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上的舞女撤了下去,管弦樂聲也忽然停下,,燕館短暫的重返了人間,沒了樂聲掩蓋,人的聲音便格外喧鬧刺耳,。
那種剝離了世俗道德的歡聲笑語,,道義蕩然無存,每一個字都沾滿名利,聲震屋瓦,,灌入鄔瑾耳中,使他越發(fā)的難熬,。
就在他煩悶不已時,,忽然從二樓上傳來一聲樂聲,不是琴,,不是琵琶,,而是一種低沉,帶著悲切的聲音,,從弓和弦上顫動著發(fā)了出來,,響徹四周。
方才還沸反盈天的人群漸漸靜了下來,,從高談闊論變成竊竊私語,,先是揣測,后又是興奮,,屏息靜氣,,看向樓上。
程廷響亮而且突兀地擤鼻涕,,自顧自又喝了一杯,。
奚琴冷清凄愴之聲再度響起,蓋過了水車轉(zhuǎn)動時發(fā)出的“咕?!甭?,也蓋住了流水“嘩啦”之聲,仿佛有大雪紛揚而至,,水車激蕩而出的涼氣,,也忽然使人生出了雞皮疙瘩。
風雪倔強倨傲,,寒涼徹骨,,天高地闊,野馬踱步,,悉數(shù)落在了悲鳴的琴聲之中,,越過寸寸光陰,歸來在這座繁華的燕館里,。
鄔瑾心頭煩悶,,也讓這奚琴之聲滌蕩去大半。
一曲過后,,余音繞梁,,聽者沉默,,半晌之后,忽然有人喝了一聲好,,隨后爆發(fā)出一陣巨大的叫好之聲,。
梅丑兒三個字在眾人口中不斷傳遞,這位花魁娘子,,憑著一把弓,、兩根弦,聞名寬州,,卻已經(jīng)許久不曾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此時人未至,琴聲卻到,,已經(jīng)叫今日在場眾人如聽仙樂,。
在歡呼之際,眾人又疑惑是誰請動了這位冷傲的花魁娘子,。
鄔瑾半晌未動,,回過神來時,只覺臉上冰涼,,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
而程廷嚎啕大哭,,大張著嘴痛斥請動梅丑兒出山的人:“誰啊,,這么缺德,還叫人來拉奚琴,,這不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踉踉蹌蹌往外奔:“不聽了,,我不聽了,。”
鄔瑾一抹眼淚,,迅速起身走到程廷身邊,,一手伸到程廷腋下,將他提了起來:“我送你回去,?!?p> “我不回去!”程廷已經(jīng)醉的往下滑,,大著舌頭反抗,,“我不回去,我要跟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這輩子都不回去,!”
然后他扭頭吩咐伙計:“掛程泰山的賬,!”
鄔瑾力大無窮地拽起他來:“那就去我家?!?p> 他把程廷提溜出去,,程廷靈魂還亢奮著,,嘴里嘟噥個沒完,,但是身體已經(jīng)軟如綿,走上兩步就開始往下滑,,鄔瑾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把他攬在自己身邊。
在他們二人走出去后,,莫聆風忽然丟開手中葡萄,,跳下椅子,從二樓一副副方桌前穿過,,又穿過連通前方食客所在的直橋,,隨意挑了一間靠街的閣子,闖了進去,。
閣子里滿是舉杯的食客,,見莫聆風突如其來,全都不得其解,,欲要相問,,卻見莫聆風已經(jīng)推開了窗,探頭往外看去,。
人群熙熙攘攘,,她一眼就看到了佝僂著腰,摟著程廷的鄔瑾,。
燕館廊下所懸掛的大紅燈籠,,正好照著他的面孔,又因彎著腰,,眉骨的陰影投在了眼窩里,,睫毛的陰影投在了兩顴上,唯有鼻梁高挺,,在陰影襯托之下,,越發(fā)有如刀鑿斧刻。
莫聆風居高臨下,,看清楚了他的每一段起伏,,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
鄔瑾沒有察覺到這樣的目光,,只是費力架著程廷往家走,。
程廷本就分量不輕,醉酒之后,,肉便越發(fā)沉重起來,,還依靠在鄔瑾身邊,鄔瑾不得不費出十二分的力氣攙扶他,。
好不容易走到十石街,,鄔瑾就見到了拎著個包袱的胖大海。
“三爺,!”胖大海急忙上前,,伸出一只胳膊,和鄔瑾一左一右架住程廷,,“鄔少爺,,辛苦您了,夫人說請您多擔待,,明天她再來接三爺,。”
鄔瑾此時無力去想明天,,額頭上的汗珠已經(jīng)落到了嘴里,,一腳深一腳淺往里走,還沒走出去五步遠,,程廷忽然一個挺身,,嘰里呱啦叫了起來。
他大著舌頭,,鄔瑾一個字都沒聽清,,而程廷卻是忽然來了勁,掙扎著往外跑,,跑出去一步,,就摔了個狗吃屎。
“三爺,!”
