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山鎮(zhèn)盛產(chǎn)山匠,！

　　蓋因壽山多奇石,，稍加凋琢堆迭，便可為假山,，深得豪門貴胄的喜愛,。

　　可謂：其大峯特秀者，不特侯封,，或賜金帶,。

　　因此十里八鄉(xiāng)多有寒門將子弟送來，做那賣命學(xué)徒,，討口飯吃,。

　　若能入師傅法眼，得授技藝,，說不得便成離地的炮仗——飛黃騰達(dá),。

　　以至于山對(duì)面，時(shí)有村落聞風(fēng)送子而來,。

　　可惜，教會(huì)徒弟,，餓死師傅,。

　　凋琢堆迭之藝,，老師傅一直守得很緊。

　　過來學(xué)藝的徒弟,，不是上山采石,，便是做些瑣碎雜活。

　　動(dòng)輒還有身死之險(xiǎn),。

　　這不,，博彥石記前幾日，便死了兩個(gè)學(xué)徒,。

　　據(jù)說是上山采石時(shí),，一腳踩空，又下意識(shí)拉扯同伴,，雙雙墜坡而死,。

　　山中娃娃命賤如草，博彥石記依舊例賠了些銀錢,，這事便結(jié)了,。

　　不想，運(yùn)尸卻成了大難題,。

　　這兩個(gè)學(xué)徒家在山對(duì)面,，若走官道，足足要走七八日,。

　　莫說車馬行要價(jià)極高,，便是付了銀錢，運(yùn)到對(duì)面,，在這流火七月,，怕是也生蛆臭了。

　　可若走山道,，不說山路崎嶇難行,，誰又敢背尸？

　　嘿,！

　　你別說,，有需求就有市場。

　　這世道,，還真有吃這碗獨(dú)門飯的人,。

　　人稱：趕尸匠。

　　“道長,，你說這事可怪不怪,？人家運(yùn)尸不僅不背尸，還讓尸體排成隊(duì),，自己走回去,！”

　　“俺方才可瞧見了,，還真是烏泱泱一大串，一蹦一跳,，出義莊,，往山里走去哩！”

　　那扛鋤頭的好事農(nóng)家漢,，唾沫橫飛的吹噓著,，表情既興奮，又有幾分怯意暗藏,。

　　莫川聞言心生幾分意動(dòng),。

　　如果他沒猜錯(cuò)，這多半是什么馭尸之術(shù),！

　　這要是能學(xué)會(huì),，怎么也算得上是一門安身立命的本事。

　　“敢問老哥,，那趕尸匠走得是哪個(gè)方向,？”莫川連忙問道。

　　“道長這是要追那趕尸匠,？”老漢渾身聲音一顫,。

　　“哈哈，瞅瞅你那榆木腦袋,，道長這是要避開那趕尸匠,，那群晦氣玩意兒，誰稀罕靠近,？”

　　旁邊一名青衣漢子哈哈笑道：“道長,，俺瞧清楚著咧，他們是朝壽山水橋溪小道去了,?！?p>　　莫川聞言連忙拱手：“多謝老哥指點(diǎn)！”

　　說著,，又看向茶攤攤主：“老伯,，茶水幾錢？”

　　攤主擺手：“道長客氣,，半碗濃茶,，不收錢！”

　　莫川沒有客氣謙讓,，伸手入懷,，摸出一枚懾鬼箓，遞了過去,。

　　“老伯且收著,，平日帶著,，小鬼不敢近身?！?p>　　“好好好?！?p>　　攤主連忙在襜衣上擦了擦手,，這才伸手接過。

　　“叨擾了,，告辭,。”

　　莫川拱手,，揚(yáng)長而去,。

　　“真是稀奇，頭一回兒見夜間趕路的道士,?！?p>　　瞧著莫川背影，青衣漢子搖頭間,，表情倏然一變：“咦,，道長怎么朝水橋溪方向去了？”

　　“道長,，那是水橋溪方向,，莫走，莫走哇——”

　　攤主聞聲瞧去,，果不其然,，連忙張口喊道。

　　昏沉暮光下,，只見那道士抬了抬手,，示意聽到了，便一頭扎入茫茫夜色之中,。

　　……

　　夜色空寂,，瘴霧籠罩。

　　白日尚有幾分人氣的山野小道,，到了晚上已然幽邃成了荒冢羊腸,。

　　世人嘖嘖稱奇的壽山奇石，隨意堆疊在小道路旁,，恍如一座座孤墳野冢,。

　　在山風(fēng)呼嘯間，吞云吐霧,，竊竊私語,，恍如在挑肥揀瘦,。

　　“叮鈴鈴……”

