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竹林遮住了外界所有的光線和聲音,清涼的微風(fēng)將竹子的香味源源不斷的送到鼻尖,沙沙作響的竹葉聲給人的心神送來陣陣撫慰,。
“你是真的很喜歡她吧,。”
昌停住了拔出匕首的手,,愣在原地,像看見了一個不認(rèn)識的生字一樣望向被自己摟住小男孩。
“什么,?”昌覺得自己沒聽清。
秦文思轉(zhuǎn)過頭,,眼神中頗為羨慕的看著昌正在發(fā)愣的兩個大眼睛,,說道:
“你為了你師母的名節(jié),壓抑住自己對她的喜歡,,很痛苦吧,。”
昌依舊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只有十幾歲的男孩,,沒有吭聲,。
“喜歡一個人,并不是非要得到她的身體,,而是要愛護(hù)她,。”秦文思輕抬了下眉毛,向昌確認(rèn)道:“對吧,?!?p> “你想多了?!辈么钤谇匚乃技缟系氖州p輕往前推了下,,示意繼續(xù)向前走。
“外面的流言你應(yīng)該也聽過吧,,為什么還做出這樣的選擇呢,?反正大家都以為你們已經(jīng)那么做了?!鼻匚乃疾唤獾膯?。
許久,秦文思的耳邊只有昌沉重的呼吸聲,。
“你和那些用‘喜歡’當(dāng)借口,,實(shí)際是在滿足自己色欲的人不一樣?!?p> 秦文思等不到昌的回答,,便自言自語起來。
“喜歡一個人,,最緊要的就是做不出任何可能給她帶來傷害的事,。對吧?!?p> 昌還是默默的帶著秦文思往竹林邊緣走去,,對秦文思的話不做肯定也不做否定。
懷里的匕首早已重新插回了刀鞘,。
“師母和你說了什么,?”昌終于開了口。
聽到昌的聲音,,秦文思微笑的看著比自己個子高出半個腦袋的昌,,一字一句的說道:
“她說,自己過去一直都生活在陰霾里,,是你給她帶去了光,。”
來到竹林邊,,昌在秦文思背上輕輕往前推了一下,,說道:“你自己找路回去吧?!?p> 秦文思作揖告別,,剛轉(zhuǎn)身要走,,又被昌叫住:
“你有喜歡的人了吧,?!?p> 昌的話讓秦文思一愣,忽然又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一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朝昌擺擺手,沿著小路向大道走去,。
秦文思把手里的藥包前后搖晃到最大幅度,,若不是怕被周圍的路人笑話,自己真想把這些藥包高高的拋向空中,,再接在懷中,。就像他的心一樣。
“老板娘,,幫我拿半斤果脯,。”秦文思站在柜臺前呼喚著,,咧著的嘴開心得合不攏,。
“哎,好,,稍等一下,,我先給這位大嬸稱好?!?p> 抹著胭脂的老板娘一邊向秦文思抱歉著,一邊轉(zhuǎn)過臉繼續(xù)和一個懷里抱著孩子的大嬸聊天:
“那家媳婦真的死了,?”
“真的,,今天早上天沒亮就給抬到外面埋了?!蹦莻€大嬸把眼睛瞪到她的極限,,以此表示自己的說的絕非虛言。
“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呢,?”
大嬸瞅了眼秦文思,,壓低了聲音,但氣息依舊很大,,悄悄說道:
“跳河,。昨天上午和他老公出攤的嘛,中午忙完,,把鍋碗洗的干干凈凈的擺在桌子上,,和他老公說要去方便,然后就一直沒回來?!?p> “然后呢,?”老板娘把打包好的紙袋遞給這個大嬸。
“然后他老公就回來請人一起出去找嘛,,一直到晚上才找到,,你猜在哪找到的?”
老板娘伸長脖子,,等著大嬸繼續(xù)說下去,。
“人都飄到姑蘇城門了?!?p> “這么遠(yuǎn),?”
