帝沉默,,目光透露出寒芒直射孫諼,。
孫諼下定了決心,,從袖中掏出兵符,遞到面前,,身體跪伏得險些五體投地:“臣已年邁,,還請圣上允臣乞骸骨?!?p> “這是何意,?”皇帝驚訝,“當(dāng)真到了如此地步嗎,,子敏,?”
“謝皇上多年厚愛,臣心意已決,,臣躬身多年,,而臣之子卻......實在愧對圣上厚愛?!?p> 皇帝起身,,慢慢走到孫諼跟前,孫諼不敢抬頭,,甚至不看去看他近在咫尺的皂靴,,良久,皇帝才蹲下身子,,拉著孫諼起身:“天下父母心,,朕懂?!睂⒛潜鶎O諼手中按按:“你方才說不是脅迫朕,,你現(xiàn)在將兵符交到朕手中是陷朕于不義啊?!?p> 孫諼老淚縱橫:“臣有錯,,臣甘愿受罰?!?p> 皇帝哀嘆著將他按在凳子上:“你的心意朕明白了,,孫明鏡一事,朕自有了斷,?!?p> “臣謝過圣上?!睂O諼已經(jīng)不祈求圣上能放孫明鏡回家,,只要不砍頭,此事便有轉(zhuǎn)機(jī),,即便是流放,,他亦可保孫明鏡只是游山玩水一遭,,待到了地方,不拘是什么地方,,用些錢財便能讓孫明鏡逃脫,。
正事已畢,皇帝揮手叫劉綏上茶:“他在外頭找了個茶博士進(jìn)宮,,將外頭的那些茶百藝帶進(jìn)了宮里,今日準(zhǔn)備叫你嘗嘗來著,,也不知涼了沒有,。”
劉綏已經(jīng)等候多時,,此時上前,,將茶端給孫諼時,不忘介紹:“這茶百藝又叫做水丹青,,就是在點茶之上畫上各種圖案,,或是山水或是魚蟲,倒是新奇,,此前只聽說,、不曾見過,誰料民間興盛得很,。茶還熱,,侯爺請?!?p> 孫諼接過,,臉上表情比之方才輕松許多,低頭一看,,茶盞上是綠色之中畫上了山水,、竹林,儼然是隱逸景色,,心中不禁懷疑皇帝是否早已知曉自己有此意,,還是暗示?不會如此,,皇帝自始至終未和劉綏接近半步,,難道只是巧合?
皇帝見他不飲,,走到跟前問:“不喜,?”
“并非,臣也不曾見過,,好奇便多欣賞兩眼,?!?p> 皇帝狀似好奇,夠著腦袋看來:“倒是好寓意,,畫得也不錯,。”
正當(dāng)孫諼以為是巧合之際,,皇帝幽幽一句:“正所謂‘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jīng)綸世務(wù)者,,窺谷忘反,。’孫家祖籍在潯西,,那處風(fēng)景宜人,,想必在那兒也不會太過寂寞,正巧應(yīng)景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