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毓卿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嬤嬤搖頭,,嘆氣說道:“姑娘,,明知道老夫人不愿意見你,何苦來討這個沒趣,?非得把最后一點情義也給消磨掉,?”
章毓卿深吸了一口氣:“嬤嬤,我也是章家的骨肉……”
“要是沒有十三年前那場劫難,,要是大老爺還在,,你就跟家里的毓瑩姑娘一樣,是章家錦衣玉食養(yǎng)出來的嬌客,,無論如何不至于到今天這地步,。”嬤嬤打斷了章毓卿的話,,側(cè)著臉涼薄的看著她,,“可誰叫你命不好呢?”
章毓卿輕輕呼出了一口滾燙的怨氣,,胸中翻滾著幾乎按捺不住的酸澀憤恨,。
“的確,我爛命一條,,早該死在外面,。”章毓卿脊背挺直,,眼神清冷,,“可老天不放過我,還讓我繼續(xù)活著,,在這世上活受罪,,不放我去與我父母團聚。”
嬤嬤皺眉說道:“姑娘何必這么說話,?老夫人在家里早就不管事了,,家里大小事情一律是夫人做主,你來找老夫人也沒用,?!?p> 章毓卿眸光澄明堅定,“還請嬤嬤再去看看老夫人醒了沒有,,我只求老夫人一件小事,,絕不會叫老夫人為難?!?p> 嬤嬤猶豫的看著她,,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得說道:“我再去看看,?!?p> 過不一會兒,有小丫鬟過來說道:“老夫人起了,,姑娘過來吧,!”
章毓卿抬腳跟了過去,進了老夫人的屋子,。
老夫人坐在珠簾隔起來的內(nèi)室里,,穿戴整齊的跪坐在蒲團上撿佛豆,旁邊已經(jīng)撿了滿滿一缽,,完全不像是剛午睡起身的樣子,。
所謂的撿佛豆,就是焚香頌經(jīng),,將黃豆一顆顆的在佛前過一遍,,再將供奉過的黃豆榨成油送去廟里供奉長明燈,更能體現(xiàn)出信徒的誠心,。
正當(dāng)章毓卿要掀開珠簾進內(nèi)室的時候,,被嬤嬤攔住了,“姑娘,,有話就站這說吧,。”
“老夫人,?!闭仑骨浣械馈?p> 老夫人背對著章毓卿,,并未回頭,,“有些話,旁人應(yīng)該也同你說過了,,家里的事大小俱是夫人做主,,你來找我做什么?”
“今天上午,,夫人來找過我,,想把我許給一個年過半百的官員?!闭仑骨湔f道,。
老夫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章毓卿繼續(xù)說道:“我聽出了夫人話外的意思,,若不是祖母反對,,夫人只怕已經(jīng)把我送過去了。受了您的恩惠,,我是來向您道謝的,。”
老夫人依舊背對著章毓卿,,說道:“你是個聰明的,,知道那不是什么好歸宿。但也不必謝我,,我更多是為了章家的名聲著想,。”
章毓卿坦然說道:“只是這次不成,,總還有下次,。”
這次章夫人打的算盤太過下作惡心,,老夫人會反對,,但下次,下下次呢,?只要章夫人想作踐她,,想把她拿去換好處,總能找到一個讓老夫人覺得還湊合的對象,。
說不定是對方只是年過四十,,還不算太老,又說不定是個吃喝嫖賭連家暴都俱全的,。
反正她不過是個鄉(xiāng)下丫頭,,能當(dāng)上官太太都已經(jīng)是天大的造化了,還由得她挑剔年齡性格愛好,?
老夫人看著面前香火裊裊中慈眉善目的菩薩,,傷感的喃喃說道:“你來章家這么多天了,,千金小姐的日子沒你想象中那么舒坦吧?倒不如在農(nóng)家生活一輩子,,老老實實的嫁個農(nóng)夫,,生兒育女,老了也能子孫滿堂,。你說你回來干什么,?”
章毓卿深吸了一口氣,“老夫人,,事已至此,,我便是現(xiàn)在回我養(yǎng)父母家里,也回不去了,?!?p> 當(dāng)初死皮賴臉的纏上陸惟,讓陸惟帶她進京,,已經(jīng)是她被逼到墻角里的無奈之舉了,,說是困獸之斗,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不為過,。
她被王大力綁架,,她養(yǎng)父又被仇家殺死,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不知所蹤,,倘若不是王春娘幫她逃出去,,她趁機賴上陸惟,只怕她要被王大力賣到下三濫的地方,,那才是踏入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相比之下,章夫人這種級別的惡人都已經(jīng)算是講武德的小清新了,。
“你不想被她拿捏,,可她手里有章家的三個男孫,那是章家的未來,。我雖是老夫人,,可也得敬著她。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沒有,,拿什么跟她斗?從你踏進章家的門那一刻,,你就被她拿捏住了,!”老夫人蒼涼的嘆了口氣。
章毓卿說道:“我只求老夫人一個恩典,?!?p> “我老了,,家里的下人都聽她的,我這個老夫人不過是個虛名,,幫不了你什么,。”老夫人搖頭,,“你走吧,,求我沒用,!”
