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用一碗燒羊肉,,總算是讓鄔瑾放下了筆,去耳房吃飯,。
耳房里擺著一副樟木桌椅,,滿桌熱氣騰騰,香氣亦是撲鼻,,莫聆風(fēng)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一塊蒸餅,正在認(rèn)真咀嚼,。
鄔瑾拉開椅子,,在她右側(cè)坐下,還未曾拿起碗筷,,莫聆風(fēng)忽然就停下嘴,,把蒸餅從中掰開,,伸長手臂,直遞到鄔瑾嘴邊:“棗泥的,,好吃,。”
鄔瑾連忙擺手:“你吃......”
然而在他張口說話之際,,莫聆風(fēng)已經(jīng)強行把蒸餅塞進了他口中:“你自己吃,,不要藏著回家?!?p> 鄔瑾一滯,,沒想到莫聆風(fēng)會知道他在河邊藏猊糖的事,還記在心里,,心中一軟,,對莫聆風(fēng)笑道:“是,我知道,?!?p> 莫聆風(fēng)把手縮回去,只對著蒸餅使勁,,從餅邊一路的啃咬下去,,去吃里面甜的棗泥餡。
桌上還有燒的十分軟爛的燒羊肉,、魚福丸子,、豆腐羹,另有兩碟很爽口的鲊菜,。
三人對坐著埋頭吃飯,,程廷牙口好,不愛吃過于軟爛的羊肉,,更不愛蒸餅里放的棗泥餡,,把蒸餅邊撕下來吃幾口,又對著其他菜唉聲嘆氣,,挑三揀四吃完了這頓飯,。
鄔瑾不言語,只是吃,,吃好后,,放下碗筷,立刻起身去練字,。
莫聆風(fēng)和程廷百無聊賴,,聚在一起吹塤彈琴,要合奏一曲《泉水叮當(dāng)》。
鄔瑾默默聽著泉水“哐哐”,、“咣咣”,、“轟隆”作響,簡直是泉水爆發(fā)成了山洪,,又驚悚又哀怨,,忍耐著聽了片刻,他便專注于練字,,任何聲音都浮在遠(yuǎn)處了,。
而趙世恒直到酉時放課,才重新邁入九思軒,。
他不檢查課業(yè),,只于紙上寫下一行小字,,行氣貫串,,望之如珠,放至莫聆風(fēng)桌上,,使他們?nèi)藗鏖啞?p> 紙上所寫,,是一句:撓萬物者莫疾乎風(fēng)。
莫聆風(fēng)不認(rèn)識這么多字,,扭頭去看鄔瑾,,鄔瑾就小聲念給她聽。
趙世恒問:“你們認(rèn)為這世上何物可如風(fēng),,使萬物折腰,?”
莫聆風(fēng)嗓門不小的回答:“是糖!伯伯,,糖,!牙齒那么硬,糖也讓它壞掉了,!”
程廷張開大嘴,,“哈哈”大笑兩聲,等意識到趙世恒也在時,,笑聲“嘎”的一下止住了,,埋下腦袋,做個苦思狀,。
鄔瑾沒有回答,,心中浮起無數(shù)個答案,又全都沉了下去,。
片刻后,,他站起來,看向趙世恒:“先生,學(xué)生以為是順,?!?p> “哦?”趙世恒笑看向他,,“為何,?”
鄔瑾回答:“此言出自《說卦傳》,易經(jīng)中,,風(fēng)為巽,,兩風(fēng)相重,長風(fēng)不絕,,無孔不入,,君子以申命行事,如風(fēng)之入物,,無所不至,,無所不順?!?p> 程廷宛如智障般張著嘴,,全然忘記自己也上過《易》這堂課,心想這說的是啥,?
