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猶豫許久,，訥訥返回他這腦子突然變靈光的小徒的身旁，耐著性子道：

　　“乖——”

　　川烏不為所動(dòng),。

　　“……乖——”

　　川烏連臉都別過去了,。

　　況且別說死不死的事，光說這面黑心更黑的老狐貍,，他若一直在外面散著元神,，行無蹤去無影的，旁人都看不見他,，他卻能將旁人看個(gè)精光,。

　　這老狐貍倒自在了，對她卻是極度的不公,，脫衣,、解手、甚至睡覺都要提心吊膽,。

　　燭龍眼見的哄不好,，只好僵硬地抬手，安撫他那靈獸似的摸摸眼前這小山精亂糟糟的腦袋,。

　　川烏雖看不見師尊元神,，但也感覺頭上似乎有什么東西，倔強(qiáng)地偏頭,，不許動(dòng)自己的腦袋,。

　　她本就體弱，在崖底掙扎許久簡直耗光了氣血,，一張小臉紙一樣蒼白,，只有兩只眼睛紅腫著，此時(shí)因?yàn)闅鈵辣亲右诧w紅,，耳朵也飛紅,，氣鼓鼓的活像一顆剛剝開的荔枝。

　　“小山精,，本座是正人君子,。”燭龍無奈道,。

　　“等我回去就告我?guī)煾?！他的山神師父原來是善于偽裝的無恥小人,！”川烏一口咬死。

　　“本座堂堂山神,，統(tǒng)管四境,，還騙你這小山精不成？”燭龍繞到氣鼓鼓的川烏身前,，這小山精簡直不可理喻,。

　　“竟還有臉說山神！虧得天下人對山神百般崇敬,，你,、你你竟……！”

　　川烏聽他巴巴的狡辯,，想起師父不在身邊,，無晏師兄又被他生生逼走了，她被人欺侮了沒人做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又捂著臉抽抽噎噎哭泣,。

　　“小山精——”燭龍拍拍川烏肩膀，卻被她順勢抓住,，轉(zhuǎn)頭便狠狠咬了一口,。

　　川烏咬著那胳膊，眼淚還噙著,，忽然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

　　慌忙轉(zhuǎn)頭,，8歲的小師尊竟活生生站在她身旁,。

　　“這下總可以走了吧！本座可不想死在這不毛之地,?！?p>　　師尊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向她丟了個(gè)白眼,，抽出印著兩排牙印被咬得生疼的胳膊,，自顧自向前走了去。

　　“師尊……”

　　看著前面一瘸一拐,，滿身血污,，頭上還扎著她里衣的小師尊，川烏簡直不可置信,，臉上的淚珠還未滾下去便急急去趕揚(yáng)長而去的師尊了,。

　　兩人磕磕絆絆，一路順著暗河前進(jìn),。

　　師尊說,，天下河流皆是盤古大神的血脈,，順著暗河便能尋得出路。

　　剛開始川烏還精神昂揚(yáng),，擔(dān)心崖上的防風(fēng)打不過風(fēng)妖,，又擔(dān)心防風(fēng)以為他二人已經(jīng)殞命，諸位師叔們該多么難過,，小嘴叭叭說的燭龍頭悶?zāi)X漲,。

　　——他從未見過如此嘈雜之人！

　　本以為陵游與防風(fēng)已是天下第一嘴碎,，可一放在川烏面前,，還是有些黯然失色了,。與他二人相比,，這小山精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燭龍沉著臉在前面氣沖沖直走,，川烏在后面邁開兩條小短腿使勁追,。

　　崖底愈走愈險(xiǎn)，愈走水愈深,，寒氣愈重,，行了許久，川烏竟有些堅(jiān)持不住了,，話也漸漸少了,。

　　安靜倒是安靜許多，可她卻感覺眼皮越來越沉,，倚著石壁歇了幾歇,，流水淙淙，聽著竟有幾分困倦,。

　　“不許睡,！”

