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姜黎玫的兩罐旺仔牛奶,任遇竟有些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放學(xué),,司機來接,,卻沒見著任尋。
司機發(fā)動車子:“小尋先回去了,?!?p> “哦?!?p> 任遇抱著書包,,旺仔牛奶被穩(wěn)妥擱在書包最底層。聽到任尋不在,,他輕輕松了一口氣,。
“我看小尋剛剛是騎車走的,還說以后都要騎車上下學(xué),?!彼緳C一邊開車一邊和任遇閑聊:“他怎么忽然開始騎車了?”
任遇將書包放在腳邊,擺正,。
“最近有幾個同學(xué)搞了個騎行社,,偶爾一起騎行去遠(yuǎn)郊?!彼忉尩?。
“呀,那小遇你怎么不參加,?”
司機說完就卡住了,,又匆匆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接送你們就是我的工作,,我就是琢磨著,,孩子嘛,多交朋友總是好的,,小遇你也別只學(xué)習(xí),,多好的年紀(jì),該玩也玩玩,?!?p> 任遇面色未改,只是淡淡應(yīng)著:“嗯,,我明白張叔叔,。”
司機不再說話,,剩下的路程車?yán)镆恢背聊?p> 任遇靠在座椅上往窗外出神,,腳邊書包肩帶時不時碰著他的小腿。他緊緊攥著拳,,隔了一會兒,,又俯身把書包重新拿起來,放在腿上,。
他是不愛玩,,因為覺得沒意思。
交朋友沒意思,,聚會沒意思,,和人聊天推心置腹沒意思,稀里糊涂的合群也沒意思,。就連學(xué)習(xí)其實也沒什么意思,,只是除了學(xué)習(xí),又能做些什么呢,?
窗外街景飛逝,,庸庸碌碌罷了,。
很多年以后他在書上看到一個詞,叫做“低欲望人群”,,指那些對生活期待較少,,興趣寥寥,基本生存物質(zhì)即可滿足,,沒有太多欲望的人,。
任遇覺得自己就是那一類人。
倒也不是真的什么欲望也沒有,。
他渴望一束光,,能融解寒冬的春光。今天姜黎玫和他說話的時候,,邀請他吃飯的時候,,他清楚感覺到心情的變化,好像爆裂的焰火,,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囂,。
有誰不喜歡明媚的光呢?
哪怕那束光不是只照在他身上,。
晚上任尋很晚才回來,,樣子有些狼狽,似乎是騎車摔了,,手掌擦破一塊,,晚飯時握筷子都有些吃力,。
任母給他夾菜,,順便一問:“怎么搞的?騎車怎么還會摔,?”
任尋低頭刨飯,,回答得有些含糊:“......不小心,我也是第一次帶人坐后座,?!?p> “帶人?自行車帶人很不安全的,!”
“唔......”任尋依舊沒抬頭:“社團里有個人不會騎車,,我送她回家?!?p> “不會騎,,為什么還要入社呢?”
話題就截止到這里,,任尋似乎是累極,,只顧吃飯,平時多話的人今天卻不怎么想說話。任母夾了一塊魚,,挑了刺,,放進(jìn)任遇的碗里,卻發(fā)現(xiàn)任遇今天也不對,,表情似有心事,。
“小遇?”
任遇猛然抬頭,,好像剛從一些思緒里抽離出來:“媽,,我吃飽了?!?p> 他放下筷子上樓,,進(jìn)房間以后輕輕關(guān)門,然后反鎖,。
那兩罐旺仔牛奶還安安靜靜躺在他的書包里,,他小心拿出來,細(xì)細(xì)摩挲,,看著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把它們并排擺在自己書柜置物架的最里層。
他那一晚都沉浸在有關(guān)姜黎玫的幻想里,,卻并不知道,,那平平常常的一天,就足以改變很多事,。
如果任尋沒有騎車上學(xué),,如果他應(yīng)邀和姜黎玫放學(xué)一起吃飯......很多個如果積攢在一起,成了推動情節(jié)彎曲顛覆的觸手,。
可惜沒有如果,。
#
三月逢春,,花木扶疏,,高二下學(xué)期正式開學(xué)時,任遇已經(jīng)在學(xué)校上了半個月的自習(xí)了,。
安城九中是省重點高中,,不出意外,每年高考市狀元都會在安城九中的重點班里出現(xiàn),。這一屆的高三,,競爭很激烈,幾次期末考試和一模的學(xué)年第一都不是同一個人,。
相比之下,,高二的狀況穩(wěn)定多了,,小測稍混亂些,但只要大考,,理科班第一永遠(yuǎn)是任遇,。
學(xué)年主任和任父任母通了好幾次電話,因為知道任家做生意,,經(jīng)濟條件上佳,,很怕他們提前把任遇送出國去讀預(yù)科,直升國外名校,。很多有錢人家的孩子都走的這條路,。
學(xué)年主任委婉的表示,任遇只要接下來的一年保持專注,,高考正常發(fā)揮,,市狀元應(yīng)該沒有爭議,這個時候出國可就可惜了,。
從學(xué)校的角度出發(fā),,丟了個狀元,損失很大,。
任母的回答留了些余地,,她表示家里一直很民主,孩子的選擇比較重要,,如果任遇想出國,,他們作為父母也不能干涉,只能盡力提供最好的支持,。
一切看任遇自己,。
任家的家庭氛圍,同樣也給了任尋很大自由,。
步入高二下學(xué)期,,任尋打算考美術(shù)學(xué)院的心思越發(fā)篤定,。寒假找的那個老師水平很高,,教學(xué)卻一般,他退了學(xué)費,,重新找畫室,,最終托任父的關(guān)系,聯(lián)系到一位名師,。
距離年底的藝考還有九個月,,一向混不吝的人也有了斗志,不再得過且過,。斷了大部社交,,每到周末都背著畫箱,,騎著自行車,急吼吼往畫室跑,。
不能比哥哥差太多,,這成了任尋努力的目標(biāo)。
,。
任父和任母曾在暗地里聊過,,彼此到底更偏心哪一個孩子?