“從書義上說,,對,”趙世恒微笑,,走到鄔瑾身邊,,手指點了點他的心口,“但是我要問的,,不是書義,,我要問的,是你心里的風(fēng),,你要一股什么樣的風(fēng),,能讓萬物為你折腰?!?p> 鄔瑾神色茫然起來,。
程廷眼睛里顯出清澈的愚蠢。
“不必現(xiàn)在回答,,”趙世恒漫不經(jīng)心踱步至莫聆風(fēng)身邊,,牽住她薄薄的手掌,把她往外帶,,“答案可能現(xiàn)在有,,也可能多年以后才有,,但是答案一出現(xiàn),你們終其一生,,都會追尋它,。”
隨后他頭也不回地邁步出門:“散了,?!?p> 莫聆風(fēng)像只小鳥似的活潑起來,聲音高高的:“伯伯,,去哥哥那兒,。”
“他頭疼,,你跟著伯伯,,伯伯教你吹塤?!?p> “好,,”莫聆風(fēng)并不胡攪蠻纏,“伯伯,,哥哥就是我的風(fēng),,對不對,?”
“也對,。”
一日課程,,便如此散去,。
程廷逮回大黃狗,牽著它回家,,一人一狗分立于繩索兩端,,活像個大頭朝上的闊口碗。
角門外,,三個狐朋狗友正等著他——以及他袋子里的錢,,四人合稱寬州四君子,商議著去哪里胡吃海喝,。
四君子與狗,,滾滾而去,鄔瑾在角門則見著了殷北,。
殷北知他家中難處,,去賬房先給他支了一個月的月銀。
鄔瑾接過三個小銀子,,道謝告辭,,卻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書坊看筆。
他想把自己用的那支雞毛筆換下,。
書坊中筆墨紙硯俱全,,又出了今年春闈的雜文集,學(xué)子們爭相傳閱,,又有許多人約好了共買一本,,再行抄錄。
鄔瑾只看筆,,想買一枝散卓筆,,問過店家,最次一等的散卓筆,,也要一百文,。
一百文,可以買兩斤鹽了,,再添點,,也夠買一石米。
他思索再三,,還是沒買,,走出去三十來步,又折回了書坊,,將那枝筆拿起來看了又看,。
筆毫硬軟合適,是羊合兔毫,,束的很緊實,,不易散開。
店家見他實在喜愛,,便少了他五文錢,。
他出書坊時,卻依舊兩手空空,。
回到十石街時,,比平日里還要晚,十石街不少在夜市上討生活的人,,挑擔(dān)扛鼎往外涌,,大家都灰撲撲的,好像是寬州城里忽然涌出來無數(shù)老鼠,。
“瑾哥兒回來了,!”
“瑾哥兒,你真不讀書了,?去做什么......給人當(dāng)書童去了,?”
“不讀挺好,,窮人家,本就不是讀書的命,?!?p> “給富貴人家當(dāng)書童,那也不得了,,主子手里隨便灑出一點來,,都夠我們嚼用半年了?!?p> 街坊四鄰看到鄔瑾之后,,忽然熱情起來,好似鄔瑾忽然也滾進了淤泥里,,即將滿身骯臟,,滿腹惡臭,和他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了,。
鄔瑾不辯解,,只一一打招呼,又回到街口,,讓出路來,,等老鼠們傾巢出洞后,他也滾回了老鼠洞,。
結(jié)果一進門,,就見小老鼠鄔意跪在天井里,哭的滿臉通紅,,抬頭見了鄔瑾,,就哭了起來:“哥……”
鄔母從廚房里出來,,喝道:“叫菩薩也沒用,!跪好!”
鄔意一個哆嗦,,垂著頭不敢吭聲了,。
“阿娘,”鄔瑾去舀水洗手,,揭開餅籠看了看,,見一籠餅幾乎沒動,,便問,,“這是怎么了?”
鄔母氣的面如鐵色:“他做賊,!出去賣餅的時候,,偷偷拿出去二十文,,等我追出去,,他全都花了,買了糖吃,!餅籠架子都撂在一邊,!”
她越說越氣,拿起藤條,,照著鄔意背上就是一抽,。
鄔意疼的哇哇大哭,喊哥救命,,哥在一旁看著,,沒言語。
等鄔母停了手,,鄔瑾才道:“阿娘,,您進屋去,我跟您和爹商量件事,?!?p> 說罷,他扶著鄔母往屋子里走,,鄔意見狀,,以為自己得了赦令,站了起來,,哪料鄔瑾回頭,,冷聲道:“跪著?!?p> 鄔意膝蓋一軟,,又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