　　遠(yuǎn)遠(yuǎn)在前面走著嫌她聒噪的師尊不知何時(shí)已返回她身邊，嚴(yán)肅道,。

　　“我……困啊……”川烏眼神迷離,，懨懨道。

　　“不能睡,！”燭龍蹲下身來,，抓著她的雙肩命令，“小廢物,，睡了就永別想見到你師父了,！”

　　川烏像個(gè)霜打的茄子似的軟綿綿，靠在石壁上不肯起來,。

　　“我真不知蒼術(shù)怎想的……”燭龍扶額,，無奈道,。

　　沉默片刻，他竟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上來吧,?！?p>　　“啊……”

　　“本座背你走一程，權(quán)當(dāng)是答謝你不顧一切來救本座的一片善心了,?！睜T龍不情不愿道。

　　川烏遲遲不敢行動(dòng),，燭龍索性親自動(dòng)手,，將她搭在自己背上，起身竟十分穩(wěn)當(dāng),。

　　這身體不過8,、9歲，可身體里的魂靈卻氣力雄厚,。

　　川烏滿打滿算也不過豆蔻,，長得又瘦瘦弱弱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若不是這小身體支持不住,，背十個(gè)她還不是輕而易舉,。

　　黑暗中每走一步都是萬分小心，不知走了多久,，暗流忽然洶涌起來,，再向前些，竟有一一人多寬的崖縫,，覆在那崖縫前遮擋的枝蔓雖繁茂,，卻依然擋不住從中射出的刺目亮光。

　　師徒二人仿佛饑渴許久的行客,，跌跌撞撞向那光亮奔去,。

　　好容易穿過那窄縫，內(nèi)里竟是一片世外桃源,！

　　?金輪隱境?

　　“本座竟不知這崖底還有這番光景,！”

　　燭龍四下打量著，喃喃自語,。

　　腳下是茵茵綠草,，山坡之下花木飄香，真真一派安樂之景,，原本的地下暗流在這境地里竟逐漸變成泛著水花的清澈小河,，悠悠向遠(yuǎn)方瀉去。

　　和煦陽光從頭蓋下來,，暖洋洋地曬在川烏冰冷的皮膚上,，川烏忽然有了些知覺,。

　　“餓啊……師尊……”

　　燭龍仍背著他這廢柴小徒弟，忽然聽到耳邊細(xì)聲細(xì)氣地呻吟著,。

　　“餓啊……”

　　川烏氣若游絲,，腦袋耷拉在他肩膀上，兩只手雞爪似的摟著他脖子,，不肯松手,。

　　“怎的了？”

　　“喂,！小山精,？”

　　“嘔……”

