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長峰提起筆,稍作思索,,立刻運筆如飛,,寫了起來。朱頤垣在旁邊看著,,越看他的眉頭越是緊皺,。
等半個多時辰,吳長峰停下毛筆的時候,,已經(jīng)寫了一千多字,,洋洋灑灑,很有氣象,。
他猛地抬頭,,望向朱頤垣,眼神之中,,似有困惑,,也有不甘,捫心自問,,他的文采不差,,讀書也扎實,何至于連一個秀才都考不上,,這是咄咄怪事,。
朱頤垣緩緩拿起他的文章,隨口道:“你讀過韓非子,?”
吳長峰一怔,,沉吟道:“早些年讀過。僉事怎么看出來的,?”
朱頤垣笑道:“你把嚴刑峻法都寫出來了,,我還看不出來,?一個人的想法是遮掩不住的,我想你很推崇商鞅吧,?”
吳長峰又是一愣,,“僉事,這些年來,,文恬武嬉,,綱紀廢弛,正應該樹威信,,收民心,,鏟除蠹蟲,重振國威……難道不對嗎,?”
朱頤垣笑道:“不是不對,,是不符合考官胃口,你屢試不第的原因我知道了,?!?p> 吳長峰臉色微變,沉聲道:“不知道新考官怎么看,?”
朱頤垣搖了搖頭,,“從本心講,我不喜歡你的這篇文章,。尤其是內(nèi)政部分,。”
吳長峰勃然變色,,他想發(fā)作,,卻又按捺下來,最后只說了句,,“想不到僉事也是迂腐之人,。”
朱頤垣哈哈大笑,,“吳長峰,,你先坐下,咱們好好聊聊,?!?p> 吳長峰勉強坐下,朱頤垣還給他倒了一杯水,,這才道:“你推崇秦法,,那我倒想問你,秦國靠著什么,,一統(tǒng)六國,?”
吳長峰脫口而出道:“自然是嚴刑峻法,令行禁止,?!?p> 朱頤垣搖頭,“不然,,秦國奉行法家不錯,,但是在始皇帝統(tǒng)一天下的關鍵時刻,卻是丞相呂不韋,,兼收各派,,成就雜家。在作戰(zhàn)之中,,也不是單純以首級記功,,一改虎狼之師的面貌……正是這一番調(diào)整,才能秦軍順利橫掃六國,。當然,,秦國是法家的底子,毋庸諱言,,但是呂不韋的功績不能被低估,,他調(diào)和儒墨,合并儒法,,這又是為什么呢,?”
吳長峰陡然一驚,他身邊盡是一些迂腐書生,,人人都掉在八股之中,,根本不懂這些,因此聽到朱頤垣的這番話,,讓他頗為驚喜,。
“僉事有什么教誨?”
朱頤垣笑道:“談不上,,我想問你,,清軍讓多鐸南下,揚州之屠,,嘉定之屠,,江陰之屠……一路殺戮,人神共憤,,卻為何要派遣洪承疇招撫江南,?”
吳長峰稍微思忖,就說道:“一味屠戮,,百姓奮起抗擊,,一個江陰就殺死了幾萬清兵,,再有十個八個江陰,只怕韃子就要死光了,!”
吳長峰又想了想,,竟恍然大悟,“僉事的意思,,是需要剛柔并濟,?就比如秦國一統(tǒng)天下,雖然長平之戰(zhàn)坑殺四十萬趙軍,,但若是六國百姓,,寧死不降,一座城市一座城市打下去,,秦軍也斷然拿不下天下,?”
朱頤垣道:“秦國雖然被東方六國鄙夷,但到底是周王室分封的諸侯,,出關奪天下,,乃是天經(jīng)地義。如今八旗入關,,剃發(fā)易服,,大有天下將亡之勢,這可不是改姓易國那么簡單,。你跟我講,,要嚴刑峻法,擋得住清軍嗎,?”
吳長峰徹底陷入了迷茫,,難道他錯了?
