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別不知因往圣帝君的這句話想起了什么,,他微微有些頹唐的緩緩低下頭,有些放肆的將下巴枕在往圣帝君的膝蓋上,。
“可是帝君,,鈞別卻不想長大,。”
往圣帝君看著他微微暗淡郁結(jié)的眸光,,突然沉默,,不知該說什么。
鈞別眼中透著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迷茫,,他輕聲問:
“帝君,,鈞別既是天生神骨之獸,為何還會沾染上凡間八苦呢,?!?p> 往圣帝君下意識將視線從他的臉上轉(zhuǎn)開,看向窗外遠(yuǎn)處仙山那似夢似幻的層層云煙,,片刻后緩緩說道: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yùn),這八苦本就不只是凡界才有,。
不論是人,、是神、是仙,、還是妖,,生而有情便有憂,既有憂便難勘破八苦之道,?!?p> 鈞別嘆了口氣:。
“怪不得盡管天條不曾約束神仙動情,但天界的仙君卻極少有動情念之人,。有情便有愛別離,,有情便有求不得,有情便有怨憎會,。
仙君們都是有大智慧之人,,自然不愿自苦?!?p> 往圣帝君沉默片刻,,卻忽然輕輕道:
“有情自有有情的傾心喜悅,無情自有無情的自在逍遙,。凡事不要沉迷偏執(zhí),,順其自然遵循本心,便已是上佳,?!?p> 鈞別聞言微頓,他歪著頭看向玉座上的神明,,睫毛蹁躚,。
然后,幾瞬后他輕聲道:“帝君,,人人都道,,上神無情,不知八苦,??赦x別卻覺得,此言錯了,?!?p> 往圣帝君輕輕垂眸看他。
鈞別繼續(xù)說道:“鈞別不曾見過圣神帝尊,,因此不知帝尊是否如傳聞般天道無情,。但是鈞別卻是帝君教導(dǎo)長大的,深知帝君雖為上神,,卻心有悲憫,。
心懷悲憫,憐愛蒼生弱小之神明,,又怎能說是無情呢?帝君,,您是這天地間最最心軟的神明,。”
往圣帝君聞言微微一怔,下一秒?yún)s輕輕笑了,,她的笑容不辨悲喜,。
鈞別見了這笑卻微微怔忪,一時之間他甚至無法判斷,,帝君是真的在笑還是在自嘲,。
片刻后,往圣帝君輕聲道:
“上神無情,,意在舍小情,,念大義。舍棄小情便可心存公允,,才會對蒼生無甚偏頗,,此為大情大道?!?p> 她默默看著少年有些迷茫的雙眼,,輕聲問:“鈞別,你可是,,有了心障,。”
鈞別一頓,,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半響后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聲回答:
“帝君,,多年前鈞別曾言此生沒有私情,,只愿在帝君座下靜心修煉?!?p> 往圣帝君淡淡看他,,問:“那如今呢?”
“如今......”
鈞別眼中神色有一絲茫然,,他神色蒼茫的垂著頭,。
“......帝君,鈞別下山之后遇到一凡人女子,,她名叫虞闌,,謙遜少言,心懷大義,,是位......十分不同尋常的女子,。
鈞別與她相交多年,每每見她展顏微笑,,便覺得心中安寧欣喜,。
后來,我即將返回岱輿,本想知曉她的心意后便向帝君稟報我們之事,。但是阿闌卻不告而別,。
......帝君,想來,,這便是虞闌給我的回答吧,。”
鈞別說到后面,,神色郁郁,,少年一直膨脹樂觀的精氣神兒也微微萎靡。
往圣帝君沉默許久,,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片刻后,她才輕聲道:“鈞別,,她非良人,,你不必掛懷?!?p> 鈞別微微一怔,,他錯愕抬頭驚訝的看向往圣帝君。
他十分驚訝,,因?yàn)檫@么多年來,,他從未在往圣帝君的口中聽到過對他人只言片語的貶低,這還是第一次,。
而帝君言語間貶低的對象,,居然是一個凡人女子......還是他心悅之人。
“帝君,,您此言是何意,?阿闌她、她雖只是凡人,,卻是個心地善良,,心系人間疾苦的頂好女子,帝君為何有此斷言,?”
鈞別話一出口,,便下意識咬住自己的下唇,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悔意,。
......他都說了些什么,?
他居然膽敢質(zhì)疑和冒犯帝君。
但是轉(zhuǎn)瞬想起那個幾年來不論寒暑,,皆默默陪在身邊,、沉默寡言的女子,,又瞬間有了一絲勇氣。
往圣帝君被少年的質(zhì)問引得片刻怔忪,。
她定定的看向神色掙扎的鈞別,半響才道:“便是她當(dāng)真如你所說那般的......好,,但若她心中無情也無你,,便絕非你的良人?!?p> 她輕輕說:“鈞別,,別犯傻?!?p> 鈞別倔強(qiáng)的正視帝君的眼睛,,帶著一股少年特有的倔強(qiáng)。
“帝君,,她未心悅于我,,是因我不夠好。所以帝君,,此為我之過,,非卿之過。心之所向,,便覺安寧,,絕非犯傻?!?p> 少年此生第一次經(jīng)歷的這份情感,,在幾年時光里,在同甘苦,、共患難中,,來得如此濃烈又堅(jiān)決,熱誠又坦蕩,。
他跪在帝君跟前,,坦坦蕩蕩。眼中光芒之盛,,一時之間,,即便是往圣帝君也失語無言。
片刻后,,往圣帝君似乎終于下了決定,,她收回放在少年臉上的視線。
然后挺直纖瘦卻挺拔的腰,,右手微微拄著下巴,,闔上了雙眼,。
她沉聲道:“出去?!?p> 鈞別微愣:“......帝君,?”