　　燭龍?jiān)挍]說完，看著從胸前滴下來的口水,，麻木了,。

　　他從未想過自己能耐著性子背一個(gè)小山精走一路，臨了還被吐一身酸水,。

　　“抱……抱歉……”川烏雖迷糊,，卻也知道自己犯了師尊的大忌,，可她太餓了,，餓極了反而想吐，一時(shí)沒控制住,，只能勉強(qiáng)支起腦袋道歉,。

　　山神邸上下乃至整個(gè)中山境，無人不知山神燭龍喜寧靜,，好整潔,，最為厭惡骯臟不潔。

　　若換了從前的燭龍,，眼里都容不下如此污穢,，更何況如今竟吐到他身上，簡直是太歲頭上動(dòng)土,，她川烏能有幾條命夠罰的,？

　　燭龍強(qiáng)忍著怒氣，攥著拳頭將川烏放下來,，附身到一邊的小河里清理,。

　　蒼術(shù)收了她當(dāng)徒兒也好，充女兒也罷,，與他燭龍有什么干系,，如今竟是給他收了個(gè)小拖油瓶。

　　丟也丟不得,，留著又聒噪不安,，別的徒弟不聽話打一頓就好,，這小山精看著呆呆蠢蠢，實(shí)際竟比風(fēng)妖還難纏,。

　　燭龍一邊清洗衣物,，一邊暗暗腹誹。

　　若再回到收服雪鬼那日,，任是她磕破腦袋,，哪怕蒼術(shù)都磕破腦袋，他也不會(huì)同意收了這小麻煩精,。

　　燭龍嘆了口氣,，甩甩手，不情愿地從臆想中回過神來,。

　　不管怎樣,，如今他師徒二人相依為命，若半道將她養(yǎng)死了,，得罪他那全能大弟子不說,，還要落個(gè)心狠手辣的名聲。

　　他自詡行走四境萬億年無絲毫污點(diǎn),，怎能在這小廢物身上碰了灰,？

　　燭龍起身，鞠了一掬水,，來看看他這小拖油瓶如何了,。

　　不料才扶起川烏那蔫巴巴的腦袋，剛想喂她一口水,，忽然耳邊蕭蕭風(fēng)鳴,。

　　燭龍眼疾手快，一只削得極其尖銳的木箭瞬間劃過耳畔,，在距離川烏鼻尖微乎其微的地方穩(wěn)穩(wěn)停下,。

　　“嚓嚓”一聲，木箭被攔腰折斷,，燭龍黑著臉一把扔了木箭,，放下川烏，回過頭來,。

　　只見一群行為野蠻,、裝束奇異的山野之人從四面奔來，穿樹皮,，著草裙,，身披各類獸皮，揮舞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張牙舞爪。

　　很顯然那些山人觀察他二人許久,，都是埋伏好了的,，待反應(yīng)過來師徒兩人早已陷入包圍。

　　山人野蠻大叫,，野獸似的一雙雙眼睛燃著生殺的火焰,。

　　領(lǐng)頭的山人惡虎似的瞪著他們，大手一揮,，一瞬間箭如雨落,。

　　燭龍連忙抬手，一層蟬翼似的透明結(jié)界瞬間將躺在一邊奄奄一息的川烏罩住,，他自己卻裸露在外,。

　　“你這廢物，好生呆著,，莫要亂動(dòng),。”

　　師尊只留下這么一句,，便只身前去迎戰(zhàn),。

　　山人數(shù)量龐大，四周馬上被圍得水泄不通,，只見那紫衣在人群中影影綽綽,，頃刻間竟有十五六個(gè)一模一樣的小師尊現(xiàn)身。

　　師尊原本頭上纏著的雪白的繃帶早已被血液浸透,，打斗中不時(shí)便有血液飛濺,。

　　刺目的鮮紅濺到川烏面前,，光看著都觸目驚心,，也分辨不出是師尊的還是那些山野之人的……

　　師尊本就被那軀殼限制著神力，又流了這許多血,，還背了她整整一路,，即使什么也不做，也夠精疲力竭的了,，竟還要與這源源不斷出現(xiàn)的山人打斗,。

　　川烏見師尊只使些凡間招式，一眼便知師尊乃不忍傷他們性命,，故意為這些小泥點(diǎn)子們留著余地,。

　　正欣慰師尊宅心仁厚，已是自顧不及,，還要為對手留活路,。

　　誰料這些山人竟得寸進(jìn)尺，冷不防放了兩支暗箭,，正中師尊后腰,。

　　燭龍本就寡不敵眾,，竟又被暗算，眸底一沉,，竟勾唇微微笑起來,。

　　師尊伸手將那木箭拔出，瞬間鮮血淋漓噴涌而出,。

　　原本絳紫的衣衫被血浸染,，大片黑紫的血跡暈開，仿若靜夜之天中氤氳著的墨色云霞,。

　　川烏呆呆地望著師尊那背對著她的微屈的脊背,，血“滴答”“滴答”落下，她仿佛看得見師尊高大的元神從那小身體中脫出來,，怒火中燒,。

　　“師尊！不可,！”

　　川烏看見了師尊手里的兩團(tuán)紫電,，連忙驚叫。

　　她向來是有仇必報(bào),，并非作偽善那一套惡心人的把戲,。

　　只是這樣的情況，打退這些小泥點(diǎn)子們,，給些教訓(xùn)便可,，畢竟萬物有靈，誰的命也是命,。

　　師尊雖仁德,，可他畢竟是萬物之主，若真動(dòng)了殺心,，即便屠了全境,，誰也奈何不了他。

　　況且這些小泥點(diǎn)子們并不知自己全仰仗面前這紫衣童子而活,，他們不過也是在保護(hù)自己的家園而已,，如川烏自己依戀里原那般，罪不至死,。

　　師尊本不該動(dòng)用神力,，他這副身軀已是茍延殘喘，若因此被反噬,，接下來的路將更加難走,。

　　“小童，快閃開！”

