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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坑穿越者

0070章古道

史上最坑穿越者 胡卜 9908 2016-04-24 18:05:00

  秋夜的下弦月細(xì)瘦清冷,,渭水岸邊的秦川官道一片無邊無際的朦朧,急驟的馬蹄聲越過一隊又一隊或走或停的商旅風(fēng)燈,,一路灑向西南,。過了斄縣斄縣,戰(zhàn)國秦縣,,大體是今日關(guān)中武功縣地區(qū),;太一山,陜西太白山的古稱,。,便是郿縣了,。雖然是霜重霧濃,,白起卻分明看見了太一山潔白的峰頭,,看見了渭水南岸那道蒼翠的山塬。太一者,,北極大星也,。一山而冠“太一”之名,足見此山在周秦兩代的神圣,。

  白起生在郿縣一個不尋常的村莊,,這個村叫太白里。太白者,,西方金星也,,因其“晨見東方,昏見西方”,,因此有了兩個別稱:早晨叫啟明星,,黃昏叫太白星。在陰陽家星相家的眼里,,太白星還是與東方青龍相對的白虎,,謂為兵戈之星,或寓意名將,,或寓意兵災(zāi),,總之是與兵家武運有關(guān)。但是,,這個太白里卻不是因了太白星而得名,,而因為它是郿縣白氏部族第一大村,時人便呼之為“太白”,。商鞅變法時厘定里名,,確定保甲連坐法令,“太白”便成為這個白氏第一大里樂于接受的正式名諱,。

  戰(zhàn)國之世,,郿縣號稱“秦國第一縣”,當(dāng)真是威名赫赫,。說到根本,,是因了郿縣是老秦部族的聚居縣,是秦國最大的兵源地,。但更重要的,,還是因了郿縣有“孟西白”三大部族。這“孟西白”是秦穆公成就霸業(yè)的三個名將: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這三將浴血同心情誼篤厚,,秦穆公之后,,三族后裔總是比鄰而居,,兩百多年下來,漸漸占據(jù)了大半個郿縣,。三族都是勤耕善戰(zhàn)的大族,,歷來是貴族布衣之鄉(xiāng),秦國騎士的淵藪,。商鞅變法之后,,廢除隸農(nóng)井田,舉國民眾皆成“國人”,,孟西白三族的騎士特權(quán)與優(yōu)先論功特權(quán)一朝消失,,成了與國人同等耕戰(zhàn)的尋常老秦人。這時候,,孟族與西乞族卻因不善農(nóng)耕而漸漸衰落,,白氏部族農(nóng)戰(zhàn)皆精,漸漸地成了郿縣第一大族孟西白故事,,參見本書第一部《黑『色』裂變》,。。

  但是,,白起對白氏部族,,對太白里,卻沒有多少記憶,。剛一生下來,,白起便沒有父母,叔叔也從來不對他說父母事,。在白起五六歲的時日,,叔叔白山將他送到了太一山一個隱居名士那里做了學(xué)生。十年后,,白起回到了太白里,,叔叔已經(jīng)在秦軍中做了前軍主將,派人來接他到軍中去,。少年白起拒絕了,,他在村邊搭了個茅草屋,做了里上輸送軍糧的腳力,。半年后縣府征兵,,白起立即應(yīng)征從軍。接兵校武的時候,,白起的體魄與劍器格斗令接兵千夫長大為驚訝,,立即委任白起做了新兵頭目。

  離開太白里的時候,白起沒有絲毫留戀,,到了軍中也是從來不說家事身世,。要不是白山在巡視軍營中偶然遇到了白起,他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找這個叔叔,。也就是在那個晚上,叔叔白山第一次對他說了父母的故事,。

  白起的父親叫白垣,,行六,村人呼為“白六”,。在商君變法剛開始的時日,,白六在繳糧時被少不更事的太子殺死了。白六的新婚妻子生下白起后,,也在夫君的墓前撞碑『自殺』了,。老族長與族老們商議,都說這個遺腹子生就異相大有出息,,教叔叔白山撫養(yǎng)白起,,全族共擔(dān)白山一家的賦稅勞役。白山尋思自己養(yǎng)而不能教,,便********地訪查高明,,最后終于是在太一山中找見了那個隱居的武士。白山將自己的家產(chǎn)全部賣給了孟族人,,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將一口袋秦半兩悄悄地放在了隱士門外,只給年青的妻子留下了兩間房屋十畝桑田,,便去從軍了,。

  除了這個白氏姓氏,白起對郿縣對太白里對白氏對家族,,幾乎都是淡淡漠漠,。童年少年唯一銘刻在他心頭的,只有老師,,只有那個青梅竹馬的少女師妹,。白起進太一山的時日,老師還是一個堅實厚重而又灑脫不羈的中年隱者,,那種強健與力量,,簡直令人不能相信。

