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尋接過任遇遞來的東西時,還沒睡醒,,腦袋發(fā)懵,。
三張內(nèi)存卡躺在手心里,兩張是小小的,,手機內(nèi)置的內(nèi)存卡,,另外一張是大一點的,任尋認出來,,那是家里相機的內(nèi)存卡,。
他打個哈欠,看看時鐘,,凌晨一點半了,。
任父任母已經(jīng)睡下,他們的臥室都在二樓,,任遇敲門時特意壓低了聲響,。
“哥,這什么,?”
任遇面色嚴肅,,嘴唇緊緊抿著:“你把這個給你們班主任?!?p> “什么?。俊?p> 任尋還是沒反應過來,,事實上他完全沒往周海旭的事上聯(lián)想,,直到任遇垂著頭,似乎很焦灼地開口說:
“這個應該能幫姜黎玫?!?p> 元旦假期,,他以一場重感冒為代價,跟了周海旭三天,。
他一開始不明白周海旭為什么要跟蹤姜黎玫,,姜黎玫朋友多,社交多,,那三天去了很多地方,,商場,電影院,,還有郊外滑雪場,,周海旭都一步不落,并且始終用手機不停地拍,。
任遇跟在周海旭身后,,雖然疑惑,也只能步步緊隨,,周海旭拍姜黎玫,,他......就拍周海旭。
他甚至有點恍惚,,如此不體面的行徑,,到底是在做什么?
但周海旭不停,,他也就不能停,。
這種奇怪的跟蹤一直持續(xù)到第三天,終于明白周海旭要干什么了,。那天電影散場,姜黎玫和另外一個女生從電影院出來,,轉(zhuǎn)身進了衛(wèi)生間,,周海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也跟了進去,。
周海旭個子不高,,又是少年身形,裹了黑色的羽絨服,,戴上兜帽,,淹沒在人堆里根本分不清性別。任遇急急跟上去,,卻又不得不止住腳步,。
穿著保潔衣服的阿姨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手上拿著滴水的拖把,被任遇攔住,。他指著女士衛(wèi)生間,,盡可能簡短地告訴保潔阿姨,剛剛有個男生進去了,,可保潔阿姨操著一口外地口音,,顯然沒太聽懂。
任遇第一次經(jīng)歷那樣窘迫的時刻,,他無法自己沖進去,,也沒有辦法找人求助,被他求助的人只會覺得離譜,,這是什么小孩子之間的惡作?。?p> 他雙手垂在身側(cè),,緊攥成拳,,指甲死死勒進肉里。
還好,,還好,,姜黎玫很快就出來了,看電影時吃爆米花沾了一些糖漿在手上,,她只是去洗了個手而已,,走出來時甩著手上的水珠,親親熱熱挽上同行的女生,,并沒有注意到身后,,周海旭也跟著走了出來。
經(jīng)過身邊,,任遇迅速轉(zhuǎn)過身去,。
他從來沒有那樣想用拳頭砸一個人,他從小到大沒有打過架,,但那天好像突然打開了身上的某個開關(guān),。他很想嘗嘗拳頭砸在人身上,血液從血管中崩出來是什么感覺,。
還是忍住了,。
他繼續(xù)跟著周海旭,心境卻有了變化,,他迫不及待想把一切都公之于眾,,讓所有人看看周海旭到底是個什么雜種,他曾經(jīng)看過一本心理學科普的書,,上面寫,,反社會人格障礙這一詞條并無法適用于青少年,,因為十幾歲的年紀,社會觀還遠遠未曾形成,。
但這就是可以侵犯別人的說辭嗎,?
他帶著內(nèi)存卡去了派/出所。接待他的警官年紀和任父差不多,,推推眼鏡,,看著他的眼神和長輩叮囑晚輩沒什么不同,拍他的肩膀,,說,,這些根本構(gòu)不成立案的標準。
你是未成年,,有事情要找老師或者家長,,找監(jiān)護人,當然了,,如果只是同學之間鬧矛盾,,就不要小題大做了。
任遇身形凝固,,下頜像即將崩斷的弦,。
他必須要做點什么,一條路走不通,,就試試其他的,,他寫了一封實名信,打算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去校長室實名舉報,。是否有效他也不知道,依據(jù)之前學校對周海旭的處理方式,,多半也是沒什么用的,。
但即便沒用,也還是要做,。
人一旦有了想守護的東西,,就會想盡辦法,哪怕是嚴苛的,,危險的,甚至是兩敗俱傷的,,都無所謂,。
那封實名信至今仍夾在他的物理書里,沒有來得及送出去,。
任遇站在臥室門旁,,客廳微弱的夜燈光線照不清他的臉,。
任尋本來想問問內(nèi)存卡里是什么,見任遇靜靜立著,,周身好像籠一層壓抑,,雙眼深沉如井。
反倒不敢開口了,。
任遇在生氣,,這倒是稀奇。乖孩子生氣的樣子都和別人不一樣,,好像一塊溫潤的玉突然有了裂紋,。
任尋睡意也清醒了,把內(nèi)存卡攥手心里:“......好,,那我明天給班主任,。”
任遇點了點頭,,忽然又改了口,,語氣篤定:“不行,你直接給警察,,明天就去,。”
他忽然改主意,,是因為想起那天在教學樓偷聽到的話,。周海旭父母私下找過季老師,季老師是名師,,桃李遍布,,她保周海旭的學業(yè),既是出于對一個孩子的仁慈,,也是對自己教師生涯的維護,。
任尋就是再遲鈍也聽出來了,他哥給他的這東西應該很關(guān)鍵,,關(guān)鍵到足以影響整件事,。
“哥,這東西能證明這件事是周海旭自己的錯,,對吧,?”