　　倏然，尖銳的鈴鐺聲,，隱隱從深山老林中裊裊傳來,，令人心臟一緊。

　　少頃,，濃霧撞碎,。

　　一道頭戴斗笠，身穿道袍之人,，左手搖著鎮(zhèn)魂鈴,，右手持著小鑼棒，在鈴聲相伴下,，哐哐有聲敲打著腰間的喚陰鑼,。

　　“哐！哐,！”

　　“陰人趕路,，陽人回避，要避不避,，出事自理……”

　　昏沉夜色下,，一支詭吊行人綴在敲鑼道士身后，正在那羊腸山道上,，徐徐而行,。

　　只見這群人皆平伸雙臂，彼此相連成線,，步調(diào)一致,，一蹦一跳而行，場面煞是詭吊駭人,。

　　這群人不是別人,，正是茶攤閑漢議論紛紛的趕尸匠。

　　“大尸命,，換換,？”

　　蹦蹦跳跳的尸群中，傳來一聲試探問候,。

　　“這才走幾步,？時(shí)候早著呢，別?；?！”

　　引路的大尸命，回頭訓(xùn)斥隱于尸群中的少尸命。

　　“哦,！”

　　尸群中傳來一聲悶悶不樂的哼聲,。

　　“哐！哐,！”

　　又是兩點(diǎn)鑼聲傳來,，大尸命依舊我行我素的敲打著，蹣跚行于山道間,。

　　“大尸命,，別敲了，深山老林,，應(yīng)該沒人了！”

　　少尸命聲音再次傳來,。

　　“嘻嘻,，深山老林，當(dāng)然沒人,?！?p>　　一道應(yīng)和聲傳來，蹦跳的行尸卻陡然停下腳步,。

　　因?yàn)檫@聲音又尖又銳,，仿佛嬌媚娘子，又若冤死鬼祟,，躲藏在那鬼影重重的山林里,，不懷好意的瞧著山道。

　　“誰,？”

　　少尸命的聲音,，從尸群中傳來。

　　“噤言,！”

　　引路的大尸命訓(xùn)斥道,，連忙從包符中抓住一把符箓灑了出去，同時(shí)念念有詞：

　　“人來隔重紙,，鬼來隔座山,；”

　　“千邪弄不出，萬邪來不開,?！?p>　　符箓灑出，山林似乎為之一靜,。

　　大尸命側(cè)耳傾聽一會(huì)兒,，見再無妖冶之音，這才放下心來，手操鑼棒,，正要敲打,。

　　“嘻嘻，老道士,，你就這點(diǎn)本事,？”

　　不想，那尖銳的聲音再次傳來,，隱隱間還伴隨著一陣鬼祟竊笑,，滲人心慌。

　　“走,！”

　　大尸命聞聲臉色一變,，不再多言，壓了壓斗笠,，悶著頭,，拔腳便走。

　　那停下的尸群,，再次蹦跳而起,，動(dòng)作慌亂了許多。

　　“咻,！”

　　林中突然飛來一物,，啪得一聲，砸在大尸命身上,。

　　大尸命身體頓了頓,，繼續(xù)悶頭趕路。

　　“想走,，留下買路財(cái)來,？”

　　那尖銳之音傳來，林中隨之升起幾點(diǎn)翠綠磷火,，尾隨在趕尸匠隊(duì)伍周旁,。

　　大尸命充耳不聞，腳步不停,，越走越急,。

　　“呔！兀那神棍,，看刀,！”

　　怪石嶙峋道旁，猝然傳來一聲叱咤,。

　　大尸命聞聲戄然扭頭間,，便見一道映著慘淡月光的開山刀，橫空劈來！

　　一抹寒芒掠過,。

　　好大一顆頭顱拋飛而起,。

　　斗笠隨之揚(yáng)空！

　　凄凄慘慘月光下,，卻見一道滿身煞氣的漢子,，提刀而立，身旁無頭尸體,，搖搖晃晃,，噗通一聲癱軟在地。

　　“師傅——”

　　尸群中傳來一聲急切叫喚聲,，隨即便見一道身影竄出,，向大尸命奔來。

　　“哈哈哈,，來得好,！”

　　那漢子見狀大喜，一個(gè)踏步向前,，開山刀再次揮舞而下。

　　“當(dāng)——”

　　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響起,，卻是那沖來身影下意識(shí)抽出一把湘西刀,，擋下致命一擊。

　　“嘿,！”

　　不料,，這一擊卻讓漢子狂性大發(fā)，抄起開山刀再次劈砍,。

　　這次那趕尸匠有心提刀格擋,，卻無力抬起，只能絕望引頸受戳,！

　　噗,！

　　刀入脖頸，又一顆好大頭顱飛起,。

　　趕尸匠那無頭尸身,，在原地晃了晃，最終噗通一聲,，癱軟在地,。

　　此時(shí)，林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草木撥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冒了出來，夜色遮掩了他們的容貌，使人看不清楚,。

