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皆敵。
在這個瞬間,,夜長明什么都沒想,。
蕭征,衛(wèi)斌,,王庭,,皇帝,東軍,,百姓……什么都沒想,。
他甚至沒有去想那一年,血刀入體,,滿眼腥紅的自己,,和那個雙手顫抖,緊握刀柄的小女孩,。
無需多想,。
他沖霄而起,化身為光,,直指皇宮,!
……
……
由關外到帝都的路,無疑是這人間最難走的一條路。
寶器層層封鎖,,強者處處阻攔,,便是當年的天可汗親率皇庭鐵衛(wèi),亦絕無可能突破,。
夜長明怡然不懼,,他是世間最快的男人,光芒破空,,一往無前,!
然而,九州帝國的底蘊,,又豈會遜于王庭,?
數(shù)百件頂級寶器騰空而起,倏然聚合成遮天蔽日的巨盾,,擋下流光一擊,,旋即翻卷合攏,化為囚籠,,將光芒禁錮其中,。
數(shù)十位將相級別的強者將囚籠團團圍住,全力灌注修為,,勢要將那道純凈之光徹底鎮(zhèn)壓,。
這一刻,整個天下的目光,,都投向了這座橫亙于云端的巨大囚籠,。
……
……
深宮之中,朱璃的面色突然變得蒼白,。
囚籠紋絲不動,,但蒼穹卻裂開了一道口子,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連綿不絕!
朱璃喃喃說道:“為了她,,不惜毀天滅地,,背負一應因果,一應罪孽……”
她輕嘆一聲,,說道:“這份心意,,你早該告訴她的?!?p> “咔擦”,。
越來越密集的蒼穹裂縫,,終于觸及囚籠。
堅不可摧的囚籠毫無抵抗之力,,如同一張薄紙,,被輕易撕裂。
光芒脫困,,瞬息而至,,夜長明站到了烏云面前。
局終,。
朱璃笑容真摯,對夜長明說道:“恭喜夜大哥,,這一局,,是你贏了?!?p> 她想了想,,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你的決斷比我預計的要快得多,時間還夠,,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
話音未落,,世界再度開始變化,;緊接著,她又恢復了先前的帝皇威儀,。
這一局,,朱璃依舊飾演皇帝,只是她與夜長明所在之處,,從奉天殿,,變作了乾清宮。
……
……
乾清宮后院下的密室之中,,夜長明怔怔地看著那個泡在藥缸中的小女孩,,目光幾乎凝固。
缸中藥汁如墨,,遮蔽了她幼小的身軀,,但她緊閉的雙眼,和不時抽搐的臉頰,,明明白白地告訴夜長明,,她正經(jīng)歷著怎樣的苦痛。
一旁的寶器中傳來低沉的聲音:“前朝宣和七年,,天可汗敖嘎?lián)]師南下……”
聲音戛然而止,,小女孩立刻反應過來,本就被蒸得通紅的小臉幾乎要滴出血來:“昏君趙疾聽信讒言,遲遲不肯發(fā)兵增援,,以致天險失守,,冀州淪陷,北域兵鋒直指中原……”
即便身處無邊痛楚之中,,她的吐字依然清晰,,稚嫩的聲音中滿是真摯的憤慨。
皇帝沉聲說道:“若生逢彼亂世,,璃兒當何以自處,?”
驟然聽到皇帝的聲音,小女孩面上喜色一掠而過,,她睜開雙眼,,目光灼灼,先前微微發(fā)顫的身體,,此刻被死命地繃緊,,聲音鏗鏘,絕無一絲遲疑:“當效仿先祖,,揭竿而起,,挽狂瀾于既倒,救九州于水火,,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夜長明微微皺眉,,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如此輕易地陷入對戰(zhàn)爭的狂熱,,哪怕出發(fā)點是所謂的國族大義,,天下蒼生。
不理他作何感想,,一旁的皇帝微笑稱贊道:“好,!不愧是我朱家血脈!不愧是我朱熾的女兒,!”
說罷,,她面色一肅,問道:“今日煉體成效如何,?”
……
……
一局猝然而終,,但小女孩的回答依舊盤旋在夜長明心頭,他忍不住回憶起自己幼時在父親指點下習武的艱辛,,對比之下,,愈發(fā)覺得小女孩負荷過重,,便說是非人折磨亦不為過。
皇帝神情漠然,,冷冷說道:“天命一族傳承不易,,趙家廣蓄子嗣,扶植后族,,皆遺禍無窮,。”
她轉頭,,斜睨夜長明,,語氣森然:“當日朱家精銳盡出,與天可汗決戰(zhàn)于雍州,,率領東軍,,突襲皇庭的,卻是那所謂的趙家旁支——嘿,,手握皇朝之鋒,寧可與朱家暗通款曲,,也不肯救援主脈,,如此家族,不怪天可汗失算,!”
說著,,她的眼中多了一絲玩味:“夜卿,你道我朱家,,又是如何延續(xù)天命血脈,?”