“僉事,,不用法家之學,,難道要用腐儒之論嗎?他們要是有用,,何至于國家喪亂,,韃虜入關?”吳長峰憤然道,。
朱頤垣輕笑道:“怎么,?除了儒法,你想不到別的東西了,?”
“啊,。”吳長峰下意識低呼,“難道還能用黃老不成,?”
朱頤垣道:“法家奉行嚴刑峻法,,無論如何,對待普通百姓,,都算不得好,。儒家愛有差等,人有貴賤,。終究是以仁義王道治理百姓。并沒有把自己當成百姓,!”
“當成百姓,?”吳長峰悚然,“僉事之言,,在下實在是聽不明白,。”
“沒什么不明白的,,我們都是普通百姓,,我們從百姓中來,也要為百姓做事,,走到百姓中間,,替他們排憂解難。先秦的諸子百家,,或多或少,,都有點高高在上的味道,似乎墨家能好一些,,但歸根到底,,沒有多少讀書人,愿意真正和窮苦的百姓站在一起,?!敝祛U垣笑道:“所以我看到你的嚴刑峻法,并不欣賞,,我們不是要懲罰驅(qū)使百姓,,而是要親民愛民,替百姓做事,,為他們排憂解難,。”
吳長峰越發(fā)困惑,,“朱僉事,,這,這和那些腐儒之言,有什么區(qū)別,?”
“區(qū)別大了,,因為我們要親民愛民,是那些無地少地的佃戶,,是城里的販夫走卒,,是悲慘的奴仆婢女,是占據(jù)絕大多數(shù),,又沒人關注的可憐人,。”
吳長峰擰著眉頭,,突然道:“那些豪強巨室,,縉紳士大夫呢?”
“自然是徹底清算,!”朱頤垣冷笑道:“光是嚴刑峻法就夠了,?你就不問問,法是誰定的,?用他們的法,,不論怎么樣,都難以撼動他們的根基,。都逃不過人亡政息的命運,。”朱頤垣笑呵呵道:“吳長峰,,你覺得我這番道理比你的怎么樣,?”
吳長峰呆坐在那里,久久無言,,他的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我的老天爺啊,他最初以為朱頤垣迂腐,,沒有魄力,,下不去狠手,還覺得很失望,。
可談到最后,,朱頤垣鋒芒畢露,又讓他汗顏心驚,,自愧不如,。
雙方根本不是在一個層次上。
他想的不過是嚴刑峻法這一套,,而朱頤垣則是要刨了那些人的祖墳,,徹徹底底清算。
不但要罵你是混蛋,還要論證你是混蛋,。
而且更要拿走你全部的產(chǎn)業(yè),,合理合法。
什么嚴刑峻法,,老子才不是呢,,我這叫替天行道,為民做主,。
吳長峰越想越覺得朱頤垣所講有道理,,越想越覺得這個過癮……“僉事,那,,那現(xiàn)在是不是就可動手了,?”
朱頤垣含笑道:“不是動手,是為民做主,。我可提醒你,這套道理的根本,,不是讓你欺負豪門巨室,,而是讓你親民愛民,因為只有站在百姓這邊,,你才能理直氣壯,,這是根本!當你忘了百姓,,威服自專,,覺得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為所欲為,。到了那一步,自然有人會砍下爾的狗頭,!”
吳長峰渾身一震,,臉色驟變。
終于點了點頭,,“在下明白了,。”
朱頤垣道:“那好,,我現(xiàn)在就任命你出任斷事司副主事,,負責清理郯城的冤案,你可愿意,?”
吳長峰幾乎是一下子跳起來了,,眼睛冒光。
“僉事,你這是讓我當官了,?”
朱頤垣沒說話,,而是提起筆,在他的文章后面寫了三個字:同秀才,。
“你懂我的意思吧,?”
吳長峰怔了怔,喃喃道:“同進士不是進士,,同秀才不是秀才,。”
朱頤垣笑道:“所以你需要好好做事,?!?p> 吳長峰用力點頭,“下官明白了,?!?

青史盡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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