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府。

　　郭百靈遠遠見著劉善長和大個子樊虎從書房離開,，正有一搭沒一搭與幺姐閑聊的她霍地起身,，便要往書房而去。

　　幺姐趕緊拉住她，“你干嘛,？”

　　“我去安慰一下柱子哥啊,，鐵血盟那些人今天實在是太過分了，藥王谷,、神兵閣,，還有那些武人，個個都是白眼狼,。

　　我哥偏又帶著鏢行精銳出鏢去了,，不然絕不會讓柱子哥這般孤立無援！”

　　幺姐心中翻了個白眼,，面上卻風輕云淡的笑道：“這事他男人家自會解決,，你去安慰個什么?！?p>　　郭百靈瞪眼道：“嫂子,，柱子哥受了這么大委屈，你怎么沒事人一樣,？”

　　“……”幺姐,。

　　書房中，賀鐵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看著面前小小的玉瓶,，從白天到夜晚，最后,，他將之收起,，藏入密柜之中。

　　“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辟R鐵鑄這般想。

　　這些年,，他獨自一人撐起杓山集,，隨著杓山集越來越大，他自己也常有一種力竭之感,，正如劉善長斷言的,，此地若只是一個賀家堡，或者平平無奇的白滄集,，他當然能夠支撐,，但他主動把這張餅越做越大，到了現(xiàn)在,，杓山集甚至已經不是他可以扼殺的了,，只會繼續(xù)向前,。

　　就像他主動將一塊雪球推下懸崖，雪球越滾越大,，他能做的只有順應這股大勢,，從后面去推動它，若是妄圖阻止,，第一個被碾壓的就是他自己。

　　鐵血盟以為侵奪了屬于他的權力,，但又何嘗不是主動將杓山集的壓力扛了起來呢,。

　　他們不僅要入駐杓山集，還要一步到位做主人,，這同樣很好,，若鐵血盟這群匪類將杓山集視為“別人家的”，那才真麻煩,，現(xiàn)在,，他們將杓山集視為“自家的”，哪怕偶有幾個敗類,，他們自己就會將人處置了,。

　　何況，顧沉舟那枚劍丸……

　　乍見之下,，賀鐵鑄下意識的便想,，這老頭也是個得仙人賜福的？

　　他可一直記得,，被武人視為至寶的劍丸還有好幾枚在仙人的倉庫中落寞積灰呢,，青禾先生能拿出一枚，未嘗不能拿出第二枚,，這些念頭如一盆涼水澆在他心頭,。

　　不過，很快他就回味過來,，顧沉舟不知道自己也有劍丸,，仙人賜福不可能只是為了好玩，讓兩個劍丸持有者互斫,，他又想到另一枚兩百多年前就已出世,，成就了劍圣和海東城之名的劍丸，他猜測,，顧沉舟那枚很可能便來自于此,。

　　雖然他回避了這個問題，卻也讓賀鐵鑄冷靜了下來,。

　　想到青禾先生,，他就像是被他的目光注視著一般,，讓他不由自主的跳出了個人的立場，仿佛立于云端,，俯視全局,。

　　于是，便有了他這位“大權獨攬賀頭領”在杓山集老少爺們面前“受刑受辱”的場面,。

　　最開始,，鐵血盟上下還疑心賀鐵鑄當面應得爽快，背地里?；ㄕ?，還很是警惕了一段時間，但賀鐵鑄卻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你們想多了”,。

　　……

　　在親眼見證了賀鐵鑄的窩囊、劍圣再世顧沉舟的威風,，杓山集的武者們在二十五年初來了一波集體轉投潮,。

　　最開始，鐵血盟上下欣喜不已,，大開門戶,，來者不拒。

　　可他們沒預料到兩點,，一是杓山集的武人數(shù)量居然有這么多,，二是賀鐵鑄既沒有用任何方法挽留，又沒對叛投者予以任何打壓報復,，以至于感到“寒心”的,、這些年被賀鐵鑄各種善待籠絡的武人們轉投得越來越多。

　　很快,，鐵血盟在迅速壯大的同時,，盟內的“鐵血濃度”迅速被稀釋。

　　劍丸在手,，被譽為再世劍圣的顧沉舟已經徹底坐穩(wěn)了鐵血盟主的位置,，他和其他六位絕頂高手都看到了危險，趕緊提高轉投門檻,。

　　另一方面,，為了對被嚴重稀釋的“鐵血濃度”再次提純，同時也是為了盡快賺錢,，開始以遠比賀鐵鑄時期更高的頻率,，更高的烈度去杓山“撿寶”，以大量武者的生命為代價,，使盟內的“鐵血濃度”再次拉升,。

