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星辰掛滿了整個天際,。月色一片荒涼,地崖多沙漠和戈壁,,遠看去,,向著月光的一面泛出冷白的光,,背對著月的另一面,卻仿若無數(shù)堆積的銀沙,。
葉三坐在一個小沙丘上,,腦海里止不住地回旋著?留給她的畫面,沒有血雨腥風(fēng),,也沒有歇斯底里,,她的眼前,漸漸只出現(xiàn)了兩個相對而坐的男人,。
峽谷里,,顧銘靜靜地坐著,,一言未發(fā),直到顧芒之的腳步聲漸起,,他的雙眼才微微睜開,。
“你來了?!彼硢〉暮韲抵腥耘f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顧芒之跪在峽谷的另一端。
“父親,,兒子有罪,。”
顧銘示意他上前去,。顧芒之站起來,,緩步上前,終于在距離顧銘十步的位置又跪倒在地,。
“芒之,,我從未這樣看過你,你從未離我這樣近,。你的戰(zhàn)術(shù)也很高明,,多年來,,是我一直看走眼,,誤以為你大哥才是將才?!?p> 顧芒之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很小的時候,,他也渴望得到父親的認同,,可父親從未多看他一眼。今天得到了,,卻不是父親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許,。這種稱贊,比責怪更傷人心,。
寒風(fēng)吹過峽谷,,黃沙卷起蓬草,,在這戈壁灘上,,大地似乎要將一切變?yōu)橛篮?,但一切痕跡又都會轉(zhuǎn)瞬即逝,。
“父親,,”顧芒之張開干涸的嘴唇,,“我從小敬重您和大哥,,我永遠無法超越你們的功績,我也曾經(jīng)很想,,在您指向的路上獲得功勛?!?p> 顧銘沒有說話,風(fēng)在峽谷中橫沖直撞,,發(fā)出鬼哭一般的嚎叫聲,。
“可是父親,我沒有辦法,,將自己的偉大建立在別人的頭顱之上,。我的夢里,從來沒有戰(zhàn)爭勝利的歡愉,,更多的是無辜百姓的流離失所,。
就如同我現(xiàn)在無法打敗您,,當初的我,也無法袖手辰娘母子的凄苦,。我知道成大業(yè)者,,不得不心狠手辣,更知道少數(shù)的犧牲,,是為了更多人的……更好的生活,。
可我無法看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倒在我的劍下,我無法忽視,,戰(zhàn)爭的殘酷,。”
顧銘笑了笑,,干涸的喉嚨中,,發(fā)出幾聲輕咳:“你果真毫無長進,你身邊一定有高人相助吧,呵呵,,做了魔君,,一定忘了你姓什么,你的使命是什么了吧,?”
顧芒之深深叩首,,起身時,額前猩紅,,眼眶泛淚,。
“父親,”他的眼中淡然,,嘴角淡淡地笑著,,“很多年來,我一直都在反思自己的錯誤,。我背叛父親,,帶頻頻離開,使她成為對神族有一定威脅的遺孤,;我背叛了頻頻,,掩去了她的記憶,使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緣何而去,。
我寧愿她恨我,,折磨我,也不愿意仇恨蒙蔽了她的眼睛,,使她做下錯誤的事,。
父親,我早已明白,,我無法成為父親忠實的兒子,,在如此的天道下,我也不可能有所建樹,,我早已放棄一切名利權(quán)情,,我痛苦多年,也算還得父親的養(yǎng)育之恩,?!?p> 顧銘強忍著怒氣,但終于忍無可忍,,他舉起神錐,,迎上顧芒之抬起的頭,黑色斗篷的篼帽脫落,,露出芒之臉上猩紅的舊傷,。
顧銘一怔,放下了手中的神錐。
“為了一個女人,,你會給神族帶來多大的災(zāi)難你懂嗎?”