“可不是呢,平日里見那丫頭走路就快,,沒想到在水里也那么快,。”
“哎呀,,快別說了,,怪可憐的?!崩习迥镞浦囝^收回身子,,準(zhǔn)備給秦文思稱果脯。
大嬸躲著懷里小孩鬧騰的小手,,費(fèi)力的從紙袋里拿出一顆果脯遞到孩子嘴里,,嘴上繼續(xù)說著:“是啊,那家老婆婆打得太狠了,,好好的人都給打壞了,。”
秦文思接過紙袋,,沒有再繼續(xù)聽她們那些悲天憫人的話,。
人活著的時候,她們可都不是這么說的,。
秦文思回到旅店,,推開吳在綱的房門,看到李絨兒還趴在桌子上,,似乎自己走后,,她就一直沒變換過姿勢。
秦文思將藥品放在桌上,,果脯靠在李絨兒手邊,,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你怎么去了這么久?!崩罱q兒的聲音啞啞的,,似乎是剛睡醒的樣子。
“嗯……路上有點(diǎn)事耽擱了,?!鼻匚乃嫉椭^搓著自己手掌上的老繭回答道。
李絨兒深吸一口氣,,從胳膊里揚(yáng)起臉,,頭發(fā)飛的到處都是??吹阶约菏诌叺墓?,順手就拿了過來,挑了一顆放進(jìn)嘴里,,重新又抬起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盯著秦文思,。
秦文思望了眼正盯著自己的李絨兒,立馬把眼光閃開,。等了許久都不見李絨兒說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她還在盯著自己,,便又閃開了眼睛,。
“秦文思,李絨兒,。你們來隔壁一下,。”朱啟明推開門向二人說道,。
秦文思趕忙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李絨兒咕嚕著眼睛一直跟著秦文思到門口,自己才抓起果脯跟了出去,。
房間內(nèi)混雜了各種藥草的味道,感覺已經(jīng)沒了可以呼吸的空氣,。
小老頭坐在桌邊喝著茶,,大福坐在小福的床邊,一臉凝重,。
小老頭看到三人進(jìn)來后,,招呼他們坐下,看了眼一邊的大福,,清了下嗓子,,向三人道出了他們此次去金陵真正的用意,。
講完之后,李絨兒把嘴里裹了很久的杏核吐到桌上,,嘆著氣說道:“怪不得昨天那人一直說什么賬本,、賬本的?!?p> 秦文思覺得沒什么,,低著頭轉(zhuǎn)動著面前的茶杯。
朱啟明雙手抱在胸前,,一副自己早就猜到的樣子說道:
“你們一開始不愿說實(shí)話,,是怕暴露吧??墒沁@樣的話,,學(xué)院也沒法給你們派更高級別的護(hù)衛(wèi)了?!?p> 小老頭深深的嘆了口氣,,這口氣好像是從一口深井里傳出來的一樣:
“如果你們派了更高級別的隊(duì)伍,那就相當(dāng)于對那些人說‘東西就在我這’,,他們就會用其他辦法劫停我們,。
“掩人耳目,悄悄走到金陵才是我們認(rèn)為最好的辦法,?!?p> 三人聽后,全都沉默不語,,各自盯著自己面前的桌面發(fā)呆,,窗外射進(jìn)來的陽光把屋內(nèi)的影子拉地夸張的長。
“報官吧,?!敝靻⒚饕琅f抱著胸,用堅(jiān)定的語氣說道,。
屋內(nèi)所有人都像看著怪物一樣望向朱啟明,。
李絨兒忍不住說道:“你沒事吧,官府那么想要的賬本,,你自己主動送過去,?”
朱啟明扶了下護(hù)額,用糾正的語氣說道:“不是官府要賬本,,是姑蘇府的知府要這本賬本,,我是要找附近的縣官,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好不好,。
“而且,,現(xiàn)在的局勢我們已經(jīng)暴露了,,即便那個受傷的劫匪不來,還會有其他高手來,,我們?nèi)绾螒?yīng)對得了,?”
