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乘進宮時,，天色已近黃昏,。

　　彼時，清寧殿外,，一排侍衛(wèi)正在打自己,。

　　“砰！”

　　一拳捶腦門上,。

　　力道之狠,，震得身體都晃了晃，險些倒下去,。

　　這是犯了什么錯,，皇帝要這么處罰他們？

　　馮一乘一邊想著,，一邊等候皇帝傳召,。

　　也沒等太久,，裴暮陽便來傳話：“馮先生,，皇上讓您進去,。”

　　馮一乘道了句謝,，便進了殿,。

　　他一身粗布衣袍,，跟金碧輝煌的殿宇格格不入,。

　　賀贏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皺眉道：“你也是世家勛貴之子,，穿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tǒng)？”

　　馮一乘下跪行了禮,，笑著回道：“這您就不懂了。游歷天下,，體察民情,，若是衣著華貴,，那來者皆是趨炎附勢之徒，不得見人真心,。若是衣著貧寒,，反而容易患難見真情,?！?p>　　賀贏對這個不感興趣，揮手道：“起來吧,?！?p>　　他賜了座。

　　兩人對坐下棋,。

　　賀贏執(zhí)白子,，白色為尊，貴者先行,。

　　馮一乘執(zhí)黑子,，緊隨其后。

　　兩人先殺了一刻鐘,。

　　局面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賀贏便在這時,，說了正事：“伏州騙奸案,，你曾參與審理，應(yīng)是知道那些受害女子的境遇,。如今一年過去,，你去復(fù)核后續(xù)影響。朕從私庫播出三千兩黃金,，你可自行分配,。另，如有流言迫害她們,，追本溯源,，嚴(yán)刑禁止,。總之,，務(wù)必保證她們余生安樂無憂,。”

　　馮一乘沒想到皇帝傳召自己是這事,，驚愕之余,，很快猜到原因：“因為世子妃說了什么？”

　　“你是個聰明人,?！?p>　　賀贏看他一眼，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

　　“皇上仁慈?！?p>　　馮一乘起身下跪,，下一句卻是：“只世子妃……實非良配?！?p>　　他之前顧及桑煙在場,，很多話不能說，現(xiàn)在,，便一吐為快了：“四年前,，江琢之與桑煙訂親，草民便勸過,。還請了欽天監(jiān)的萬監(jiān)正算他們的姻緣,。大兇也。奈何他不聽勸,，一意孤行,，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場?；噬?，前例昭昭，還望三思后行,?！?p>　　“你拿朕跟他比較？”

　　賀贏皺眉,，很不高興：“朕是天子,。必是天佑吾身。馮一乘，你當(dāng)慎言,，下不為例,。”

　　馮一乘低頭不語,。

　　賀贏讓他起來,。

　　馮一乘還是低頭不語，似乎要長跪不起,。

　　賀贏瞬間沒了下棋的興趣。

　　他把手中棋子丟回了棋盒,，怒道：“朕以為你跟那些頑固迂腐的老夫子不同,，原來也是因循守舊之人?！?p>　　馮一乘聽了,，嘆了口氣：“皇上是盛世明君，大賀承擔(dān)不起這個風(fēng)險,?！?p>　　“……你起來吧?！?p>　　賀贏也嘆了口氣,，面色也變得凝重了：“你的憂慮，朕知道,。只她是朕一眼就認定的人,。朕放不下她?！?p>　　馮一乘不以為然：“皇上后宮三千,，怎會放不下一個小女子？”

　　賀贏頓了會,，更正道：“應(yīng)該說……朕亦不想放下她,。”

　　馮一乘：“……”

　　這就難辦了,。

　　最怕有情癡,，終當(dāng)為情死。

　　“朕是天子,，無所畏懼,。”

　　賀贏眼神灼亮,，言語充滿霸氣,。

　　馮一乘見此，也不知說什么好了。

　　恰在這時,，裴暮陽走進來,，行了禮，小聲說：“皇上,，并無一人昏倒,。”

　　賀贏聽得皺眉,，有點犯難了,。

　　他思來想去，也解答不了桑煙的問題,，便讓侍衛(wèi)們自打一拳,，來做驗證，如今看來,，是無用功了,。

　　忽然，眼下跪著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馮一乘,，你學(xué)富五車，又游歷天下,，見識廣博,，朕問你一個問題？”