　　千鈞一發(fā)之際,，忽然一個(gè)十分精壯的山人跳出來,，師尊還未來得及發(fā)力便被仆倒在地。

　　“你父母家人呢,？怎一個(gè)來了這里,？”

　　那山人抱嬰兒似的將目瞪口呆的小師尊從人堆里搶出來，邊跑邊問,。

　　“放手,！”

　　師尊在那山人懷里掙扎，可那山人力大無窮,，死死禁錮著他的胳膊,，根本使不出神力來逃脫。

　　那山人將小師尊搶來,，放到川烏旁邊,，連話都顧不得說一句邊搶著擋在二人身前大呼：

　　“住手！鄉(xiāng)親們,，都住手,！”

　　舉著長矛短兵狂奔而來的一眾山人急急止了腳步，雖給了那精壯山人一個(gè)面子,，卻仍殺氣騰騰地死盯著川烏師徒,。

　　“兩個(gè)年幼無依的小娃娃，留他們一條生路吧,！”那山人道,，“從前我誤闖這金輪隱境時(shí)也是這般，險(xiǎn)些被誤殺,，若不是金輪族長施我以援手,，恐怕我早成了這箭下冤魂了！”

　　諸山人仿佛有了些作罷的意思,，那山人繼續(xù)道：

　　“金輪族長仙逝不久,，我們怎能再濫殺無辜！若是族長活著,，怎對得起他當(dāng)年建這金輪隱境的一片苦心！”

　　眾人沉默不語,，一個(gè)個(gè)都小心翼翼屏著呼吸,。

　　一個(gè)女山人首先放下手中的棍棒，向師尊露出善意的微笑來,。

　　師尊臭著一張臉,，避開了她的目光。

　　川烏悄咪咪戳了戳小師尊：

　　“快回禮！成敗在此一舉,！”

　　師尊仍舊梗著脖子,，一副受了侮辱的模樣。

　　他從未動(dòng)過殺心,，不過是寡不敵眾,，又有個(gè)半死不活的拖油瓶在后面。

　　本想用紫電將這些野蠻之徒綁了,，過了這境地再將他們松綁,，哪承想被自己的呆徒弟半路截胡不說，還殺出個(gè)力大無窮的“救兵”來,。

　　如今還要他賣弄顏色去取悅一個(gè)母性泛濫的女山人,？他從誕生那日起就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快點(diǎn),！我可不想死在這里,。”川烏咳了兩聲,，竟帶出血絲來,。

　　師尊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那團(tuán)血，終于還是妥協(xié)了,。

　　燦爛的笑容在師尊常年陰郁的臉上顯得極不匹配,，然而那女山人仿佛見到了雨后的陽光，興奮地叫起來,，其余的山人也放了武器,，警惕地盯著兩個(gè)小孩。

　　“天穹,，凡事還是當(dāng)心些為妙,！這兩個(gè)雖是孩童，卻不可掉以輕心,！”

　　為首的山人向那個(gè)叫“天穹”的警告道,，“若他二人存著不良之心，我族上下必將他挫骨揚(yáng)灰,！”

　　那山人冷哼了一聲,，轉(zhuǎn)頭便退了，眾山人見狀也紛紛撤退,。

　　方才那女山人臨走還頻頻回頭,，師尊笑得臉都僵了，方才將其心滿意足地送走,。

　　“小弟弟,，這位是令姊,？”

　　天穹摸著小師尊的腦袋，親切地詢問道,。

　　“本座不……唔……”

　　燭龍正要解釋,，卻被川烏捂上了嘴。

　　“我姐弟二人孤苦伶仃,，被歹人謀害,，一路逃亡，誤闖了這勝地,，多謝英雄搭救,！”川烏擠出一個(gè)笑容道。

　　“原是這樣……外面竟已是這般模樣了……”天穹上下打量著“姐弟”二人的衣著打扮,，驚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