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張良自食案后起身,，快速趨前幾步,，附在劉季的耳邊,，

　　“陛下,，關(guān)于即位禮的安排,，博士叔孫通有一套儀法請奏,?！?p>　　劉季眼睛一亮,，“什么儀法,，繁瑣費(fèi)事嗎？”

　　“臣已先行看過,，叔孫通的這套儀法,，不繁不冗，尊卑有序,，恰到好處,。”

　　張良深諳劉季的脾性,，知他最煩儒家繁文縟節(jié)的程式與看上去迂腐不通的執(zhí)念,，便趕忙替他解釋，并格外加重了“尊卑有序”四個字上的語氣,。

　　“哦,？那就讓他上來吧，趁著大家都在,，給這群粗人們講講,，什么叫作尊卑有序，什么叫作下肅上尊,?！眲⒓揪褚徽?，口角帶笑，掃向喧鬧堂下的眼光卻是深不見底,。

　　此時的堂下,，嘈雜宛如鬧市街頭，不知誰取出了一座五弦筑,，竟是整木雕就,，通體泛著黑漆漆的光，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劉季在鄉(xiāng)間時最喜擊筑高歌,，此刻見物心喜，立馬讓人拿了過來,，熟練地握住筑一端的細(xì)柄,，手指撥動，鏗鏗鏘鏘的弦聲如驚濤拍岸,，直上云霄,。

　　酒酣耳熱的眾人聞歌起舞，引吭高歌,，場面愈發(fā)熱烈而凌亂,。

　　呂雉自覺些許有酒意，告了個禮,，默默退到庭外透氣,，但見此間飛梁石蹬，院落毗連,，想是哪戶豪門大族的第宅,。

　　她立于外院，任濕冷的夜風(fēng)吹拂臉頰,，頭腦頓時清醒了不少。

　　見王后中途退席,，想是醉了,，伶俐的侍女們忙捧來一套匜（yí）與盆，伺候王后洗手,。

　　秦漢時期,，貴族們有著一套考究無比的洗手方式，喚作沃盥,。

　　只見一名侍女手持描花漆匜,，站立著緩緩傾倒，匜內(nèi)所盛清水,，自一側(cè)的細(xì)長出水口涓涓而出,，另一侍女矮身蹲下,，雙手捧住大盆，承接上方傾注的流水,，形成一座小小的人工瀑布,。

　　呂雉忙就著清冽水流，細(xì)細(xì)洗了手,，又從侍女手中接過手巾,，一邊慢慢擦手，一邊出神思索,。

　　明明諸事皆定,，前途明朗，但她內(nèi)心深處總有一股惴惴不安的湍流,，不知從何而起,，已是再世為人，她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因此才越發(fā)焦躁,。

　　正沒理會間，她用余光瞥見兵士領(lǐng)著一位身著高冠寬服,、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人,，神色匆匆地往筵席所在的內(nèi)院走去。

　　見到呂雉,，兵士駐足,，恭恭敬敬喚一聲王后，那人忙也長揖到地,，自稱叔孫通,。

　　呂雉又驚又喜，“先生是叔孫通,？久仰大名了,。”

　　這句話實屬真心,，絕非虛與委蛇的客套敷衍,，因為叔孫通的大名流傳到了九百年后，她確實仰慕已久了,。

　　***

　　叔孫通是儒學(xué)大家,，他本是秦朝的待詔博士，因及時察覺秦二世的失道寡助,，帶領(lǐng)諸子弟從秦出逃,，于亂世中多次易主，最終于三年前從了劉季,。

　　呂雉知道,，叔孫通后來飛黃騰達(dá),，得到了劉季的無比信任，漢初草創(chuàng)時期的起朝儀,、宗廟儀法等一系列儀式制度,，均出自叔孫通之手，更被太史公在《史記》中譽(yù)為“漢家儒宗”,。

