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荊棘叢生路難行(下)
高澄從未見過這頭狼,。只因它平時被珍養(yǎng)于籠中,有專人伺弄,。高澄只閑聽過崔季舒提了幾句,,皇后高常君和如今專寵的左昭儀元明月也都愛此生畜,,所以偶爾也見這頭狼在苑中跑過。因有專人跟隨,,況是人養(yǎng)久了的,,從未見此生畜傷人。
皇帝元修與侍中斛斯椿翹首以待之際,,忽然眼前一亮,,正看到南陽王元寶炬從拱橋直下。南陽王本就人材不俗,,此時踏雪而來,,更顯得玉樹臨風。元修和斛斯椿看著他走到近前,。
“南陽王,,王妃可入宮了?左昭儀甚是惦記,?!痹藓鋈诲撮_一句。不知道是心情特別好,,還是想起了什么,,又笑道,“南陽王和王妃夫婦相諧,,孤也甚是羨慕,。”他心里忽然又低落下來,。
斛斯椿奇怪地看了元修一眼,。
元寶炬還是照常行大禮,心里卻總覺得說不上來的不妥,,斂著心里一劃而過的不祥預(yù)感,,只正色回道,“臣妻已入宮,?!彼鹕砜粗蓿爸魃吓c左昭儀如今也是琴瑟和諧,,又何須羨慕別人,。”
元修沒再把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他仍舊沿著洛川岸邊往前走,,踏著腳下的積雪咯吱作響。斛斯椿剛剛把該說的已經(jīng)說過了,,此刻只默默地跟著,。元寶炬也緊隨其后,,皇帝不發(fā)問他也不開口。
“南陽王,,”元修一邊走一邊喚了他一聲,卻并不停步,,天上斜斜的太陽被他甩在身后,。“孤剛才和斛侍中已經(jīng)商定,,就準了賀拔岳所請,,賜封驃騎將軍、駙馬都尉宇文泰為夏州刺史,。孤自然會命人明發(fā)旨意,,你仍舊暗中寫信給駙馬都尉,令他先助賀拔岳去除關(guān)中之患,,然后再奉大行臺一同入都勤王,,解孤于水火?!?p> 元寶炬緊跟上來,,從旁跟隨元修慢行,聽他吩咐完了,,答了聲“是”既然是皇帝已經(jīng)和斛斯椿商量好了,,他便照辦。這主要還是皇帝自己的主張,,所以他既便有什么疑異也沒用,。只是不知為什么,元寶炬心里始終覺得皇帝有點過于著急,,過于依賴這位新晉的附馬都尉,。他對這位駙馬都尉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拒似怕,,又覺得他總是隔著一層,,看不清楚似的。
大魏宮廷的苑囿不像是宮禁,,似乎有意象征著大魏的天下,。高澄剛剛將重重宮闕脫于身后,此時無雪無風,,但是苑中冷得厲害,,高澄卻覺得掃清了禁中的陰郁感,連呼吸都暢快了,。他沿著洛川之陰踽踽獨行,,太陽高掛在他身后,,將一片金光籠罩在他渾身四周。
忽然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可是又很輕巧細碎。抬頭看時,,一個極淺淡的丁香色身影匆匆而來,,竟然那么眼熟。熟得呼之欲出,,可是就在口邊卻捕捉不到,。似乎曾在心頭駐,久久不相逢,,漸行漸遠了此生,。
高澄止步而望,倒把剛才著急的事丟到一邊去了,。近了,,近了,是個窈窕淑女,,只是面色略有倉惶,。她根本沒看到前面有人。因為抬頭時西去的太陽,,光茫刺目,,致她看不清楚。另外,,顯然注意力并不在此,。女子一邊匆匆前行,時而回頭細看,。她身后傳來一聲嘶嚎,。
高澄剎時明白了,這就是那頭傳說的狼,,天子的寵物,。但此刻他更有興趣的并不在那頭寵物身上。女子漸近,,他心中霍然而動,。他終于捕捉到了心頭那一抹淡淡的痕跡,呼出了口邊那個等待了他很久的名字,,“羊舜華,!”他迎上來。
乙弗月娥被狼叫聲嚇得一顫,加快了腳步想逃出苑囿去,。她并未注意到面前突至的人,。回頭看,,怕后患已至,,卻不曾想再轉(zhuǎn)頭之際已經(jīng)撞到了高澄的身上。高澄將她扶住,,月娥這才來得及定下心來看她撞到的這個人,。
高澄仔細瞧,這分明就是建康城里那個擒他于無形之中的羊舜華,。長江邊舍命相救,又拒他于千里之外想永不再見的羊舜華,??墒撬麆倓傆|手握住她手臂扶住她的時候就知道,她不是羊舜華,。他既驚訝又覺得有趣,,世上竟有這樣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高澄看她的目光與當初的宇文泰如出一轍,。乙弗月娥看到高澄這樣的眼神倒比初見宇文泰時釋然了許多,,鎮(zhèn)定了許多。只是她心里也很好奇,。渤海王世子,,大丞相的嫡長子,侍中高澄她能識其面貌,。難道這位世子,、高侍中和驃騎將軍、駙馬都尉宇文泰相識于同一人,?而這個人長得和她一模一樣,?她的猜測自己也不敢肯定,不敢肯定看似毫無關(guān)系的高侍中和附馬都尉會用心于同一人,,不敢肯定世上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她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臂,想躲開,。
高澄卻并不急于問她是誰,。在他心里,她是誰并不重要,。他只是瞥了一眼她的身后,。
“侍中恕我魯莽。”乙弗月娥略有尷尬地低語,,便轉(zhuǎn)身欲去,。只覺得這位高侍中的目光直白得讓她不敢直視,心里的害怕竟越過了別的任何東西,,只想快點離開,。
可是她忘記了,她匆匆而來是因為身后曾有野獸相迫,。再回轉(zhuǎn),,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果然,,乙弗月娥轉(zhuǎn)身就看到,,身后不遠處那只狼正冷靜而鎮(zhèn)定地立于她身后不遠處看著她。