“這里的縣官都是蘇州府管轄,你找他們和直接找那個吳大人有什么區(qū)別,?”李絨兒不能理解朱啟明的話,。
“縣官雖然是府衙的下屬,但遇到特殊情況,,他們是有越級上報的權(quán)利的,,這種緊急情況是可以請他們幫忙直接向金陵通報的。我們只有尋求官府的幫助才能在保護(hù)自己性命的情況下完成任務(wù),?!?p> 朱啟明在向李絨兒解釋的同時,一直看著小老頭,,希望能說服這個人,。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小老頭的身份絕不單單是一個車夫,。
李絨兒感覺自己完全被眼前這個公子哥氣笑了:“請問,,你是哪來的自信,認(rèn)為縣官不會向吳大人通氣呢,?”
“是有這種可能,,但眼下局勢只能這樣搏一搏,否則我們只有死路一條,?!敝靻⒚飨蚶罱q兒反問道。
“而且以靈山學(xué)院的影響力,,官府絕對會盡力幫助我們的,。哪怕讓他們派人給學(xué)院里遞消息也好?!敝靻⒚骷又亓苏Z氣,,講出這條自己認(rèn)為最重要的條件。
“所以你是怕死咯,?”李絨兒的音調(diào)已經(jīng)開始刺耳,。
秦文思搔著耳朵離開座位,站到窗口向外面看去,。他討厭爭吵,。
“好了,,好了,,二位少俠,。”小老頭趕緊伸手壓下二人的爭執(zhí),,對朱啟明說道,,“報官肯定是不行的,要是那么簡單,,我們也不會費(fèi)那么大代價要去金陵找巡撫,。”
“官官相互,,這么大的事情縣官是不會為了一個老百姓得罪自己的頂頭上司,。”坐在床邊的大福插口說道,。
“而且金陵守備王大人的妹妹是姑蘇府吳大人的侄兒媳婦,,七品小官哪敢同時得罪兩個大人物?!毙±项^嘆著氣補(bǔ)充道,。
“那又怎樣?”朱啟明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就是你們不相信官府才鬧出今天這個結(jié)果,,朝廷有那么多檢舉渠道,你們?yōu)槭裁炊疾挥??你們?yōu)槭裁淳筒荒艿妊矒岬焦锰K了直接找他,?為什么要把簡單的事情搞這么復(fù)雜?”
一連串的問題從朱啟明嘴里蹦出來,,瘦老頭和大福全都嘆氣不語,。
“為什么?”
李絨兒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看向朱啟明,,站起身來對他說道:
“衙門門口的鳴冤鼓有專人看守,,不讓百姓敲擊,你知道為什么嗎,?被地主欺負(fù)的農(nóng)戶告到衙門,,自己卻成了被告,你知道為什么嗎,?被打斷腿的小販,,反要向地痞流氓陪醫(yī)治費(fèi),你知道為什么嗎,?”
李絨兒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說到最后因?yàn)榧樱约旱谋亲泳谷婚_始發(fā)酸,,眼淚瞬間充滿了整個眼眶,。
朱啟明面對李絨兒一連串的反問不以為然,,淡淡的說道:“這都是你聽說的,還是親眼所見,?”
“好,,你要親眼所見是吧?!崩罱q兒抽了下鼻子,,坐下來繼續(xù)說道,“前天晚上被打的那個女孩你看到了吧,,請問你的官府管不管,?”
“平民百姓家婆婆打媳婦是別人家的家務(wù)事。官府哪有精力什么都管,?!敝靻⒚鞑灰詾槿坏睦^續(xù)說道,“而且你是要官府把他婆婆抓起來嗎,?那他兒子會怎么樣,?然后再把她兒子抓起來?就留她一個在外面,?”
“可是面對一個實(shí)實(shí)在在的生命受到傷害,,那官府就當(dāng)沒看見唄?”