任遇輕輕動了動唇,沒出聲,,半晌,,才驀地開口:“你給警察就行了?!?p> 言外之意,,不要多問了,。
說完轉(zhuǎn)身便走,任尋杵在原地,,一瞬間福至心靈,,喊了一句:“哥!”
任遇回頭看著他,。
“哥,,你是認識那個姜黎玫嗎?”
不然為什么對她的事那么在意,?
任尋覺得纏成亂麻的球終于有了可拆解的線頭,,任遇這些日子的反常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們認識,?”
任遇繼續(xù)緘默,,表情不明:“不認識?!?p> 她的確不認識他,。
也許對于姜黎玫來說,他只是她高中入學第一天,,陰差陽錯的一面之緣而已,,沒有認得的必要,更不值得放在心上,。
“那你自己去交給警察不行嗎,?何苦轉(zhuǎn)個彎讓我去?”
父母臥室那邊傳來開燈的聲響,,不知是任父起夜,,還是他們聲音太大吵到了人。任遇頓了頓,,嗓音平和冷清,,卻有掩飾不住的焦躁:
“你和周海旭是同班,你的話才可信,?!?p> 算是個理由,但貌似還是經(jīng)不住推敲,,任尋還想問些別的,,任遇又甩下一句:“別提我,就是你拍的,?!比缓蟠掖一亓伺P室,輕帶上門,。
走廊另一頭,,有溫黃燈光投過來,是任父的聲音:“任尋,,你又大半夜不睡覺,,夢游啊,?”
任尋聳聳肩,,中指食指并攏在眉骨,嬉皮笑臉朝任父方向行了個禮:“睡了睡了任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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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尋本來對內(nèi)存卡里的東西不感興趣,,但在公/安局,,當著校長的面把內(nèi)存卡交給警察的時候,他還是看到了其中的內(nèi)容,。
警察把內(nèi)存卡里幾個G的照片和視頻全都導了出來,,這些證據(jù)足以證明周海旭一直在跟蹤姜黎玫,場景不限于校內(nèi),,校外,,街上,各種公共場合,,甚至還有女衛(wèi)生間,。
在場的校領(lǐng)導和警察都面露嚴肅,一個警察拉著任尋認真詢問:“小伙子,,這些都是你拍的,?不能騙人?!?p> 任尋剛剛還是懶洋洋的姿態(tài),,看完視頻和照片也惡心起來了,幾乎是十足肯定:“對,,我拍的,,他能干出這惡心事,還怕人拍???”他哼笑一聲:“拍的東西都在這了,怎么騙人,?”
幾個警察對了一下眼色,,沒再多說什么。
臨出詢問室的時候,,任尋問了一句,,會怎么處理周海旭,?會不會讓他退學?
校長使勁兒拽了一下任尋的袖子,,瞪他一眼,,拉著他匆匆離開。
,。
后來,,任尋跟全校師生一起得知了周海旭事件的結(jié)果,公示張貼在行政樓一樓大廳,,上寫對高二藝術(shù)班學生周海旭做勸退處理,。
校門口的橫幅也被撤了下去,周海旭的父母再也沒立場鬧事,,身為父母,,他們其實早就知道兒子的一些不良習慣,一些違背社會道德的行為,,只是屢禁不止,。任尋提交給警察的證據(jù)其實只是一部分而已,周海旭的電腦里其實有更多偷拍視頻,,有很多甚至來源不明,,是用隱秘攝像頭非法拍攝的。
至于姜黎玫,,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任父任母知道證據(jù)是任尋遞上去的以后,任母氣得擰了任尋的耳朵:“怎么什么事都有你,?什么事都要出頭,?”
“不是我,是......”
任遇冷著臉,,甩來一個眼神,。
任尋被噎住,又閉了嘴,,攤開手,混不吝倚在沙發(fā)上:“行,,是我,。”
“那那個小姑娘呢,?還能正常上學嗎,?”