　　鐵血盟在這一過程中不僅變得更強大,，也徹底的融入了杓山集。

　　只不過,，具體到個人,，情況就不太美好了，特別是適應了賀鐵鑄那溫和作風的新人們,，在七位絕頂高手的壓陣下,，不得不接受這場折損率高得驚人的熬煉。

　　而賀鐵鑄方面,，卻是步步退讓,，處處配合。

　　當鐵血盟當仁不讓的包場杓山,，就連那些流動武者想要進入都得經他們準允，賀鐵鑄便順勢將這最大一塊肥肉拱手相讓,，麾下武者,，包括他本人，再不進杓山一步,。

　　到了二十五年五月,，賀鐵鑄手下武人規(guī)模只有巔峰時的十之二三，這還托了鐵血盟的過分鐵血作風,，讓很多想要轉投的武者熱情冷卻,。

　　經過這么一次大瘦身，麾下勢力從“浮腫虛胖”變成“精致清癯”,，賀鐵鑄再次有了如臂使指之感,。

　　舍了杓山這塊肥肉，賀鐵鑄專心經營杓山集內的一切,，收益雖遠不如杓山豐厚,，卻勝在安全穩(wěn)妥，雖然瑣碎,，實際收益并不低,，且麾下人員數(shù)量銳減，大家愕然發(fā)現(xiàn),，日子不僅沒有想象中艱難,，反而比以前人多勢眾時還舒爽不少。

　　危險少了,，事情少了,，收入還變多了。

　　這可把鐵血盟內不少人慪得不輕,，賀鐵鑄一系明明已經輸?shù)靡粩⊥康?，憑什么還過得這么滋潤,？

　　有聰明的更是直指本質，杓山集真正生利之地在杓山,，這是鐵血盟上下拼死掙來的,，身在后方的賀鐵鑄一系之所以能這般舒爽，歸根到底,，都是從鐵血盟身上吸血所得,。

　　這能忍？

　　迫于盟內躁動的人心,，便是顧沉舟也不得不出面對賀鐵鑄當面表達不滿,。

　　賀鐵鑄的應對是，將人手全收了回來,，后退一步,，伸手一請，“你來,！”

　　沒兩天,，上下內外原本井然有序的杓山集便已亂象叢生，所有人這才意識到,，一個人口早已過萬,，武人數(shù)量遠超普通人，流動人口超過常駐人口七成的杓山集,，在沒有賀鐵鑄一系知根知底,、又盡心盡力的維護，會變成何種模樣,。前一刻還整潔干凈的街面就有便溺騷臭彌漫,，其他不堪處更多。

　　武人可不是不漏仙人,，其制造穢物的能力甚至遠超普通凡民,，沒十日，整個杓山集便臭氣熏天,，亂象滋擾,，自居中立、安安分分做生意的藥王谷,、神兵閣再也繃不住,，不得不出面當和事老。

　　自此,，鐵血盟與賀鐵鑄一系達成默契,，賀鐵鑄默認鐵血盟壟斷杓山進出渠道，鐵血盟也默認賀鐵鑄一系經營,、維持杓山集的局面,。

　　此事過去不久,，鐵血盟便再起幺蛾子，因為今年的第一批靈桃即將成熟,。

　　鐵血盟既然身為杓山集主人,，焉有不分享此果之理？

　　面對鐵血盟的呼（bi）吁（po）,，賀鐵鑄廣邀杓山集內各方武人代表,，不僅有鐵血盟，還有藥王谷,、神兵閣,，還有流動武者中的一些頭面人物，另還有一個出乎鐵血盟意料的群體,，那便是自去年底便已納入杓山集勢力范圍,，卻始終如小透明般，包括黑澤集在內的另三個聚落武道勢力,。

　　在各方武人代表的見證下,，賀鐵鑄將三棵靈桃樹的所有權交出來，明確為“杓山集公有”,，不為某一方勢力所獨占獨享,。

　　同樣,，也是在他的倡議下,，新的靈桃服用方案出臺，不拘任何武者,，無論是常駐的,，還是臨時來投的，也不管隸屬于哪一方勢力,，只要沒有明顯劣跡或在杓山集犯事,，原則上都有資格參與靈桃的分配。

　　條件只有一個,，即服用靈桃后將為杓山集效力五年,，在此期間,，杓山集可根據(jù)需要將其調往黑澤集抑或其他隸屬于杓山集的聚落值守，期滿之后，杓山集對這些人的去留不作任何限制,。若是報名人數(shù)超出當年靈桃產出，杓山集有權在確保公平公正的情況下根據(jù)需求靈活挑選合適之人,。