“她死了,?!?p> 朱啟明剛想張開嘴,繼續(xù)反駁李絨兒的小題大做,。這句突然插進(jìn)來的話,,把兩人都給驚呆了。
“你說什么,?”李絨兒看向窗邊的秦文思問道,。
“那個女孩死了,跳河自盡的,?!鼻匚乃紓?cè)著臉看向窗外,沒有看向里面的二人,。
朱啟明也轉(zhuǎn)過身來不敢相信秦文思的話:“你確定,?”
“嗯,昨晚找到的尸體,,今早埋的,,連喪事都沒辦,可能他們家覺得太丟人了吧?!?p> 朱啟明愣住了,。
此刻,他的感性自從在六年前的那個夜晚被自己親手掐滅后,,今天是第一次冒出來,并不斷地沖擊著自己理性的大腦,。
“為什么,?”朱啟明嘴里喃喃的念道。
這句話不是問向李絨兒,,也不是問向秦文思,。
李絨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眶中的淚水,趴在桌上放聲的哭了出來,。
那張臉色有點(diǎn)發(fā)黃,,一直笑呵呵的臉龐;用自己的梳子仔細(xì)的打理著頭發(fā)的女孩,;那個從小跟在母親身邊搗蛋,,幫爸爸鋤草,和小伙伴們一起蹲在村口數(shù)鴨子的小姑娘,;那個比自己還小的小妹妹……
李絨兒的肩膀劇烈的顫抖著,,就像那晚靠在自己胸口的女孩的肩膀一樣。
小老頭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具體原委,,但也能猜出大概,,忍著背上傷口的疼痛,輕輕地?fù)嵛恐罱q兒的后背,。
秦文思看著趴在桌上痛苦的李絨兒,,自己眼角也不禁泛起了淚花,轉(zhuǎn)身面向窗外,,正好看到了隔壁院內(nèi),,沒有一點(diǎn)家里有人去世的痕跡。
那個前天兇惡非常的老婦人,,正接過兒媳婦的活和剛剛收攤回來的兒子蹲在院角洗刷著鍋碗,。
秦文思想象著那個女孩蹲在小河邊,洗刷那些鍋碗時極其認(rèn)真的模樣,。
既然已經(jīng)準(zhǔn)備要去自盡了,,還那么認(rèn)真的洗好鍋碗干什么呢?
想到此,,秦文思眼中的淚珠像斷掉的珠鏈一樣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
黑暗的夜色漸漸籠罩整個小鎮(zhèn),桌上的油燈冒著黑煙熏染著房梁,外面的街道也變得越來越安靜,。
李絨兒呆呆的裹著嘴里的果脯,,袋中已經(jīng)沒了一半。
秦文思坐在吳在綱的床邊,,看著李絨兒吐出一棵杏核,,又拿出一顆果脯放入嘴中,那張殷紅的小嘴好像就是一個機(jī)器,,專門用來為果脯退肉取核用的,。
“秦文思?!?p> 李絨兒終于發(fā)出了聲音,,使秦文思心里一直提著的石頭終于可以落了下來。
“嗯,?!鼻匚乃稼s緊應(yīng)道。
“她真的沒別的選擇了吧,?!?p> 秦文思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要說什么,才能讓李絨兒的心情好一點(diǎn),,一時竟答不上來,。
李絨兒抬眼望過來,仔細(xì)看去,,她的眼睛是那樣的通透而清澈,,令人怦然心動。
“我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嗎,?”李絨兒又問道,。
秦文思耷下肩膀,垂著腦袋,,不情愿的搖了搖頭,。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他現(xiàn)在很想沖進(jìn)隔壁院子,,為那個女孩報仇,,可這是不可能的。
“這個世界到底是在保護(hù)好人,,還是保護(hù)壞人,。”李絨兒好像聽到了秦文思心里的想法,。
秦文思抬起頭,,看向李絨兒,,望向她那雙通透的眼睛。不知為何想起了丹和昌,。
“著火啦,!”
“救火啊,!”
樓下傳來店家的呼喊聲,。
很快,窗口便被逐漸侵染成了橘紅色,。
不知因何起火,,且聽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