換做別人,遇到這么大的事情,可能會轉(zhuǎn)學,,可能會休學一年調(diào)整心情,,但那是姜黎玫,不穿鎧甲也能戰(zhàn)斗的姜黎玫,。
“據(jù)說她爸媽早就想送她出國,,這次正好是個機會,但她偏不,,她要在學校找到所有受過騷擾的女生,聯(lián)合起來,,起訴周海旭,。”
任尋說到這,,自己也愣了一下,,他看向任遇,后者面色鎮(zhèn)定吃著飯,,好像根本沒在聽,。
他終于明白了,任遇何止是想讓周海旭退學,?那些證據(jù),,分明就是支持姜黎玫用法律懲罰小人。
乖孩子對付起人來,,又穩(wěn)又狠,。
“哦對了,姜黎玫她爸媽也是安城做實業(yè)的,,好像很有名......盛林集團,?爸你聽過嗎?”
任父聞言,,擱下手里茶杯,,思索了一番:“老盛?沒聽說他有女兒啊,?!?p> “重組家庭唄,姜黎玫姓姜,,她爸姓盛,。”任尋一副早窺得機密的表情:“爸,,盛林是很厲害嗎,?”
“沒禮貌,那是長輩?!?p> “哦,,盛叔叔,盛叔叔他們家做什么實業(yè),?”
......
飯畢,,阿姨端上飯后水果,是今年新茬下來的草莓,,水靈靈的,,任遇沒吃,撂下筷子就回了房間,。
任母喊他:“任遇,,來吃點水果再學習?!?p> 任遇搖搖頭,,把光盤里英語聽力的音量調(diào)高了些,足以蓋過樓下的聊天聲,,片刻,,又心煩氣躁地直接卸掉了光盤。
房間重新歸于寂靜,。
他并不想了解姜黎玫的家庭,,但又貪心地不想錯過有關(guān)她的任何細節(jié)。
相比之下,,任尋更加坦蕩,,他對姜黎玫起了好奇心。
模糊的聊天聲傳到二樓,,任遇靠在門口靜靜地聽,。
任尋說,姜黎玫在整件事情中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小女生的嬌氣,,甚至和學校和警察的交涉,,都是由她自己出面,從來沒有躲在父母身后,,如今又強硬地要求懲罰周海旭,,全都是她的主意。
任尋說,,姜黎玫看著嬌嬌瘦瘦,,但渾身都是勁兒勁兒的,面對著學校和周海旭父母的調(diào)解,,梗著脖子,,就是不服,。
不似她的名字。
她像黃沙里的芨芨草,,不像嬌養(yǎng)的玫瑰,。
。
高二的上學期結(jié)束了,,以一場浩蕩大雪作為結(jié)尾,。
日出雪融,萬籟凜冽,。
期末考試成績很快下發(fā),,任遇依然是學年第一,連同他自己,,沒誰覺得意外,。任父任母說好,晚上帶兩個孩子出去吃大餐,,當做獎勵和放松。問任遇想吃什么,?他只是淡淡笑,,說什么都可以。
至此,,高中生涯已經(jīng)過半,,下學期開始,就步入高考總復習,。任遇沒覺得有什么特別的儀式感,,如果說這個學期有什么是值得紀念的,那應該是開學的第一天,。
九月清晨,,寒涼霜露里,他碰見一個一眼難忘的人,。
即便她還不認識他,,但好像也沒什么要緊。
他路過弟弟房間,,聽到任尋在里面打電話,,語氣輕快。他知道,,電話那邊是姜黎玫,。
因為任尋提供證據(jù)這件事,姜黎玫和任尋很快熟絡(luò)起來,。姜黎玫為了感謝任尋,,送給他一幅油畫,是她親手畫的。
同為美術(shù)生,,送對方自己的作品,,真誠又浪漫。
畫上是春暖花開的一抹景,,任遇他認得,,是教學樓底下,那個覆蓋著厚重紫羅蘭和爬墻虎的涼亭,。
姜黎玫的用色和她這個人一樣熱烈,,滿張紙全是盎然春色,嬌翠嫩黃,。
她喜歡春天,。
任遇默默看了看,把畫還給了任尋,。
任尋叫住他:“哥,,她該感謝的是你,為什么不跟她說實話呢,?”
他垂下頭,,神色晦澀,談不上失望,,只是淡淡地:“沒所謂的,。都一樣?!?p> 任遇喜歡讀書,,卻很少看言情作品,那些似是而非的愛情哲理他很少共情,,但認識姜黎玫這短短幾個月,,他記住了兩句話。
一句是左競隨口說的,,暗戀,,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事。
另一句也關(guān)于暗戀:
你對一個人的默默喜歡,,就是一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冒險,。
既然是冒險,就不急于求果,。
數(shù)學老師說,,任何時間任何背景下,投機都是不值得支持的,。任遇從前深信不疑,,但不知怎么,,在這件事上他想當一個投機者。
或許會有一點點獲勝的概率呢,?
他希望姜黎玫會以其他方式認識他,,記得他,而不是挾恩于人,。
也想賭一次,,賭他的這場暗戀會穿越寒冬,迎來明媚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