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娘的魂魄,，身穿嫁衣,，與沈靈犀為她妝扮的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瑤娘秋水般的眸子里，雖然還有尚未徹底消散的怨氣,，更多的是大仇得報的暢快,。

　　半個月前，李家母子將瑤娘接進京城,，逼她做外室不成,，便將她蓄謀殺死在青花巷的宅子里。

　　得虧瑤娘生前心善,，每日都給隔壁獨居的老嫗送飯,。在她死后第二日，老嫗未見她上門,，便撞開院門尋找,，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身。

　　李安臨作案手段十分高明,，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再加上瑤娘初來乍到，在京城無親無故,，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她曾是李安臨的發(fā)妻，也就查不到李安臨身上去,。

　　官府在青花巷查案,，一無所獲。

　　又因盛夏尸身易腐,，難以保存,，便將尸身送來福安堂做防腐處理、寄存,。

　　正因如此,，沈靈犀才見到了瑤娘的魂魄。

　　瑤娘以祖?zhèn)骼C技作為酬勞，請她來李府辦這場白事,。

　　“李安臨圣眷正隆,，我只能幫你到這種地步?！鄙蜢`犀歉聲安慰：“不過你無需擔(dān)心，皇城腳下,，今日鬧這么一場,，定會驚動大理寺，知府想匆匆結(jié)案怕是不行了,，大理寺少卿慕懷安這個人雖不怎么樣,，辦案子倒還算公正，定能為你伸冤,?！?p>　　瑤娘盈盈一拜，“多謝姑娘出手相助,，瑤娘無以為報,，將生前薄產(chǎn)和祖上傳下的幾件繡品贈予姑娘?！?p>　　“東西就藏在青花巷宅子西廂東墻,，最左邊那塊墻磚后面。請姑娘將東西折成銀錢,，付給今日辛勞的三位小哥,。隔壁為我報官收尸的鄭大娘，孤苦無依,，也請姑娘代為照拂,。”

　　“你已將繡技傳給我,，就無需再給其他酬勞,。”沈靈犀忖度幾息,，“既然那些繡品是祖上傳下來的,，定十分珍貴，我會替你妥善保存,，待找到有緣人,，連同繡技一起傳承下去。至于田產(chǎn)那些,，待按你遺愿分配以后,，我會將余下部分放在福安堂，以你的名義安頓孤苦無依的兒童和老人，你看如何,？”

　　瑤娘甚是歡喜,，笑著朝她道了謝，魂影化作點點星光消散,。

　　沈靈犀看著她的魂影消失,，喃喃低語：“阿翁，如今我已學(xué)會瑤娘的繡技,，只需將消息放出去,，相信害死你和二叔的兇手定會找上門來，到時就能想法子替你們報仇,，九泉之下您也能安息了……”

　　“靈犀……”

　　忽然,，從沈靈犀身后傳來一道空靈蒼老的聲音。

　　一個身穿素白長袍,、鶴發(fā)圓臉的老翁魂影出現(xiàn)在她身后,。

　　那魂影比瑤娘的亡魂，淺淡許多,，幾乎與月光融在一起,，若非凝神細看，快要看不見,。

　　“阿翁,。”沈靈犀回眸,，看到素白的魂影,，眼睛一亮，心下瞬間歡喜起來,。

　　這是她過世月余的阿翁魂魄,，這幾日未曾出現(xiàn)，沈靈犀還以為他老人家已經(jīng)投胎去了,。

　　沒想到,，他竟還在人世間。

　　然而,，沈靈犀的歡喜,，也只持續(xù)了一瞬。

　　她家阿翁開口第一句,，又是讓她頭疼不已的話題,，“你這丫頭，果然被我猜到,，跟瑤娘學(xué)繡技就是為了報仇,！阿翁跟你說過多少次，我和你二叔的仇不需要你報。阿翁只想看你早日嫁人,，開枝散葉……”

　　“可那些人害你……”

　　沈靈犀到嘴邊的話還未說出,，就被老翁盡數(shù)噎了回去：

　　“害什么害！他們是皇親國戚,，不是旁人能招惹的,！我知道你本事，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砂⑽讨幌肟茨汩_開心心嫁人、生子,，人生圓圓滿滿，不想你管這些事,！你要是不能擁有完整的人生,，我這張老臉……不，老魂,，待去了地府,，如何見鄉(xiāng)親父老，見我的阿英……”

　　說著說著,，老翁的魂魄激動地聳動雙肩,，竟真的痛哭起來。

　　沈靈犀幾次三番要阻止勸說的話,，都隱沒在抽搐的嘴角,。

　　可惜她阿翁哭得投入，還在繼續(xù)數(shù)落,，“都怪我……要是當(dāng)年我沒把你撿回來,，要是我沒有多事收養(yǎng)你，要是我從小對你嚴加教導(dǎo),，不縱著你接觸鋪子里那些活計,，你就不會現(xiàn)在十八了還未嫁人。隔壁村的彩花,，招了個贅婿,，十八歲都當(dāng)兩個孩子的娘了……早知今日，我就該早些把你是宣平侯府嫡女的消息,，送出去,。也不會等到現(xiàn)在，侯爺才松口將你接回府,。你說,，今日你鬧出這種事，萬一與他們起了嫌隙……”

