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家在西,,太常家在東,,四喜吹著竹笛隨著喜轎跟了一路,,也被唐旺冷言冷語罵了一路。
竹笛并不是真的笛子,,而是鄉(xiāng)下孩子自制的玩物,一節(jié)竹子削個口子,,再將竹葉嵌入其中,,吹起來“嗶嗶嗶”地響,聲音清脆響亮,。
可不知為什么,,四喜這竹笛的聲音極是難聽刺耳,一股子刮心刮肺的呱噪,。
“別吹了別吹了,,難聽死了。要不,,你回去賣了米鋪與家宅田地還了太常老爺?shù)牟识Y,咱兩家還做親,,我妹子的花轎拐個彎立即抬你家去,?也省得你在這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嚎喪似的惹人煩?!?p> 四喜放下竹笛,,搖著頭:“賣了米鋪與宅田,教我爹娘如何安生,?”
“喝,。”唐旺冷哼了一聲,,“都說錢財換不來情義,,可你舍不得那點錢財,也換不來嬌妻美娘不是,?既如此,,那就別攔著我妹子去京城享榮華富貴呀?!?p> 巧兒姑娘在朱府門前停了半晌,,終未見四喜有帶她走的意思,徹底灰了心,,扭頭一步跨進了朱府,。
進了朱府拜了堂,便生死都是朱家人,,從此與四喜再無瓜葛,。
四喜哭倒在地:“表妹,是表哥沒用,沒用啊,?!?p> “搶啊,不搶來不及了,?!鳖櫜蝗珡膲︻^滑溜下來,沖著四喜喊,。
“西北角有我運棺材的小船,,你帶著巧兒跑,只要出了楓葉鎮(zhèn)便是天涯海角任誰也奈何不得你們了,?!?p> “可是,巧兒爹娘還不出彩禮怎么辦,?”四喜猶豫著,。
“他們都不管巧兒死活,你又何必惦念他們,?只管帶著巧兒遠走高飛便是,。”
四喜抹了抹眼淚,,搖頭:“那我的爹娘又當(dāng)如何,?還有家里的米鋪怎么辦?太常老爺不會放過他們的,?!?p> “只要巧兒沒嫁進朱府,跟你爹娘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四喜還是搖頭:“話是這么說,,可他們明面上不找我爹娘的麻煩,難保背地里不會呀,。米鋪最講的是信譽,,一旦有個三差兩池的,叫我爹娘還怎么繼續(xù)做生意,?”
顧不全瞪大眼睛望著四喜,,張著嘴半晌才合攏來說道:“也是。那你繼續(xù)哭吧,,我看俏新娘與老新郞拜堂成親去了,。”
轉(zhuǎn)身又上了墻,。
鞭炮聲震耳,,四喜哭得愈加哀憐,,竹笛聲愈加刺耳。
“哎,?!鳖櫜蝗刂氐貒@了一聲,“靠天靠地最靠不得的就是男人,?!?p> 眼看著心愛的女子嫁做他人婦,心中卻依然惦記著自家的米鋪,?得虧巧兒沒嫁給他,,否則將來若是有個三災(zāi)兩難的,這種男人又怎么靠得???