　　哼,。

　　他都這么夸了,，如果回答不上來，看他好意思不,。

　　馮一乘不知內(nèi)情,，恭敬道：“皇上請問?！?p>　　賀贏便咳咳兩聲,，清了嗓子，問了：“是這樣,。如果你一拳把自己打昏了,，這是算你身體強壯，還是算你身體虛弱,？”

　　馮一乘：“……”

　　這是什么奇怪問題,？

　　他亦犯難了：“皇上怎會問這個？”

　　賀贏道：“就忽然想到了,。你有何高見,？”

　　馮一乘想了好一會，回道：“高見談不上，只覺得這問題……很是刁鉆,?！?p>　　“且說來?！?p>　　“如果我一拳把自己打昏了,，假設(shè)算我身體強壯，那么,，我身體強壯就跟昏倒矛盾了,。假設(shè)算我身體虛弱，那么,，我身體虛弱就跟一拳把自己打昏矛盾了,。這問題刁鉆，便刁鉆在這里,。無論哪種答案,，都是矛盾的,?！?p>　　“不錯。接著說,?！?p>　　“而解決這個矛盾，便要跳出這個邏輯怪圈,?！?p>　　“怎么跳出？”

　　“皇上,，這就是個文字游戲,。一拳把自己打昏，也可能跟身體強弱沒有關(guān)系,。這么想,，這個如果就不成立了?！?p>　　“……有點道理,。”

　　賀贏抬手,，讓他起來,。

　　馮一乘起來后，回到原來座位,，再看棋盤,，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處于下風(fēng)。

　　“該你了,?！?p>　　“是?！?p>　　他心有雜念,，棋錯一子，一錯再錯,。

　　賀贏得了勝,，心情好了些，換了別的話題：“伏州一事后,，你便入朝為官吧,。朕需要你?！?p>　　馮一乘一聽,，神色黯然，婉拒道：“朝中無知己,，思來了無趣,。皇上,，草民還是更喜歡朝外的生活,。”

　　賀贏想著他的知己江琢之,，臉色冷厲：“馮一乘,，江陵已經(jīng)去世四年了。你再走不出來,，朕就送你去見他,。”

　　他討厭他們一個個都想著一個死人,。

　　桑煙如此,。

　　沒想到他也如此。

　　“皇上息怒,?！?p>　　馮一乘到底還沒到士為知己者死的地步，識趣地閉了嘴,。

　　賀贏并不喜歡強權(quán)壓人,，見他識趣，語重心長道：“北祁蠢蠢欲動,。朕或許不久會御駕親征,。朝中那些人心眼多,，到時你需替朕掣肘?！?p>　　馮一乘聽此,，斂色勸道：“北祁正是內(nèi)亂，七子奪嫡,，自相殘殺,，不足為懼。朝中又多悍將,，皇上何須御駕親征,？”

　　賀贏擺手一笑：“朕心意已決。你退下吧,?！?p>　　馮一乘：“……”

　　他勸不了皇帝。

　　如他父親也勸不了先帝,。

　　賀氏皇族盡是些偏執(zhí)之人,。

　　他心情悵然地退出殿外。

　　天色已黑,。

　　夜空稀疏幾顆星,。

　　他在太監(jiān)的帶領(lǐng)下，朝著宮外走去,。

　　途中遇到醉酒的萬彰,。

　　萬彰披頭散發(fā),，晃晃蕩蕩像個孤魂野鬼,。

　　有巡邏的侍衛(wèi)看到他，都目露嫌棄,，遠遠避開了,。

　　馮一乘不同，笑著迎上前,，作揖道：“萬監(jiān)正,，好久不見啊?！?p>　　萬彰醉得糊涂,，認不得人，不得不捧著人的臉,，湊近了看：“馮,、馮——你小子叫什么來著？”

　　“在下馮一乘,?！?p>　　“哦……”

　　萬彰一拍腦袋,，想起來了，也笑了：“你曾找我算過姻緣,?！?p>　　他笑著笑著，又掉下淚來：“自古溫柔鄉(xiāng)是英雄冢啊,，唉,，悲也，命也,?！?p>　　馮一乘想到去世的江琢之，也紅了眼,，但痛苦沉溺不得,，遂強顏歡笑道：“勞煩萬監(jiān)正，再為我算個姻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