天子的寵物,,它渾身是漂亮的淡灰色,,毛色溫潤。它的眼神卻是冰冷的,,它有一雙很美麗的綠眼睛,。綠眼睛,乙弗月娥猛然回頭,,果然,,侍中高澄的眼睛正像一對美麗的綠寶石一樣蘊含著耀目的光彩。而那樣的兩雙綠眼睛正同樣饒有興致地盯著她,。
月娥突覺渾身冰冷,,像是寒極了,忍不住全身顫栗起來,。而她再回頭時那頭漂亮的灰色生畜正一步一步慢慢向她靠近,。
“啊,!”月娥驚聲尖叫,,本能地轉(zhuǎn)身欲跑開。
她身后的高澄就勢張開雙臂將她抱進懷里,。他看著她身后目中不解風情滿是懵懂的狼一步一步慢慢走來,,他更是超乎異常的鎮(zhèn)定??墒抢菂s不知道,,它雖是天子的寵物,所有人都因此而敬奉它,,但它并不明白,,它不是所有人的寵物,,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寵愛它。
日影開始偏斜,,陽光不再,,太陽帶來的暖意也漸漸消失殆盡。寒冬里的徹骨寒冷又涌上來,?;实墼抻X得身上發(fā)冷,轉(zhuǎn)回身來沿著洛川之陽向西迎著夕陽希望追逐落日前最后的一點溫暖,。元寶炬和斛斯椿跟在他身后,。
君臣三人各有心事。
元修雖然已經(jīng)按照自己的意志表達了自己的意愿,,相信也會達成圓滿,,但心里總有一處空空落落的,說不上來是為什么,。是因為宇文泰,、賀拔岳還是因為剛才元寶炬提到的話題讓他又想到了高常君?他心里并不分明,,只是一種空蕩蕩的憂慮。
而斛斯椿則是一心滿是盤算,。其人如此,,并不是初次為之了。如果皇帝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宇文泰及他身后的賀拔岳身上,,那么他倒也希望如此,。因為畢竟大丞相高歡與他的敵對就像與皇帝的對立一樣,不可改變,,其實他也和皇帝元修一樣,,是無路可選的。所以也只能姑且相信宇文泰了,??墒撬突实鬯煌氖牵实坌睦餄M是期望,。而他只能冷靜,、客觀地尋找于己有利之處,好在別人的博弈中立于不敗,。
元寶炬則是心里最為忐忑的一個,。也許是預(yù)感,也許是本能,,反倒是接觸關(guān)中最早的他,,此時心里的猶疑最多。說不上來是為什么,只覺得心里便是如此,。襯著此刻,,冬日早來的黃昏,心中的淡淡傷感和落寞一層一層地暈散開來,。
三人不語,,元修在前,斛斯椿和元寶炬在后,。兩個人低首而趨,,忽然發(fā)現(xiàn)前面的皇帝元修停住了腳步。抬頭看時,,元修正在向洛川對面眺望,。是什么如此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斛斯椿和元寶炬也不由自主地順著皇帝的眼神望了過去,。
斛斯椿還罷了,,元寶炬的血一下子全涌到了臉上,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怒火中燒,。
乙弗月娥拼命推拒。
侍中高澄輕而易舉地將她鎖在自己懷里,,他低頭用唇蹭上了她的額頭,,溫熱的氣息噴薄而出,籠在乙弗月娥臉上,。似笑非笑一般道,,“世上竟有如此相象的人,真是有趣,?!?p> 乙弗月娥看到他綠寶石般美麗的眼睛里滿是邪氣,似乎要把她吞噬掉,,一邊掙扎一邊解釋,,“高侍中,妾是南陽王妃,,不是……”
高澄笑看著她發(fā)亂釵斜,,臉上紅暈重重,又氣又急的樣子,,只覺得和羊舜華又如此不同,,忍不住大笑,容不得乙弗月娥再解釋,,低頭便吻上她的唇,,迫不急待地把她想說的話給堵了回去,。這還用得著她來和他解釋嗎?
月娥只覺得呼吸難以為繼。
高澄摟緊了她,一只手已經(jīng)抽劍而出,。
洛川岸邊的元寶炬匆匆一禮,“主上恕臣失儀……”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跳到了結(jié)冰的河面上向?qū)Π杜軄怼?p> 元修忽然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寵物,,那頭狼已經(jīng)慢步到乙弗氏身后,而高澄一邊強吻著乙弗氏一邊已經(jīng)舉劍相向,。
“南陽王,,傳孤的旨意,不許他傷了孤的寵物,?!痹薮蠛啊?p> 已經(jīng)跑遠的元寶炬心里冰冷,。
晚了,,什么都晚了。
高澄手起劍落,,那頭美麗的生畜已被斬殺,。它死得那么輕而易舉,讓人覺得一切都不像是真實的,。
乙弗氏聽到了生畜的哀嚎,,它也如同人類,那樣的撕心裂肺,。它本沒想到如此,如同人類遭到了背叛般的哀怨,。
高澄的唇終于離開了她的唇,。她下意識地一回頭,居然看到滿地鮮血和狼的首級被斬殺,,血腥而令人作嘔,。
乙弗氏頓覺窒息,似乎空氣已被抽干了一般,,終于氣息不繼暈了下去,。
高澄把手里的劍扔在地上,將乙弗氏抱起來,。他還是極為鎮(zhèn)定從容,。
“世子……”崔季舒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此時立于他身后,,似乎是想低聲提醒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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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汰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