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賈氏之殤(二)
少時,,林如海送林家族老出來了,,看到了一身直裰的賈圭立在一旁發(fā)呆,,族老都好奇此少年人是誰。
一行人見過了,,林如海帶他進(jìn)了書房。
“圭兒吃茶,?!?p> 他眉間憔悴,,眼窩深陷,那張英俊清癯的臉龐愈加顯得棱角分明,。下人奉上茶水,,便強(qiáng)笑道:“我已看了今年南直隸武科鄉(xiāng)試的乙榜,圭兒,,恭喜你,,從此你就是舉人老爺了?!?p> “十四歲的舉人,,雖然隸屬武科,但仍稱得上少年英才了,。切不可得意忘形,,以免重蹈傷仲永覆轍!”
賈圭道:“侄兒謹(jǐn)記,!林姑父,,您應(yīng)該能看出來,侄兒回來得很急,。實不相瞞,,侄兒有事相求……”
“哦?”林如海眉頭一挑,,心里了然,,“圭兒,你是不是又惹事兒了,?”
賈圭苦笑,,只得將大鬧甄府之事完完整整地講了一遍。
林如海眉頭緊鎖,,埋頭斟酌,。
“姑父,我本來有意到甄家老太太那里辯解一番的,,但甄禔父子欺人太甚,,一出來就居高臨下、趾高氣昂,,還說什么‘丟進(jìn)莫愁湖喂魚’,,我好歹也是賈家的人,甄賈兩家則是世交,,一點兒情面都不留,,這誰忍受得了?人活一口氣,所以才恃武勇大鬧了一番……”
“你的做法確實欠妥了,,但……”林如海擺了擺手,,又嘆道,“這個甄寶玉,,不比玉兒大幾個月,,如此年紀(jì)就興龍陽之好,應(yīng)嘉兄家教不嚴(yán),,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p> 賈圭道:“是??!那小子忒混賬了,當(dāng)時伸過來咸豬手時,,我是又驚又氣,,倘若真被他得手了,我的冰清玉潔就被他給毀了……”
林如海突然想笑,,憋了好一陣子,,便說:
“圭兒,此事說小很小,。以應(yīng)嘉兄的為人,,問明原委后,非但不會怪罪你,,反而要給你賠罪呢,。關(guān)鍵在于甄家的老太太。老太太如此寵溺寶玉,,她那邊,,委實不好處理……”
“姑父救我!”
“你先別急,。林某這便給應(yīng)嘉兄寫信,,讓他謊稱已經(jīng)抓到了賈圭并打了個半死,丟進(jìn)莫愁湖喂魚了,?!?p> “這不就是‘拖’字訣?這能成么,?”
“甄家老太太乃是太上皇的乳母,,別說林某,就是皇上來了,,也不敢拿她怎樣,。不拖,還有什么辦法,?”
賈圭無奈說:“好吧,!只有時間才能沖淡甄家老太太的忿恨了!”
林如海又道:“圭兒,,你姑母……似乎不中了,。林某念及玉兒無人依傍教育,和榮國府老太君商定送玉兒進(jìn)京,,由她老人家親自承養(yǎng),。老太君來信會遣大內(nèi)兄之子賈璉來接,然林某對于這位賈璉知之甚少,,你正好同行,,一來路上幫襯一二,林某安心落意,;二來進(jìn)京參加會試,;三來躲避甄家老太太的為難;一舉三得,,可謂適逢其會矣,。”
“侄兒領(lǐng)命,?!辟Z圭又作揖,“不管姑母如何,,您是林家的頂梁柱,,還望您保重身體,切勿悲傷過度,?!?p> 林如海心里一暖,因“嗯”了一聲,。
想到林如海未來的下場,,賈圭忍不住試探:“林姑父,如今新皇即位五年,,有意實行新政,,以兩淮鹽政在財政體系中的地位,必定是重中之重,。您何不借姑母病重的機(jī)會,,上疏致仕?”
林如海詫異道:“這話是誰教你的,?”
“侄兒自己想的,。”
林如海一滯,便正義凜然地說:“我林家垂古今未有之曠恩,,林某雖肝腦涂地,,豈能報效萬一!況新皇施政,,正是我林如海大顯經(jīng)綸,、大展奇才的絕佳機(jī)會,豈可輕言致仕,?”
“既如此,,姑父一定要謹(jǐn)慎行事。自古以來,,官場之惡,,猛于虎也,《小旻》有言:不敢暴虎,,不敢馮河,。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林如海陡然一驚,,愀然不語,。
當(dāng)天傍晚,賈敏上房,。
熏籠,、手爐、繡幔,,紅氈俱全,,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怪異的香味兒,引人不適,。
帷幔之后,,傳出來異常虛弱的聲音:
“玉兒.欲.往賈府,圭兒有何見教,?”
賈圭恭敬地回答:“侄兒并無高見,。”
“圭兒年方十四,,就高中南直隸武科經(jīng)魁,,可謂是年少成名。我賈家沉寂多年,,終于出好苗子了,?!?p> “不敢承姑母的夸獎??兹谧尷?,曹沖稱象,司馬光砸缸,,這才是真正的年少成名;甘羅十二歲出使趙國,,霍去病弱冠之齡封狼居胥,,王勃十六歲登科及第,與他們相比,,侄兒算得了什么,?”