胖大海連忙過去扶他,,然而程廷已成一灘爛泥,摟不住,,扶不起,,沾著手就滑。
鄔瑾連忙上前,,和胖大海合力扶他起來,,這回聽清楚了他說的話:“臭......不去......”
“好,那我送你回家去?!编w瑾把他架起來,,三人勾肩搭背地走,然而程廷也不去,,不住地扭動翻滾,。
“不、不去,,小狗,,去小狗家里?!?p> 十石街一個半大孩子出來撒尿,,見此情形,,險些驚掉下巴:“瑾哥哥……你……”
“他喝多了,,”鄔瑾一把薅住程廷,“走,?!?p> 三人宛如一對神仙眷侶,糾纏著去了莫府,,敲響角門,,要在這里借宿一晚。
胖大海不便進入莫府,,只能將包袱交給鄔瑾,,回程府報平安去了。
莫家兄妹未歸,,整個莫府一片寂靜,,九思軒里,大黃狗對著程廷齜牙咧嘴,,程廷踢他一腳:“滾開,,程泰山!”
大黃狗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能做程廷的爹,,立刻“汪”了一聲,。
“嘔......”程廷回了一個巨大的嘔吐。
大黃狗拔腿就跑,,九思軒的下人也不愿來接這苦差事,,各自假裝忙碌,沏茶,、端熱水,、拿帕子、鋪床,最后只有祁暢像個受人欺壓的小媳婦似的,,拎著水桶出來洗地,。
程廷蹲在地上,吐了兩口,,又哭了兩聲,,又吐兩口,吐無可吐了還不肯走,,嗚嗚直哭,。
鄔瑾拔蘿卜似的把程廷拔進東廂房,推他在床邊坐定,,自己去擰帕子,。
“嗝——”程廷不知打了個什么嗝,自己脫了外衫,,岔開兩條腿,,兩手往下伸,腰一寸寸的彎下去,,最后腦袋埋進褲襠里,,試圖去脫鞋。
“小心,!”話音未落,,鄔瑾就見程廷像個瓜似的栽在地上,滾了一圈,。
他連忙丟開帕子,,去扶程廷,程廷躺在地上,,身上讓程知府抽成了菜花蛇,,還在大著舌頭說話。
鄔瑾單槍匹馬把他塞回床上,,脫掉他那兩只大鞋,,又拿帕子飛快把他擦了一遍,走到門口,,要了一杯濃茶,,讓程廷在床上坐穩(wěn)了,灌進他嘴里,。
茶堵住了程廷的嘴,,人也鬧的夠了,眼皮沉重地抬不起來,,昏昏欲睡,,使勁一揉眼睛,他勉強抬起眼皮,看向鄔瑾:“她不喜歡我啊,?!?p> 說罷,眼中一片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