章毓卿抬高了聲音,,“老夫人,您在菩薩前面供奉的人是誰,?”
老夫人沒有搭理她,。
“是我父親吧!”章毓卿咬牙問道,,“您撿佛豆,,也是為了去廟里給我父親點長明燈,是不是,?”
老夫人突然暴怒,,站起身走到門口,口不擇言的咒罵道:“住口,!你不配提我兒作明,!若不是你,我兒怎么會死的那么慘,!我能容你進府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了,!你還想怎么樣!貪心不足的東西,!害人精,!天煞孤星!”
“老天不長眼,,叫你這個害人的天煞孤星活著,,我兒死了!”老夫人雙眼冒火的盯著章毓卿,,仿佛在看殺她親兒的殺人兇手,,牙齒咬的咯吱作響,老淚縱橫,,指著章毓卿惡毒的罵道:“死的人怎么就不是你,!”
章毓卿再難掩心中痛楚,上前一步,,激憤難耐,,“殺我父親的是胡人,,不是我!你怨我恨我,,不過是不敢去怨恨真正作惡的人,!我父親在天之靈看到他用性命換回來的女兒被他的至親漠視作踐,你就是在佛前供奉百年,,他也永世不得安息,!”
老夫人被章毓卿那雙冷冷的幽黑眼眸盯的心里發(fā)涼,恍惚間好像死去章作明的鬼魂盯著她一樣,,驚懼的后退了一步,,險些摔到地上,被丫鬟婆子們七手八腳扶住了,。
“你,,你!”老夫人指著章毓卿,,胸悶氣短,,說不出話來。
章毓卿脊背挺直,,冷冷的看著她,。
嬤嬤給老夫人順著氣,指責(zé)章毓卿道:“姑娘好大的脾氣,!老夫人年紀(jì)大了,,可經(jīng)不起你這么折騰!”
“我父親走的早,,按理說,,我該替我父親在老夫人跟前盡孝??晌乙仓览戏蛉瞬淮娢?,瞧見我就想起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徒惹傷心,?!闭仑骨湔f道。
嬤嬤沒好氣,,瞪著章毓卿,,“你都知道,還過來干什么,!存心讓老夫人不痛快,!”
“夫人先前下了禁令,不許我出門。我知道自己存在礙眼,,來這是想問老夫人可否放我離開章家,?自此以后,我是好是壞,,與章家再無關(guān)系,!”章毓卿一字一句的說道。
靠在丫鬟懷里喘氣的老夫人猛然抬起了頭,,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香案上供奉的章作明的牌位,。
佛香繚繞,黑檀木制成的牌位肅穆莊嚴,。
看著章毓卿冰冷漠然的面容,,挺直的肩膀透著一股傲直不屈的倔強,老夫人心里一顫,,別過頭去,,說道:“你一個小姑娘,,離了章家,,能去哪里?”
“能不被送去給老頭子當(dāng)暖床的玩物,?!闭仑骨渲苯亓水?dāng)?shù)恼f道。
老夫人忍著火氣,,咬牙說道:“這事你大可放心,,我不會答應(yīng),你叔父也不會答應(yīng),!”
“但是……”章毓卿皺眉開口了,。
老夫人揮手打斷了她的話,冷冷的說道:“只是說說而已,,又不是真的要送你去,!你不必到我跟前做出一副多委屈的樣子!我們章家就是再落魄,,也不至于把接進家的姑娘又趕出去,!什么離開章家,和章家再無關(guān)系,,你是來要挾我的,?”
章毓卿怒極,“我父母離世,,祖母不喜,,身無長物,寄人籬下,,命都捏在別人手里,,我拿什么威脅您,?”
“離府之事休要再提!”老夫人怒氣沖沖的摔了桌上的茶盅,,“傳出去,,章家還怎么有臉見人!”
就算章毓卿不是章家已故大老爺?shù)挠H骨血,,只是章家因為睹“臉”思人而認回來的養(yǎng)女,,也是章家的人。章家若是把人養(yǎng)幾天又攆出去自生自滅,,那豈不成京城人家茶余飯后的笑談了,!
章毓卿沉默了,一雙手在袖子子捏成了拳頭,,半晌呼出了一口氣,,才勉強壓下去了心中翻滾的滔天怒火。
“既然老夫人不想讓我離開章家,,可否給我一個許諾,。”章毓卿說道,。
老夫人沉默許久,,說道:“你想要什么許諾?”
“求老夫人看在我故去的父親的份上,,允我自由出門,,假如我能給自己找到一個好人家,還請老夫人成全,?!闭仑骨湔f道。
頭一樣事不難辦,,時下對閨閣女子并無那么多約束,,章毓瑩都是隔三差五的出門和手帕交聚會,就連庶女章毓舒出門也不受限制,,只有章毓卿被夫人下了禁令不許出門,。
至于婚嫁……老夫人搖頭,“異想天開,!你給自己找,?你如何找?女孩家的名聲何等重要,,你歇了這份心,,別做讓章家丟臉之事!”
“我可以用我亡父在天之靈發(fā)誓,絕不做出有害章家名聲之事,,否則任憑夫人處置,!”章毓卿向天空舉起了手。
老夫人大駭,,厲聲喝道:“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