往圣帝君卻沒有再看向他,輕輕道:
“出去吧,,本君累了,。”
鈞別一怔,,他細(xì)細(xì)看著往圣帝君小巧的下巴和下頜線分明的側(cè)臉,,果然見帝君此時的臉色不是很好,只當(dāng)她是真的累了,。
于是,,他立刻起身,結(jié)印于胸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
“是,帝君,,那您先休息,。鈞別這便去沐浴更衣,再為帝君準(zhǔn)備‘三瀛朝露’,?!?p> “不必?!?p> 往圣帝君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幾乎掩飾不住的疲憊與悵惘。
“本君閉關(guān)尚未結(jié)束,,你也不必再來,。”
鈞別這回是真的愣住了,。
他正在施禮的手停在半空,,半天沒有下一步動作。
往圣帝君卻闔目繼續(xù)淡淡說道:
“凡界歷練既已結(jié)束,,那便該去九重天歷練歷練了,。你休息幾日,自去嘉榮處拿上濯祗仙宮的手令,,便去墮神汀任職吧,。”
“......帝君,?”
鈞別微微蹙眉:“您是要趕我離開濯祗仙宮嗎,?”
往圣帝君微微搖頭,,輕聲道:“只是去歷練?!?p> 鈞別卻有些倔強(qiáng)看著上首的往圣帝君,,他一時沒有忍住,脫口而出,。
“帝君,,可是因我動了凡心,所以帝君要趕我走,?可您之前明明說過,九重天并不限制仙界眾仙情感,,更何況鈞別此時還不是仙官,。”
這回,,往圣帝君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靜靜看著他,眼中是一股鈞別此時根本讀不懂的哀默和蒼涼,。
“你凡間走了一遭,,已然懂得世間八苦,于修身修道有所感悟進(jìn)益,。
本君令你再去墮神汀歷練一番,,想讓你再看看,那些三界中犯戒作惡的罪仙惡妖之過往,,明了他們心中的偏執(zhí)與執(zhí)念,,再去修一修你的心?!?p> 鈞別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往圣帝君用如此冷漠的語氣與他說話。
“鈞別,,你的心亂了,,亂在了不值得的人事之上。本君不阻你有情,,但情之錯付,,實(shí)在于人于己都無益?!?p> 她似是終不耐再與這倔強(qiáng)的少年糾纏,,輕輕一揮手。
“嘉榮,?!?p> 殿外嘉榮上仙立刻感應(yīng)到上神神喻詔令,,她快步入殿,躬身結(jié)印施禮,。
“帝君,。”
她仆一入殿,,便因殿內(nèi)僵持著的古怪氣氛微微一愣,。
但是不待她多想,上首高臺神座之上,,往圣帝君已然發(fā)話,。
“送鈞別去墮神汀吧?!?p> “什么,?”
嘉榮上仙大驚失色,她連忙跪下,。
“帝君息怒,!鈞別可是言行不當(dāng)冒犯帝君?可是帝君若要罰,,便在咱們濯祗仙宮處罰吧,,請您開恩不要送他去墮神汀受罰?!?p> 鈞別默默無語,。
往圣帝君揉了揉脹痛的額角,極輕的嘆了口氣,。
“此非降罪,,本君已下令喻,令鈞別去墮神汀歷練,,便去墮神汀做神殿神官,。”
“??!”
嘉榮上仙這才舒了口氣,她立即笑道:
“原來是這樣,,墮神汀直屬圣神帝尊,,負(fù)責(zé)抓捕懲治犯戒罪仙,是一個九重天眾仙人人尊敬的好去處,。果然,,還是帝君為鈞別思慮良多?!?p> 鈞別卻突然開口道:“我不想去,?!?p> 嘉榮上仙一怔,反應(yīng)過來后立刻轉(zhuǎn)身斥道:
“鈞別,!不可放肆,!在墮神汀神殿任職,地位何其尊崇,,你莫要辜負(fù)了帝君的苦心,。”
往圣帝君靜靜看著不遠(yuǎn)處倔強(qiáng)的仰著脖子,、僵硬著身體的倔強(qiáng)少年,,突然開口:
“那若是本君非要你去呢?鈞別,,你可要違本君之命?”
鈞別頓時一僵,。
他似乎內(nèi)心在激烈的掙扎翻騰,但是良久后,,他終于還是輕輕松開緊緊攥住的手掌,,躬身施了一禮。
“鈞別......不敢,?!?p> 嘉榮上仙聞言微微松了口氣。
“好,?!?p> 往圣帝君定定注視著鈞別還有一絲不甘和難過的臉,轉(zhuǎn)過頭看向嘉榮上仙,。
“嘉榮,,帶上濯祗仙宮的手令,也不必?fù)袢樟?,便是此刻,。你親自,送他去九重天,?!?p> 嘉榮上仙微愣,她下意識為鈞別說情,。
“......啊,,可是帝君,鈞別這才剛剛從凡間歷練歸來,,是否留他稍作——”
“你們退下,?!?p> 往圣帝君輕輕合上眼睛,打斷了她,。
這,,便是往圣帝君的答案。
嘉榮上仙咬著唇,,然后輕輕道:“......是,,帝君?!?p> 鈞別也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他還是緩緩彎下雙膝跪在冰冷的白玉地磚上,,依禮面朝玉階重重叩首,。
“鈞別領(lǐng)命,此別經(jīng)年,,請帝君多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