　　“起了嫌隙就起了，我又不在意,?！鄙蜢`犀終于抓到機會開口，聲音清靈靈的甚是悅耳動聽,，沒有絲毫擔(dān)心,。

　　“什么不在意！那是你親爹,！你是宣平侯正經(jīng)的千金嫡女,！”老翁立時哭嚷著耍賴，“我不管,，從今往后你必須把報仇這事忘得干干凈凈,，要不然我死不瞑目?！?p>　　“好好好,。”沈靈犀舉雙手求饒,，“忘,，我一定忘?！?p>　　“回侯府以后,，要尊老愛幼、孝敬父母,、兄友弟恭,。”

　　“嗯嗯嗯,?！?p>　　“不能惹是生非，也別再招鬼嚇人,，莫多管閑事,，非禮勿聽、非禮勿視,?！?p>　　“行行行?！?p>　　“長輩給你安排的相親,，一定要去，不許敷衍了事,?！?p>　　“去去去,。”

　　“明年此時,，必須要把自己嫁出去,。”

　　“嫁嫁……嫁,？”沈靈犀無語望天,，“阿翁，這您就強人所難了,，我就算想嫁,，也得先有個您能看得上的人吧?！?p>　　聽見這話,，老翁把眼淚一收，很是開心地湊到她跟前,，“阿翁實話跟你說,，金仙觀的玄清女冠以前給你算過一卦，說只要你回侯府,，那個命定之人就會出現(xiàn)?！?p>　　“緣分來的時候,，擋都擋不住。你聽阿翁的,，最好是三月里成親,，剛好趕上阿翁冥壽，到時把他帶到墳前給我看看,，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啦。等到后年,，抱著小曾孫女來我墳頭,，帶壺?zé)蹲泳疲蠛竽昃驮撚行≡鴮O啦……”

　　沈靈犀心好累,，卻還要保持微笑,，“好，到時一定去看您,?！?p>　　“我知道你又在敷衍我！”老翁又不高興了,，眼淚像豆子一樣又開始往下掉,，“我這魂魄馬上就要散了,，你這樣讓我如何安心去投胎？阿英若見了,，肯定要怪我,，沒把孫女帶好……”

　　“您別哭，別哭了……”

　　沈靈犀一想到即將與阿翁徹底分別,，終是妥協(xié)半步,，“好，我答應(yīng)您,，不主動尋仇,。去侯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爭取三月前把自己嫁出去,，行了吧？”

　　老翁總算松了口氣,，笑著點頭,，“記住哦，你去報仇,，阿翁死不瞑目,，只有做到最后一條，九泉之下阿翁才能安息,。若食言的話,，阿翁會給你托夢的呦?！?p>　　話落,，他給了沈靈犀一個大大的笑容，樂呵呵地轉(zhuǎn)身,，魂魄在月光下化作點點星光,，慢慢消散。

　　沈靈犀知道這回阿翁是真走了,，眸底泛起淚光,。

　　可一想到，以后再也沒人在耳邊絮絮叨叨催婚了,，心酸之余,，又覺得松了口氣。

　　“阿翁,，若有來世,，希望您還做靈犀最最好的阿翁，就是……可別再催婚了,?！?p>　　她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走向馬車，“阿響,、大火,、莊生，駕車去青花巷,，咱們要趕在官府之前,，把瑤娘的酬勞帶走?！?p>　　“得嘞,！”

　　叫阿響的少年，一聽要去拿酬勞,，眼睛一亮,，趕忙把手里的嗩吶放進車里，待沈靈犀上了車,，牟足勁兒駕車朝青花巷飛馳而去……

　　*

　　次日,，新科探花李安臨與宣平侯嫡女沈玉瑤，大婚之夜發(fā)生之事,，便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一時間，瑤娘身死一案便成了京城街頭巷尾最熱鬧的話題,，就連宮里的貴人,，都聽到了風(fēng)聲。

　　壽康宮里,，纏綿病榻月余的竇太后，倚坐在床頭,，聽著小太監(jiān)將這樁奇聞惟妙惟肖地講了一遍,，連日來懨懨的病容，終于稍稍提起了精神,。

　　“哀家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聽過這種離奇之事了,。”竇太后似想到什么,，神色唏噓,，“真懷念啊，那時哀家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少女,，如今卻已行將朽木,，時日無多嘍！也不知待我死后,，會不會像那瑤娘一樣,，能化作鬼魂,，出宮去走走看看……”

　　“生前柔弱可欺，死后就能化作厲鬼索命,，若當(dāng)真如此,，那戰(zhàn)場之上死在孫兒手下的亡魂成千上萬，孫兒豈非要被那些厲鬼煩死,。不過是些跑江湖人裝神弄鬼的小把戲,，皇祖母莫被他們騙了?！币粋€清越矜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眾人回身望去,，便見一個頭戴玉冠,，身穿靛紫繡金蟒袍，身形高大挺拔,、容色冷肅俊美的男子,，大步從殿外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