雖說做父母要一碗水端平,,但總有照顧不到的時候,,任母說著說著竟哭了,她回想任遇任尋成長的過程,,她對任尋付出的心力遠(yuǎn)大于任遇,。
任遇太省心了,可省心的孩子就注定缺少更多關(guān)愛,。
她覺得虧欠任遇,,卻又不知道怎么樣彌補,因為任遇的性子天生冷淡,,讓人不知道怎么接近,,即便親近如父母,也束手無措,。
任父安慰任母,,孩子只是這樣的性格,不代表他與家庭離心,,或許長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性格會就變,,變得開朗陽光些,。
任母擦干眼淚,問任父:“你說咱們兩個兒子,,將來會給咱們挑什么樣的兒媳婦回來,?”
任父笑:“什么樣的都行,他們喜歡就好,,現(xiàn)在年輕人成家了也不會和父母一起住,,你也用不著操心?!?p> 任母也是這樣想,。
她覺得任遇這樣的性格,應(yīng)該找一個開朗愛笑的姑娘,,最好鬧騰一些,,帶他從一個人的世界里逃出來,。
生活撲跌不定,到底還是要樂觀些,,見萬物,,然后才能見自己。
至于任尋......有女孩子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燒高香了,。
。
任尋在新畫室上了幾周的課,,一次晚上回家,,聽任父在飯桌上談起關(guān)于盛林集團的事。
任父說盛林集團在臨市收了一塊林地,,做野生生態(tài)園,,是很好的項目,他打算跟著投些錢,,占一點點紅利,,就當(dāng)投資。
任父喝一口茶,,睨一眼任尋:“你盛叔叔說,,他女兒和你在一個畫室,你怎么沒回來講呢,?”
任尋抓了抓頭發(fā):“姜黎玫?。渴?,她后年才藝考,,現(xiàn)在就開始準(zhǔn)備了,老師說她天賦很好,,只是基本功不大扎實,。”
學(xué)美術(shù)最好是從小就學(xué),,姜黎玫是初二才開始接觸畫板和顏料,,當(dāng)時和她同班上課的都是低年級小學(xué)生,個個比她厲害,。她能追趕到這樣的水平,,已經(jīng)不容易。
“你們熟嗎,?”任父問。
“算......熟吧,?!比螌ず滢o:“是之前找警察舉證那件事才認(rèn)識的,。她也想考凌市的美術(shù)學(xué)院,平時偶爾碰見,,會說兩句話......”
任父點點頭,,并未起疑,只是叮囑他:
“咱們家和盛叔叔往后會有生意往來,,你在學(xué)校要多照顧姜黎玫,,你比人家大,要更懂事,?!?p> 一口黑胡椒牛肉粒嗆在喉嚨里,任尋劇烈地咳嗽起來,,磕磕絆絆回答:“嗯,,我知道?!?p> 任遇不置一詞,,默默吃飯,好像飯桌上的話題皆與他無關(guān),,只是回房間做題的時候,,落筆頻繁做錯。
一張英語作文,,他寫了一個小時,,最后皺著眉將紙揉成團,粗躁地扔進(jìn)垃圾桶,,然后起身出門,,往任尋臥室走,到門口,,敲門的手輔一抬起,,又停下了。
他聽到任尋在打電話,。
語氣輕松明快,,時不時夾雜著歡快笑聲,任遇大概能猜到,,任尋此刻應(yīng)該是開著窗吹風(fēng),,電話那一邊的人和他很熟,又很能聊到一處,。
“姜小雨,,你爸告訴我爸,我們在同一個畫室,,我爸讓我多照顧你,?!?p> “你需要我照顧嗎?你不欺負(fù)我就謝謝你了,?!?p> “學(xué)騎車?還學(xué),?我教你多長時間了,,你還是一點進(jìn)展都沒有?!?p> “算了,,你以后還是坐后座吧?!?p> ......