唐旺雖然可惡,但他有句話沒說錯,,錢財換不來情義,,不舍錢財也換不來情義。
朱府里賓客往來一片賀喜聲,,由衷的或不是由衷的都面帶十二分的笑容上趕著給老爺?shù)老病?p> 太常老爺娶個小妾并不是什么大事,,原本也沒打算大操大辦,一頂小轎抬進門便是,。
但太常老爺這回是圣上下詔召他回京主持太后華誕的,而且事情辦得好的話還有可能往上升遷,,他們明面上不好大張旗鼓來巴結(jié),,趁著老爺娶妾這件事來湊趣送禮就無可厚非了。
最好笑的是朱元寶穿得一身花花綠綠的,,笑容可掬招呼賓客忙得不亦樂乎,,逢人便說他爹是“老樹又發(fā)新枝”,惹得賓客們個個捂嘴樂,。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p> 唐旺與朱元寶日日一起耍錢吃喝,這一下子成了親家,,互相道起喜來了,,只是如今唐旺成了太常老爺?shù)拇缶烁纾贡戎煸獙氶L了一輩,,互相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他一幫狐朋狗友嘻嘻哈哈笑得前仰后合,。
太常老爺娶巧兒,于那些有意巴結(jié)的貴客們是一件極好的借口,,于里正一家是該感恩戴德的幸事,,于楓葉鎮(zhèn)來說也是一樁人人欽羨的美談,唯獨沒有人在乎巧兒愿不愿意,。
奈何,,兒女婚事從來由不得自己,尤其是身為女兒身,,得遇良人,,是幸,遇人不淑,,是命,。
顧不全騎在墻頭上,看墻里鼓樂齊鳴喜氣盈盈,,又看看墻外的四喜淚流滿面捶胸頓足,,心中是百感交集。
“不公,,不公,。”
顧不全愈想愈生氣,,尤其看著凌岸搖頭晃腦吹著喜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扯了根樹枝往凌岸頭上丟。
可恨的是,,這傻蛋一邊吹吹打打一邊又好似耳朵能聽風(fēng),,將頭一歪,樹枝堪堪擦過他的頭砸在朱元寶的身上,,朱元寶東張西望撣了撣衣裳又喜顛顛地招呼賓客去了,。
顧不全愈發(fā)氣憤,干脆扯根大的樹枝要狠狠整治一下凌岸,,卻忘記腳底不穩(wěn),,只聽得“咔嚓”一聲響,樹枝斷裂開來,,她便驚聲叫著一頭往下栽去,。
“傻蛋,快讓開,?!被〒u鈴驚呼。
凌岸耳畔疾風(fēng)朔朔,,只要他向前移開一步,,顧不全的腦袋沖地不開花也絕然摔成個二傻子,。
他沒有移步,只是稍稍矮了矮身,,又將雙手一托,,她便妥妥砸在他的背上,緊接著孫小空也從樹上一躍而下,,落在她的肩上,,手里還抱著龜小寶。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令全場寂靜了那么一瞬,。
緊接著便是喜婆的尖叫聲。
“哎呦喂,,被女子砸中,,不娶了她就要倒大霉的?!?p> 聽見喜婆的大呼小叫,,花搖鈴的怒火騰地沖上腦門,凌岸的綢衣布片至今還在她的懷里揣著,,實指望著將來查明他的身世來個鯉魚躍龍門,,這等事關(guān)自己一生榮華富貴之事,又豈容他人染指,?
“你個棺材女,,給我下來,我已經(jīng)努力忍你很久,?!?p> “那你再努力一點?!?p> 顧不全原本砸中了人有些不好意思,聽到花搖鈴的怒罵聲反倒不肯是勾住了凌岸的脖子,,整個人趴在凌岸背上不下來了,。
花搖鈴纖纖五指朝前一抓,想將顧不全從凌岸背上扯下來,,凌岸怕她的尖指甲傷著顧不全,,便往前一蹦,花搖鈴撲了個空差一點煞不住腳,,愈發(fā)惱羞成怒,。
“傻蛋,你給我站住,?!被〒u鈴愈是喊凌岸愈是跑,,背著顧不全專往賓客人堆里鉆。
賓客們曉得顧不全是棺材女的,,都紛紛避讓,,怕沾上晦氣。
于是,,這原本就熱鬧的酒宴上,,跑的跑,追的追,,避的避,,加之孫小空看到宴席上的瓜果,興奮地東抓一個西啃一口,,惹得眾人又笑又罵,,杯盤傾倒之聲此起彼伏,愈加嘈雜喧鬧,。
“快過火盆,,別誤了拜堂的時辰?!毕财懦吨ぷ雍?,那尖嗓子連楓葉班的鑼鼓聲都蓋不過。
四喜亦趁著朱府大亂之機溜進門來,。
“表妹保重,。”眼看著巧兒就即將成為他人婦,,四喜眼淚婆娑,,悲悲切切喚了一聲,“今生無緣,,來世再做夫妻?!?p> 新娘子站住了,,立馬就被一左一右倆喜婆強攙著跨過了火盆,連回頭與表哥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在紅蓋頭下低低地回了一聲,。
“表哥保重?!?p> 刺耳的竹笛聲又“嗶嗶嗶”地響起來,,教人聽著忍不住捂耳朵。
“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碧@蠣敋鈮牧耍吨厍暗拇蠹t綢花,,一邊咳嗽一邊揮舞著拐杖怒罵,,那拐杖差點就打到身旁的新娘子身上。
太常老爺?shù)墓照瓤刹皇菍こV?,乃是降香黃檀所制,,又用純金包成竹節(jié)似的,手柄上還鑲了一顆鵝蛋大的紅寶石,,陽光底下能晃瞎人眼,。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p> 縣太爺也很生氣,令人速速捉住棺材女驅(qū)逐出太常府,。
這位縣太爺名喚陸寧慨,,為官十載一直不得升遷,至今還是個小縣令,,好不容易在自己的轄治內(nèi)太常老爺被圣上親召回京,,無論如何也是個大好機會,于是他攛掇著太常老爺大辦婚宴,。
而今卻鬧得雞飛狗跳的,,若太常老爺怪他辦事不力豈不讓他吃罪不起?