“父親,,她不會,,如果她會,那也是神族欠她的,,我們已經(jīng)夠錯了,,不可以再錯下去?!?p> 顧芒之笑得坦然,,顧銘也明白了,今日無法勸說動自己的兒子,。他望了一眼遙遠的晚霞,,長嘆一口氣,仿佛想起了很早以前的故事,。
“芒之,,你和你母親,很像,?!鳖欍懻Z氣沉緩,“她是鬼族的女子,,一次外出,,我救了她,我們二人相愛,,但她接到族中的命令,,要完成一次刺殺神族的任務(wù),那個神族,,正是我的將軍,。
將軍待我有恩,我知道了她的刺殺任務(wù),,便極力阻止她,,雖然我明知道將軍生性殘暴,但我還是選擇守護自己的責任,。
你母親因此和我大打出手,,我一心護著將軍,幾乎招招下的死手,,你母親修為高于我,,我本以為,她會躲開……”
說到此處,顧銘眼中是掩飾不住的神傷,。
芒之第一次聽到母親的故事,,但他只是笑笑,安慰顧銘道:
“母親只是做了她該做的,,立場不同,,人各有志?!?p> 蒼茫月色下,,地崖的峽谷內(nèi)更是死一般的寂靜,許久,,顧銘見無法說服芒之,,便也不再兜圈子:
“所以你我父子,今日該當如何,?收復(fù)魔族是我的使命,,雖然為顧家揚名立功也是你的使命,但我顧銘沒有教育好你,,你也可以不遵守,。”
芒之回頭看一眼躲在暗處的魔卒,,他心底里明白,,早在來之前,?就告訴過他,,不殺顧銘,,神族誓不罷休。
他想起自己的子民,,跪在地上,,重重拜了三拜。
“父親,,請讓兒子來世再報您的恩情,,但不要讓兒子,再做您的孩子,!”
顧銘驚愕,,但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見峽谷中霎時間結(jié)出了一個巨大的陣法,,這陣法鋪天蓋地,,有萬鈞之力,使人逃無可逃,,這是神族的陣法,,今日用魔族之力畫出,,威力更盛。
顧銘猛的想起,,這是他教給芒之最開始的陣法,,也是他教給芒之唯一的一個陣法。轉(zhuǎn)眼間,,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刮傷了兩人的面龐,顧芒之卻是雙眼漠然,,仿佛早已看淡生死。
陣法外,,一個身影閃來,,待到顧銘看清時,那人正是青曦,,他極力跳進陣心,,卻無法破解,縱使天生神力,,也在陣法之中被利劍穿刺無數(shù),。
“芒之,不要做傻事,!”青曦忍著痛,,大聲呼喚道,一只手伸向顧芒之,,想要拉他出去,,此時,一柄利劍恰好飛來,,刺穿青曦胸口,。
蘭兄?他怎么在這里,?葉三來不及疑惑,,只得聚精會神繼續(xù)看下去。
顧銘大驚,,陛下,!他用盡全部力氣,將青曦一掌推出,。
顧芒之已是滿面淡然,,心底卻有千萬個聲音奔走呼告。
不殺顧銘,,就無法阻止戰(zhàn)亂,,可殺掉顧銘,,他又枉為人子!
一股神力自胸中結(jié)出,,這是凝聚在神骨上的神力,,一旦抽出,便如同撕破胸膛的疼痛,??梢参ㄓ羞@神骨上的神力,才可以化作千絲萬縷,,用魔君的全部修為,,凝結(jié)成一堵浩大無窮的結(jié)界墻。
這墻護住了魔族萬千子民,,將魔族與其他種族完全割裂開來,,使神族不能再進犯魔族,魔族亦不可向前一步,。
一只利劍沖向顧芒之的胸口,,失去神力的他,再沒有了一絲一毫的屏障,。霎時間,,童年的孤獨,少年的多病,,青年的凄楚,,終于在這一刻被全部刺穿!