不等夜長明答話,她徑自說道:“朱家先祖賣女求榮,,以色事人,,自身亦需維系天命傳承,于多年鉆研之中,,悟出一理——血脈相性相合者,,更易于真心相愛,,反之,,若能真心相愛,則血脈相性多半不差,。
“依循此律,,朱家嫡傳男子,,自幼苦修,至尉階,,開丹田,、識海,,魂魄初成,驗得天命在身者,,便有資格爭奪儲君之位,。
“此后一眾爭儲之人化名出宮,微服游歷天下,,借機與各州,、縣暗中遴選的天命之子結交,遇有心動者,,不惜人力,、物力,連環(huán)設局,,務使彼女子傾心相許,。
“及至成親之后,為確保血脈相合,、天命傳承無憂,,首胎必以功法操弄,誕下女嬰,,以為試驗,。”
先前她提及朱家貴子設局俘獲女子芳心時,,夜長明已有不豫之色,,驟聞“試驗”之說,夜長明更是面色大變,,眼中怒意升騰,,雙拳緊攥。
剎那間,,他明白了先前所見情景,。
修行乃天道賜予少數(shù)幸運兒的贈禮,絕非人人皆可登堂入室,,即便某些血脈優(yōu)異的家族誕生修行者遠比常人為易,,天命一族更是強者輩出,于子弟覺醒一事上,,亦難操必算,。
為了盡快促使身為試驗之物的女兒覺醒,朱家無所不用其極,,以重荷將小小幼女的肉身與精神壓迫至極致……
如此說來,,先前所見,絕非偶然,,那是朱璃日日經(jīng)歷的童年,。
——帝國大公主,,命中注定的童年!
……
……
仍是那間密室,。
小女孩長大了些,,約莫八九歲的樣子,一身單衣薄衫,,手持利劍,,正與皇帝搏命廝殺!
皇帝自然不曾全力以赴,,但也絕談不上手下留情,,女孩一旦失手,身上便會留下一道不淺的傷口,。
女孩性情堅韌,,任皮開肉綻,不吭一聲,,但體力卻不免隨鮮血流逝——那些鮮血未曾沾染塵埃,,在一股精妙真氣的護持下,它們甫一滲出女孩的軀殼,,便被凝成血珠,,飄舞于密室之中,逐漸顯露出一股妖異而殘忍的美感,。
苦戰(zhàn)良久,,女孩終于力竭倒下,,即便試圖以兵刃支撐身軀,,亦是徒勞。
皇帝俯身,,將她抱在懷中,,真氣一引,漫天血珠頃刻間順著傷口鉆入女孩遍體鱗傷的小小軀殼,。
當最后一粒血珠回到女孩體內,,遍布女孩軀殼的傷口也全部愈合,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唯有那身如同碎布條拼湊而成的衣衫,,無聲訴說著不久之前那場幾乎殺死她的苦難。
皇帝摸了摸女孩的腦袋,,柔聲說道:“璃兒,,你受苦了?!?p> 女孩搖搖頭,,說道:“璃兒不苦,,父皇始終以真氣相護,才是真正辛苦,;璃兒但愿早日覺醒,,將來上陣殺敵,守土安民,,方才不負血脈,,不負父皇教導!”
皇帝點頭,,面帶嘉許地說道:“這才是我朱家的女兒,!”
接著,她話鋒一轉,,正色說道:“想要建功立業(yè),,光憑一腔熱血可不夠。朕問你,,浩武三年,,太祖皇帝……”
夜長明面上罕見地現(xiàn)出一絲不耐。
全程旁觀了先前那場形同酷刑的劍斗,,他已經(jīng)無心聆聽這場皇室考校,,他很清楚,這種似是而非的問答,,不過是在另一個層面上,,進一步榨干那個女孩的精力罷了。
似乎看出他的不快,,皇帝有些突兀地笑笑,,剎那間,又是一局終了,。
……
……
仍是密室,,仍是劍斗,仍是漫天血珠紛飛,。
然而這一次,,那個已然可以被稱作少女的姑娘,在將將倒下的那一刻,,奇跡般地站穩(wěn)了身形,。
無形力量自她體內涌出,無需皇帝操縱真氣,,漫天血珠竟被她自己“奪”了回去,。
傷口頃刻自愈,她目光炯炯,,凝視皇帝,,旋即大禮參拜,,激動地說道:“女兒朱璃,拜謝父皇十載教誨,,若無父皇傾力督促,、扶持,女兒焉有今日覺醒之幸,!”
皇帝大笑,,說道:“璃兒快快起身,甫一覺醒便直達尉令之階,,此等天賦,,足可與為父比肩,便是較諸太祖,,亦不過稍遜一籌,,有女如斯,為父亦與有榮焉,!”
說著,,她親自扶少女起身,真氣,、神識渡入少女體內,,旋即面露狂喜之色,朗聲說道:“天佑朱家,,吾兒魂魄相等,,天命加身,來日必為我朱家柱石,!”
她突然面色一肅,,說道:“今日起,朕傳你一元堂皇訣中修魄之功,,修魂之法,?!?p> 說著,,她摸了摸少女的腦袋,語帶勉勵地說道:“吾兒當勤修苦練,,來日你修行有成,,便是拼著祖宗降罪,朕也要賜你完整傳承,!”