再則,,他的官威何在,?
然而他們的聲音被鞭炮聲與人們的笑鬧聲淹沒,齊劉海只看見太常老爺揮舞著拐杖,,又見眾人笑做一團,,以為自家這傻蛋與花搖鈴的插科打諢得到認(rèn)可,便興致盎然地讓葛根他們賣力地敲打鑼鼓,。
管家急得直跺腳,,“啪”地一聲,一個耳刮子狠狠甩出手,,五根手指印清淅地印在齊劉海臉上,,尤其一顆大扳指正咯在他的臉頰骨上,,即刻由紅轉(zhuǎn)白又轉(zhuǎn)青,。
這一聲實在是太響亮,震得全場靜了下來,。
顧不全也呆住了,,忘記從凌岸背上下來,,雙手還緊緊環(huán)在他的脖子上。
管家一板一眼地說道:“時辰到,,該拜堂了,,奏喜樂?!?p> 齊劉海捂著被打紅的臉,,委委屈屈:“本來不就奏著樂嗎,,你打我做甚,?”
“廢什么話,不想要銀子啦,?”管家瞪了齊劉海一眼,。
說著輕撫一下大拇指上的綠瑩瑩的玉扳指。
這玉扳指翠綠翠綠的,,很大個,,套在他干瘦的大拇指上顯得很不合適,他特意用紅絲線密密匝匝地纏了幾圈,,又用一根皮筋箍著,看起來怪模怪樣的,。
這管家是太常老爺從京城帶來的,,名喚朱丁,,心氣做派比起縣官老爺都要高得多,,所謂狗子比主人氣性大便是這個理兒,齊劉海在他眼里連個屁都不是,。
看在銀子的面上,,齊劉海也只能忍氣吞聲。
喜樂聲起,,四喜愣愣地站著,,唐旺一聲吼:“四喜你個蹩犢子,看清楚我妹子現(xiàn)在已是朱府的人啦,,快滾出去?!绷嘀南驳暮蟛鳖I(lǐng)子丟出了朱府大門去,,“再敢進門打斷你的腿。”
朱丁高喊:“一拜天地,,二拜……”
太常老爺?shù)囊粡埨夏樞Τ闪藰淦じ泶褚话悖媸抢蠘浒l(fā)起了新芽,。
拜過天地就該轉(zhuǎn)過身來行禮,,堂上兩副高堂畫像俯瞰著一對新人,朱元寶看著一身披紅掛綠“老樹發(fā)芽”的親爹,,想到自己至今還沒娶妻,,而家中又多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娘,“嘖嘖嘖”地直撮牙花子,,想著老爹什么時候給他娶媳婦,?
“新娘子,該轉(zhuǎn)身拜高堂啦,?!毕财艛v扶著新娘子,隔著紅蓋頭耳語,,而新娘卻沒有動靜,。
朱丁朝喜婆使眼色,喜婆急了,,直接將新娘子拽過身來,,卻在松手的一霎那,新娘子癱軟在地,。
喜婆掀開紅蓋頭瞧了瞧,,又顫著手摸了摸,頓時變了臉色,。
“死了,,新娘子死了!”
喜婆的嚎叫聲驚天地泣鬼神蜿轉(zhuǎn)八百里震破楓葉鎮(zhèn)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