顧芒之吐出一口鮮血,,臉上,,卻綻放出久違的開懷。
顧銘已經(jīng)再無多余的力氣,,他身上中了數(shù)劍,,倒在血泊之中,一只手,,伸向他從未親近過的次子,。
“芒之……為……為什么?我們本來……可以有完滿的……結(jié)局,?!?p> 鮮血從他的口中流出,染紅流沙,,顧芒之跪倒在地,,泣不成聲,但也滿懷笑意,。
“父親,,所謂完滿,,不過是我的臣服,和您的假意妥協(xié),。芒之心中無霸業(yè),,只有一個個弱小的……生靈。他們……不需要戰(zhàn)爭,?!?p> 倘若一個人心中有愛,他就會忘掉自己,,甚至愿意犧牲自己,,可倘若一個人心懷私欲,他的眼中,,就容不下大愛,。愛在私欲面前,是那樣一文不值,,又是那樣可笑卑微??蓯哿桉{于私欲之上,,吻向它長出的利劍,包裹它所有的鋒芒,。
位極人臣又如何,,強取豪奪又如何,當結(jié)局已定,,再回首,,才知所謂人生成敗得失,都不過他人笑談小事,,可倘若心中懷道,,便是沒能得償所愿,也終究可以死得其所,!
顧銘終于合眼,,他永遠也無法理解兒子的選擇。他始終認為,,善良不過是軟弱的借口,,可再合眼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片刻的釋然,,可能這也是他的歸宿,,他也走向自己價值的巔峰。
顧芒之沒有望向來勢洶洶的劍雨,,只是回首望了一眼在陣法外拍打著陣壁的魔族子民,,眼中漸漸浮現(xiàn)出顧頻頻的臉龐,,但終于,隨著風(fēng)的卷席,,將這一切都化為烏有,!
片刻后,風(fēng)停了,。
峽谷的明月仍然清亮,,微風(fēng)卷起細沙,掩蓋了一群新的腳印,。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仿佛從來都沒有人來過這里。
魔族士兵跪倒在地,,向著峽谷的方向跪拜,,趁著額頭貼近細沙的時節(jié),將眼淚埋在沙下,。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緊接著,一聲接著一聲,,士兵們嗚咽著低聲吟唱起來,,峽谷里的微風(fēng),卷起那歌聲,。
那是顧芒之初來時教給他們的歌,。
風(fēng)兮草折
馬兒不前
異鄉(xiāng)水濯纓,何時可歸——
前路茫茫兮,,背棄故鄉(xiāng)——
風(fēng)兮草折
女兒不棄
十五從軍兮,,七十而歸——
松柏冢累累,與飯阿誰,!
悠長的峽谷,,收集了無數(shù)風(fēng)的呼號,霎時間只聽見一遍遍的歌聲,,那樣低沉,,那樣哀傷。轉(zhuǎn)輾千百回,,在浩蕩蒼茫的大地上低回,,平沙無垠,群山糾紛,,風(fēng)悲日曛,,蓬斷草枯,回蕩著從四面八方涌來的嗚咽,,折斷的戰(zhàn)旗失去生氣,,折戟在流沙中下沉,。
死一般的沉寂持續(xù)的良久,即使在她的身后,,他也能感受得到她胸膛里的心臟在破碎,、在消散,又重新拼好,。
顧湛覺得這比他自己心碎了都要難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卻在伸出手的那一剎那,,聽到她的聲音,。
“走吧?!比~三回過頭來,,起身,望向遙遠的沙丘,,淡然一笑,,“我以后沒有哥哥了?!?p> 顧湛一言未發(fā),,他抬頭望了那直在云端之上的結(jié)界,那是和平的守護,,是鐵骨錚錚的誓言。
他握著葉三的肩旁,,生澀地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她沒有掙扎,過了許久,,許久,,顧湛緩緩開口道:
“他會一直在,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