少女喜出望外,,連連謝恩,夜長明的面色卻愈發(fā)冰寒,。
當場景再度變幻時,,他以自身神識介入,,阻止了朱璃的布局。
帝皇威儀褪去,,龍袍化作軍裝,,朱璃又變回了那個東軍參謀。
夜長明靜靜地凝視著她,,片刻,,他低聲說道:“不必再看了,陛下傳你功法,,是要測試你與一元堂皇訣是否契合,,為將來與你母親誕下太子做最后試驗;如今你已入將相之階,,陛下仍未予你完整傳承,,想來他當初所言,不過是……”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朱璃突然笑了起來,。
片刻之后,她收斂笑容,,說道:“夜大哥,,你錯了。父皇當初傳我功法時,,固然存了試驗之心,,可是否要賜我完整傳承,彼時他尚未決斷,。
“若我真能飛升上界,,于我朱家先輩而言,大小也是個助力,,未必便遜于嫁與凡間豪門,,替父皇籠絡人心,何況能稱豪門的,,又有哪一家是嫁個公主便能降伏的,?“
說著,她眼波流轉,,望著夜長明,,似笑非笑地說道:“真正讓他決意將我推出宮門的,是你,。
“燃血怒戰(zhàn)訣,,以透支自身為代價,換取強大戰(zhàn)力,怒意充盈之下,,更能令戰(zhàn)士無懼生死……你大約不知,,對于一位帝皇而言,如此功法是何等致命的誘惑,。
“若得一支精兵,,人人修此功法,每逢突擊,,戰(zhàn)力暴漲,,勇往直前,不恤己身,,即便險死還生,,亦已身心殘破,神智缺損,,朝廷自然有理由不以官爵相賜,、實權相予,如此,,不知困擾古今多少帝皇的難題迎刃而解,,何愁王庭不滅、北境不寧,?
“而若此等功法唯操于皇室之手,,暗中用以培植死士,又何愁權貴不忠,、豪門不臣,?”
她看著夜長明,認真說道:“夜大哥,,在父皇眼中,,你是天下獨一份的寶貝,比我這個使命已了的女兒珍稀百倍,,為了將你緊握于掌心,,他甘愿舍了我。
“將我嫁入你夜家,,為的是讓燃血怒戰(zhàn)訣順理成章地傳到他外孫手中,,而他又豈會允許一元堂皇訣有外泄之虞?”
夜長明忍不住說道:“你大可對他說明,,我無意娶你,?!?p> 朱璃不以為意,,她早已習慣了這個男人不會拐彎的關心。
她并不打算告訴對方,因為傾心于他,,她早已失去了皇帝陛下的信任,,此生再無一絲指望得到一元堂皇訣最后連結魂魄的手段。
她有些生硬地轉開話題,,說道:“你無意娶我,,是因為你早早屬意烏云,不作他想,,但父皇斷不會允許這樁婚事成真,。”
此言一出,,夜長明果然無心其它,,皺眉問道:“為何?”
朱璃理所當然地說道:“邊關重將,,黃金余孽,,你們的結合會令他寢食難安?!?p> 夜長明心想我為帝國出生入死,,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忠心?
然而,,想到歷史之中那一位位離奇敗亡的兵家前輩,,想到朱璃最后布下的那場幻想之局,最重要的是,,想到生平第一次欺瞞于他,,就此飄然遠去的烏云,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數(shù)日之前,,他滿心希冀,以為一戰(zhàn)功成,,便可挾此不世之功,,向皇帝坦白烏云身世,而后光明正大地迎娶于她……
如今想來,,他唯有苦笑,。
沉思片刻,他緩緩開口,,作最后的確認:“這是烏云的判斷,?”
朱璃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語氣真誠地說道:“若非她傾囊相授,,苦心點撥,,許多事情我亦蒙在鼓里,。”
接著,,她正色說道:“夜大哥,,你勇冠三軍,兵法造詣亦不輸歷代名將,,但人心難測,,君心更是兇險萬分,有些事,,你想不到,,做不來,需得有精于此道者從旁襄助,。
“過去兩年,,你能安然無恙,全靠烏云苦心籌謀,,可她的身世,,注定是你的隱憂,為免父皇以此事要挾于你,,她唯有忍痛離去……”
夜長明長嘆一聲,,說道:“此事我何嘗不知?我恨不得立時隨她而去,,可她遠遁北域,,想來亦不無手刃仇敵、復興家族之意,,我唯有居于上將之位,,未來方可助她一臂之力?!?p> 朱璃搖搖頭,,她不禁想起了皇帝的判斷,笑著說道:“夜大哥,,我的夜大哥,,你便這般苦等于東軍主帳之中,等到魂枯魄竭,,也休想等到北方豎起黃金家族的旗幟,。”
夜長明一愣,,問道:“你何以斷言,?”
朱璃語氣平靜,眼神卻有些復雜:“因為我亦是女子,,某些事情上,,我比你更懂烏云心思,。”
不等夜長明發(fā)問,,她無比真摯地說道:“去吧,,她在等你,?!?p> 說罷,她的神識退出玉盤,,身影就此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