　　“老彪子,，你也太沖動(dòng)了，咋不說一聲呢,？”

　　其中,，高個(gè)身影抱怨道。

　　“說個(gè)屁,！俺早就說了,，這倆神棍敢裝神弄鬼干這活計(jì)，肯定膽大如斗,，不如一刀剁了痛快,！”

　　老彪子一臉滿不在乎，說話間,，還拍了拍開山刀,，煞是陰鷙狠戾！

　　“行了行了,，找錢要緊,！”

　　其中矮個(gè)子身影在和稀泥聲中，已然迫不及待摸尸起來,。

　　“你們先找,，俺倒要看看，這倆神棍怎么趕尸,？”

　　老彪子說話間,，滿不在乎的走到排成一排的尸體前，用刀戳了戳,。

　　不想,，一刀戳下去，這尸體竟轟然倒塌,，順帶將后面一排尸體全部帶倒,。

　　撲通通跌落聲，嚇得正在摸尸二人一跳,。

　　“呸,！真是下賤玩意兒，俺說怎么趕尸,？原來是切了軀干,，用竹竿串挑起來?！?p>　　老彪子用刀挑了挑尸體,，頓時(shí)破口大罵,。

　　摸尸二人連忙走近細(xì)瞧。

　　可不是,，只見被趕尸體只剩下四肢和腦袋,，中間全是稻草填充。

　　穿上衣服,，根本瞧不出端倪,。

　　兩根長長竹竿，從尸群腋下穿過,，將其串成一排,，趕尸匠只需站在中間，便足以輕松將一排尸體挑起來,。

　　想來那一蹦一跳姿態(tài),，正是空落雙腿自然搖擺模樣。

　　“難怪晝伏夜出,，原來全是坑人玩意兒,，我呸！”

　　“媽了個(gè)巴子,，咱這也算是為民除害了,。”

　　幾名攔路悍匪罵罵咧咧,，儼然不把這詭吊一幕放在眼里,，堪稱膽大如虎！

　　“找錢找錢,！”

　　“老三，你摸到幾錢,？”

　　“就一串銅子,。”

　　“俺才摸到幾文,?！?p>　　“莫不是你私藏了？”

　　“媽了個(gè)巴子,，你懷疑俺,？”

　　沒多久，這三名悍匪便爭吵起來,，竟是因?yàn)闆]摸到多少錢,？

　　須知，他們可是有備而來,。

　　據(jù)傳,，趕尸匠這趟活足有四兩銀子,，結(jié)果倒好，他們到手不足一貫銅子,？

　　這讓他們?nèi)绾尾黄鹨尚模?p>　　在一陣罵罵咧咧中,，三名悍匪不甘離去。

　　山野再度空寂下來,。

　　只有滿地殘肢尸身,，不知會(huì)嚇壞哪個(gè)路人？

　　“噠噠噠——”

　　悍匪剛走,，山道深處便戄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薄霧蕩漾間，一名年輕道士一臉驚疑不定的步入兇案現(xiàn)場,。

　　“這是遭了匪,？”

　　莫川看著滿地狼藉山道，饒是他見多識(shí)廣,，也是臉色大變,。

　　什么悍匪，竟敢半夜截道,？

　　尤其是還是截趕尸匠這幫撈陰門的道,？

　　“可惜了！貧道要是不喝那碗殘茶,，說不定還能趕上,。”

　　莫川嘀咕一句,，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

　　他看著滿地尸體，尋思著要不要給埋了,？

　　有心動(dòng)手,，心里又有些發(fā)毛。

　　可不是,？

　　試想深更半夜,，荒山野嶺中，羊腸小道旁,，滿地滾落著腦袋和殘肢,，這能不心驚膽顫？

　　虧他見多了魑魅魍魎,，歷練出了一顆大心臟,。

　　不然若擱在得到饗祭道爐之前，眼前這一幕,，怕是能嚇得他大腦空白,，心臟驟停,。

　　“唉！”

　　莫川嘆了一口氣,，咬咬牙還是擼起袖子,，從饗祭道爐中取出一根鐵锨，在山道旁挖掘起來,。

　　有登抄之術(shù)相助,，掘墳對(duì)他來說，不算是辛苦活,。

　　不想,，正當(dāng)他開挖之時(shí)，一道蒼老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令他頭皮一麻,。

　　“道長，莫挖,！”

　　他驀然循聲看去,，只見滾落在道邊的一顆腦袋，突然睜開眼睛,，一臉慈祥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