　　鐵血盟傻眼,，顧沉舟傻眼，除了首挑此事的鐵血盟,，其他各方武人代表對此都很心動,，這種局面下,，明明擁有七位絕頂，明面拳頭最強最硬的鐵血盟除非掀桌子,，已經無法阻止此提議通過,。

　　二十六年，相安無事,。

　　杓山集的名頭越發(fā)響亮,，最惹人注意的，是開始有絕頂高手以散人身份在杓山集出沒,，鐵血盟越發(fā)收斂起其匪類作風,，如同護食忠犬般時刻警惕著。

　　二十七年,，無事,。

　　二十八年，又有四家聚落主動投附于杓山集麾下,，這一切發(fā)生得悄無聲息,，自然而然。

　　杓山集的附庸聚落悄然間增至七家,，鐵血盟在一年年壯大的同時,，所有心力也盡被杓山內部那無窮的寶藏所吸引，對這些沒有油水可撈,，反倒需要倒貼資源的聚落毫不上心,，與這些聚落的聯(lián)系維持皆由賀鐵鑄一系武人總攬，鐵血盟內的聰明人很快便看到了其中隱憂,。

　　再世劍圣顧沉舟為此再次對上賀鐵鑄,。

　　賀鐵鑄后退一步，伸手一請,，“你來,！”

　　如此強烈的既視感，顧沉舟有點犯惡心,，可任他心中如何想,，這一步他都是萬萬不能退的。

　　于是,，鐵血盟在舍命開發(fā)杓山的同時,，又以輪換修整的名義，向隸屬于杓山集的其他聚落派駐隊伍,，將原本由賀鐵鑄一系武人把持的關鍵位置拽在手中,。

　　當賀鐵鑄表示，還可以將其他事務人員，包括大量行使管理職責的普通人也都撤出來,，由鐵血盟派人接手,。包括且不限于不同聚落間的開荒及耕種協(xié)調，以確保杓山集糧食供應的穩(wěn)定和豐富,，因地制宜,，根據(jù)各聚落特色，對包括鍛造,、木石營建,、釀酒、剪裁,、桑蠶等百工百業(yè)的深度梳理和技術指導……

　　賀鐵鑄態(tài)度誠懇,，一副“只要你們愿意，我這邊隨時都能配合”的姿態(tài),，可他才剛起了個頭,，再世劍圣顧沉舟乃至另幾位鐵血盟高層便已落荒而逃。

　　特別是當賀鐵鑄對某一位夸贊“想不到閣下在種田方面有著如此天賦”,，周圍同伴看他越來越奇異的眼神,，仿佛在說：“為了盟中大業(yè)，要不兄弟你轉個職算了,？”

　　自此以后,，鐵血盟內再沒有自作聰明的跳出來顯擺了。

　　二十九年,，無事,。

　　三十年，初,。

　　萬里鏢局護送著一百位從赤磯城遠道而來的書生進入杓山集,，這是第一次,，有如此成規(guī)模的,、比雞仔還要孱弱的群體來到杓山集這種偏遠的蠻荒之地。

　　武風濃烈的杓山集上下都非常好奇,，唯有再世劍圣顧沉舟雙眉緊鎖,，“你又要搞什么鬼？”

　　想起過去幾年,，賀鐵鑄每隔一兩年便要給他乃至鐵血盟上下出個難題,，他的眉頭便不由皺得更緊了。

　　賀鐵鑄每次面對鐵血盟的強勢逼迫,，既不倔強,，也不頑抗，而是直接大踏步倒退,，讓鐵血盟強勢個夠,，霸凌個夠,，可最終結果，卻都一次次擊在讓鐵血盟最難受的點上,。

　　這些年,，鐵血盟從一個臨時拼湊起來的“武裝匪眾”團伙，一次次成長,，一次次蛻變,，規(guī)模越來越大，戰(zhàn)力越來越強,，人心越來越齊,，可也越來越與他們強勢入駐杓山集之前的初衷相背離。

　　當初他們可都是想著在杓山集這個肥羊身上發(fā)一筆橫財,，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搖身一變，成了杓山集主人了,？

　　他有種錯覺,，手執(zhí)劍丸，鋒芒無匹,，有如劍圣再世的自己,，領著一群高舉刀斧鉤叉哇哇怪叫的隊伍，本想著分食美味,，卻一頭裝進了一個掙不脫,，砍不斷的網套之中。

　　不知不覺間,，他們就像是在被引導,，被馴服。

　　悄然之間,，模樣大變。

　　思及于此,，顧沉舟這個現(xiàn)階段整個杓山集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卻對他自己、對鐵血盟,、乃至對杓山集的未來,，都充滿了未知的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