　　后來,，這套禮法經(jīng)數(shù)百年來儒生們的不斷增改，成為定式,，源遠(yuǎn)流長,，又被李唐皇族欣然繼承，武則天自幼耳濡目染,，也熟稔于胸,。

　　沒想到，竟在這樣的場合,，得以見到傳說中開天辟地,、業(yè)垂后嗣的大儒。

　　只是,，瞧著眼前這位大儒現(xiàn)下的儒生裝束,，他與劉季間那番改變歷史的對話，應(yīng)該還未發(fā)生,。

　　行過禮后,，兵士帶著叔孫通拔腿欲行，不料呂雉忽然開口,，

　　“先生這是要去面見陛下,？”

　　“是的，臣有一套即位之禮,，正想說與陛下聽,。”

　　“先生預(yù)備穿著這身衣服,，去見陛下嗎,？”呂雉從頭到腳打量著叔孫通，笑著說,。

　　叔孫通低頭審視了一下身上工整潔凈的長袍，又抬手扶了扶高高的冠帽,，白凈面皮上露出疑惑之色,，不明所以，

　　“臣不知有何不妥之處,，還望王后明示,?！?p>　　“陛下于馬上得天下，生平最憎儒生,，嫌他們舌燦蓮花卻百無一用,。

　　先生若想被他青眼有加，務(wù)必先投其所好,?！?p>　　叔孫通怔了一瞬，轉(zhuǎn)而心領(lǐng)神會,，對呂雉深深一揖,，又向身旁的兵士耳語幾句，便急急離開,。

　　呂雉不想錯過接下來的好戲,，轉(zhuǎn)身走向室內(nèi)。

　　***

　　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改頭換面的叔孫通快步小跑入室,，穿過亂糟糟的眾人，來到劉季面前,。

　　他已把方才的儒生行頭全部換掉,，周身只穿著劉季老家最時興的麻色短衣，衣長止到膝蓋,，窄袖裹腿,，頭戴一頂小帽，看上去與沛縣道邊的販夫走卒并無二致,。

　　看到他的裝束,，劉季不易察覺地略略頷首，臉上露出了一絲贊許的笑容,。

　　既被皇帝接納為了自己人的一份子,，接下來的儀制演示，自然進(jìn)展得比較順暢,。

　　叔孫通所推行的即位禮,，乃是基于秦王朝的禮制，去其繁冗,，取其精華,，雜糅而成。

　　他在滿室來回走動,，手腳并用地比劃展示,，劉季放下酒卮，凝神注視,，不住地?fù)u頭或點(diǎn)評,，

　　“此處太繁瑣,，我做不來，刪了吧,，刪了吧,。

　　此處耗時太長，甚是累人,，你回去再改進(jìn)一下,。

　　此處需眾人跟隨配合，你要保證他們都爛熟于胸,，別出什么亂子,，反倒讓天下人笑話?！?p>　　叔孫通臉上堆著好脾氣的笑容,，頻頻點(diǎn)頭，滿口稱是,，對劉季所提的一切刪改全盤接受,，有求必應(yīng)。

　　呂雉在席間看得忍俊不禁,，又暗暗心生欽佩——

　　劉季喜歡簡單易學(xué)的禮儀,，這叔孫通便能投其所好，全然沒有飽學(xué)之士的狷介孤高之性,，怪不得后世都夸他精明柔順,，與時俱進(jìn)，果然名不虛傳,。

　　定下來整套儀制后,，叔孫通原本白皙的臉上已汗津津地泛紅，他深深一拜,，忽然又說,，

　　“《禮記》有載，昔日周朝天子后宮中,，‘有后,，有夫人，有世婦,，有嬪,，有妻，有妾’,。

　　今陛下已貴為皇帝,，皇帝之配，謂之后也。后者,，君也，以聽天下之內(nèi)治,，天下內(nèi)和而家理,。

　　現(xiàn)皇太子已立，臣請陛下立皇后,?！?p>　　此言一出，滿座肅然,，所有人的酒登時全醒了,，目光統(tǒng)統(tǒng)集中在呂雉身上。

　　其實叔孫通所言,，早在元老功臣中有了共識：

　　既然有了皇帝,，便該有皇后，這是古禮,，也是順理成章,。

　　何況，在元老們看來,，二世而亡的暴秦,，恰是因為沒有立后，使長子扶蘇的繼承者身份名不正言不順,，最終在皇位傳承問題上釀成大禍,，兄弟鬩墻，才給了起義軍可乘之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