沉默。
“圭兒好大的志向,!罷,,你就別跟我打哈哈了。你那點兒小心思,,以為我不明白么,?”
“侄兒不懂。請姑母明言,!”
“圭兒呀,!還裝糊涂呢!你千方百計地接近林家,,到底是為了什么,?”
“自然是為了聆聽林姑父的教導(dǎo),方便科舉,!”
“冠冕堂皇,!我再問你,你千方百計地接近玉兒又是為了什么,?”
“自然是因為林姑娘靈慧早熟,,工于詩律,侄兒和她有共同的話題,!”
“虛偽,!咳、咳……”
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響起,,丫鬟,、婆子們立時忙了起來,有的痛哭,,有的安撫,,有的捶背,,有的忙忙去喊老爺、醫(yī)師,,一時間沒人顧及賈圭,。
林如海和林黛玉來后,得知賈敏和賈圭聊了幾句突然發(fā)病,,忿忿地罵了他幾句便將他打發(fā),,眼不見心不煩。
當(dāng)夜,,傳事云板連叩四下,,正是喪音,賈敏逝世,!
翌日,,林府府門洞開,布幡,、長條等接了白漫漫一片,,或有身穿各種補(bǔ)子官服者進(jìn)進(jìn)出出,或有身穿不同喪服的親朋好友忙里忙外,,熱鬧而又肅穆,。
忽聽得高僧高道的度化解冤之聲,時不時夾雜了影帝級別的哭喊之聲,,安土重遷,,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賈圭換了一身緦麻服來到靈棚排隊,,按照規(guī)矩上香。
來到書房時,,林如海,、林黛玉披麻戴孝,臉色憔悴,,眼中含淚,,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
賈圭看時,,只見林黛玉一身素白色生麻服,,雙眸秋水含怨,并以手掩胸,,更顯嬌弱無助,,那楚楚的哀情恰如半開的花蕾,不堪凄風(fēng)冷雨的鞭撻與蹂躪,,煞是惹人愛憐,。
黛玉正好看了過來,,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姑父,、妹妹,節(jié)哀順變,!”
父女兩人心如明鏡:賈敏逝世是早晚的事,。林如海是個老油條,大致猜到了賈圭的語言是如何觸犯賈敏,,不打算計較,;黛玉年幼,心中卻是不忿,。
林如海道:“圭兒,,你來了,,我已收到了驛站的傳信,,榮國府賈璉再有三五日就到了,我身體有異,,賈璉到來之前,,家中諸事勞煩你多多幫襯了?!?p> 黛玉盈盈一禮,,櫻唇輕啟:“家母新喪,家嚴(yán)身心交瘁,,以至于圭哥兒勞神家中諸事,,黛玉銘感五內(nèi)。倘若勞累之處,,家中尚有燕窩人參,,我和家嚴(yán)倒吃不完,稍候便安排送過去,,合該哥兒服用,。許是我太過傷情,閑靜時或行動處總有言語不周之處,,還望哥兒海涵,。”
賈圭點頭,,“姑父和妹妹客氣了,!”
交流了一陣子,林如海身子憊懶,,先回去了,。
黛玉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咬著牙質(zhì)問他:“圭哥兒,我問你,,你昨兒和娘親說了什么,?”
賈圭一怔,便說:“沒什么大事兒,,也就是聊了幾句賈家的近況罷了,。林妹妹,姑母之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突然發(fā)病,我也是始料不及的,!”
黛玉冷笑道:“圭哥兒,,你別哄我。娘親的病情我是知道的,,你若不來,,她必能再挨上兩天;你一來,,她就一命嗚呼,,這會子扯謊說你不相干,爹爹雖信,,我卻是不信的,!”
賈圭淡淡道:“哦?林妹妹這是懷疑我了,?”
黛玉繼續(xù)冷笑:“我是個年幼喪母的平民丫頭,,那里敢懷疑年少成名的舉人老爺?”
賈圭突然感到郁悶至極,,便說:“既然沒有懷疑,,那沒什么再說的。人死不能復(fù)生,,妹妹當(dāng)打起精神,,切勿哀毀骨立。賈某告辭,?!闭f完轉(zhuǎn)身便走。
“圭哥兒,,你給我站?。 ?p> 賈圭桃花眼一瞇,,佯問:“這是何故,?妹妹都說不敢懷疑賈某了,,為什么還不讓我走?”
黛玉泫然而泣,,一邊兒抹淚一邊兒哭訴:“圭哥兒,,你別跟我裝傻充愣。自你拜入爹爹門下,,娘親便不大正眼兒瞧你,,你以為我看不出來?我素來當(dāng)你是知己,,從不提起?,F(xiàn)娘親初逝,你要是個男人,,就把你和娘親說得話光明正大地告訴我,,一面和我娘猶以相輕,一面在我爹爹面前惺惺作態(tài),,一面在我面前玩弄心計,,兩面三刀,心術(shù)不正,,真真好笑,!”
賈圭心中一驚,,林黛玉這話,,算是把事情挑明了……
忽嗤笑道:“林妹妹,兩面三刀,,心術(shù)不正,,就是我在你心里的印象么?罷,,白來一遭了……”
不再猶豫,,轉(zhuǎn)身離開。
“又說渾話,,好沒意思,!”
黛玉朝著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便哭哭啼啼地抽泣起來,,其聲嗚嗚然,,竟有飛鳥投林、茫茫大地之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