一樓客廳傳來電視的嘈雜,,晚間新聞主持人嗓音沉沉。任父在二樓露臺打電話,,有淡淡煙味順風(fēng)而送,。
夜風(fēng)寂寥,心卻不靜,。
任遇久久沉默,,他站在任尋臥室門口,敲門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
最終長長呼了口氣,,抹了一把眼角,轉(zhuǎn)身回房,。
學(xué)校的八卦消息傳得很快,,大家除了八卦吐槽再沒有什么學(xué)習(xí)之外的樂子。有不少人說,,高一有個女生正在追任尋,,死纏爛打,不知疲倦,,越挫越勇,。
有人問:“任尋是誰?”
“高二藝術(shù)班,,高高帥帥的那個,。”
“藝術(shù)班,,帥的不少?。俊?p> “學(xué)年第一知道嗎?他的雙胞胎弟弟,?!?p> “哦,,了解,。”
左競也來打聽消息,,湊近任遇的耳邊:“哎,,聽說你弟弟最近被姜黎玫纏得頭疼?”
筆下的幾何輔助線忽然就畫歪了,,任遇不動聲色換一張草稿紙,,面色涼涼:“我不知道?!?p> “姜黎玫這死丫頭重色輕友,,上個禮拜我媽媽做了火鍋,我讓她來家里吃,,她說實在沒有時間,,原來是忙著追你弟呢?!?p> 左競心里不平衡:
“好歹是發(fā)小呢,,現(xiàn)在見著我都不打招呼了,小時候還喊我哥哥,,現(xiàn)在連我名字都不喊了,。”
任遇不知道在不在聽,,泛白的指尖握著筆,,筆尖戳在紙上,墨水沿著筆尖滴下來,。
左競推他:“哎,!筆漏水了?!?p> 任遇陡然回神,,扔了筆,靠在座位上定定坐了一會兒,,拿了文言文的口袋書起身:“教室太吵了,,我去透透氣?!?p> 吵嗎,?左競私下看了看,不是趴桌子睡覺的,就是低頭做題的,,哪有一點點聲響,?
他朝任遇離開的背影喊:“靠!你嫌我吵是吧,!”
任遇裝作沒聽見,,他把耳機塞到耳朵里,一邊往連廊走,,一邊默背古文,,從夢游天姥吟留別開始,mp3里播的是小提琴輕音樂,,節(jié)奏緩慢舒滑,,他步速跟著放緩,走到連廊他常站的位置時,,剛好背到琵琶行里的一句: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窗下已經(jīng)是初春景。
花壇里草芽漸生,,有花匠在培土,,不知撒的是什么種子,春末夏初之時會萌出什么樣的花苞,。
連廊上攀著的爬墻虎和紫羅蘭也有了復(fù)蘇的跡象,,正逢課間,有三三兩兩的女生們坐在連廊下的涼亭聊天,,笑聲時不時傳過來,,伴著三月芳菲,好不熱鬧,。
說盡心中無限事,。任遇把琵琶行背完一遍,心思卻還停在這一句,。
不是所有心事都有被說出口的資格,,他的心事還沒見光就死了。
所有人都覺得姜黎玫是死纏著任尋的,,但任遇知道,,任尋并不討厭姜黎玫,或許還有一些別的朦朧的感情,。
任父曾在飯桌上敲打任尋:“你最近和盛叔叔的女兒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可別早戀啊,。”
任尋打著哈哈將話題掀過:“沒有,,忙著學(xué)習(xí)呢,。”
任父冷哼一聲,,提點幾句,,并不把話說破。
任遇常在學(xué)校偶遇姜黎玫和任尋,,俊男美女在一起很亮眼,,即便都穿著寬肥的校服,。兩個人說說笑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安城九中三個年級加起來三千多人,,任遇也不知這到底是玄學(xué)還是概率出了悖論,,他偶遇他們的次數(shù)明顯太多了。后來干脆遠(yuǎn)遠(yuǎn)看見就避開,。
他喜歡在連廊窗子這里站著發(fā)呆,,姜黎玫偶爾會和朋友一起來涼亭聊天,吹風(fēng),,吃零食,。這時候任尋往往不在。
這里好像一個秘密之地,,藏著他的小心思,。
任遇把耳機摘下來。
沒了音樂聲掩蓋,,她歡快笑聲更加清澈,,好像含著初晨濕露,飛上春日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