  有一年夏天,,老師帶白起到太一山主峰習(xí)練攀巖術(shù),。白起左手一鐵鉤右手一短劍前行攀升,目標(biāo)是那終年積雪的『插』天高峰。老師則是一繩一斧,,在后指點護持,。正在師徒兩人攀升到山峰半腰時,驟然驚雷閃電大雨滂沱,。片刻之間,,匹練般的山洪從蒼翠蔥蘢的山林中隆隆涌出,撲面壓頂而來,。老師一聲大吼:“釘住山巖!屏神靜氣——”白起大力一鉤挖進一棵樹根,,雙腳死死蹬住一塊巖石,聽?wèi){那轟隆隆的山洪從頭頂劈面沖來可著山林如萬馬奔騰般涌下山谷,,那情景當(dāng)真是驚心動魄,。偏在此時,突聞隆隆洪水中夾著一股腥臭刺鼻沖來,。白起一抖臉上水霧,,驟然見一條鱗光火紅大樹粗細(xì)的蟒蛇乘著水頭昂首撲來,那長長的信子似乎還鉤挑著被水頭激起的蟾蜍山雞,。饒是白起天生奇膽,,也驚慌嘶啞地大喊一聲:“蟒,大蟒!”眼前一黑,,幾乎要松手滾進滔滔山洪,。

  千鈞一發(fā)之際,身后一聲大喊:“挺牢別動,!我來,!”幾乎就在同時,一道黑影凌空躥上水頭攀住了一棵大樹,,白起只朦朧模糊地看見了一縷白光如閃電般在頭頂掠過,,那斗大的蛇頭轟隆隆地翻滾在水頭上跌進了山谷。驚魂稍定的白起大喊一聲:“老師小心——”仰頭一看,,黑『色』身影被火紅的蟒身纏箍在那棵大樹上,。老師嘶聲大吼:“白起釘牢!山洪要完了——”這便是神秘難測的太一山,風(fēng)雨無常且來去迅猛,,任是神仙也難測出它的驚險奇絕,。老師喊聲方落,滔滔山洪驟然變成了潺潺溪流,,只剩下夾著寒氣的山風(fēng)兀自呼嘯,。老師卻釘在樹上不能動彈了。白起大急,,勇氣陡增,,幾鉤挖下,,攀到那棵合抱粗的大樹下,左手抓住樹枝,,右手短劍咔嚓咔嚓剁向腥臭的蟒身,。粗大的蟒身一段一段滾落到山谷,老師臉『色』蒼白地抱著樹干閉目喘息,。白起仔細(xì)一看,,老師的雙腳硬生生『插』進了樹身。

  白起接過老師手中大斧,,砍開樹干,,才拔出了老師雙足。從另一條小路下山后,,白起昂昂問:“老師,雙腳『插』樹是甚功夫,?我要學(xué),!”老師哈哈大笑:“那是功夫么?情急拼命,,自來神力而已,,否則,如何事后拔不出來,?這如何教你,?”白起撲閃著小眼睛問:“老師怕我被蟒蛇吞了,不怕自己被蟒蛇吞了,?你已經(jīng)被蛇身纏住了也,。”老師疲憊地笑著:“白起啊,,這是師道,,說不明白。也許,,你將來收個愛徒,,便能知道?!?p>  從那以后,,白起認(rèn)定了老師是自己的父親,老師那個小女兒是自己的親妹妹,。他跟老師長到十六歲,,才走出了莽莽蒼蒼的太一山。出山時,,老師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不做上將軍,,別回太一山。”硬邦邦一句,,轉(zhuǎn)身走了,。少年白起對著老師的背影深深一躬,長長地喊了一聲:“老師——我會回來的——”也轉(zhuǎn)身下山了,。

  倏忽之間,,十三年過去了,白起雖然還沒有做上將軍,,但畢竟打了一場令天下刮目相看的大勝仗,,此時驚聞老師大病在身,如何去拘泥于這個諾言,?

  太陽還沒有升起,,秋日的霜霧依然籠罩著山川河流。憑著對縹緲河霧的特殊熟悉,,白起知道已經(jīng)到了渭水北岸的灘頭,,越過渭水,便是那永遠(yuǎn)烙在心頭的五丈塬了,。正在深秋枯水時節(jié),,白起雙腿輕輕一夾,那匹雄駿的戰(zhàn)馬長嘶一聲沖進了河道,,片刻之間泅渡過水,,沓沓上了碎石沙灘。白起一帶馬韁,,在大霧中向西南而來,,走得不到一里,又是一條小河流,。這是發(fā)源于太一山北流入渭水的一條支流,,因其既毗鄰褒斜古道,也是河道從西南向東北斜向而來,,時人呼之為斜水,。

  斜水入渭水的谷口,矗立著一片林木蒼茫的小山,,老秦人稱它為“五丈塬”,。有人說,塬高五丈,,名實相符,。也有人說,山在渭水之南斜水之西各五丈,,是謂五丈塬,。究其實,,誰也說不清楚,卻也都叫了五丈塬,。從五丈塬向南,,一層層山塬疊嶂而上青天,直到那終年戴著一頂白玉大冠的太一山,。五丈塬背靠太一山,,面臨滔滔渭水,林木茂盛漁獵方便,,更兼西北接近陳倉古道,,西南緊靠褒斜古道,西出廣漠南下巴蜀都很便捷,,便成了既是人跡罕至又恰在流動軸心的要害之地,。當(dāng)初進山,少年白起對這幽靜的山塬尚是無甚體察,,及至從軍征戰(zhàn)有了兵家閱歷,,再來揣摩這五丈塬,竟覺得老師忒是了得,。

  濃霧漸漸消散,白起下了戰(zhàn)馬,,取下馬背上的褡褳,,卸下馬具鞍轡,將一袋舂碎的豆瓣兒攤開在一塊大石上,,又將韁繩在馬脖子纏好,,輕輕拍拍馬頭道:“火霹靂,這里有草有水有硬料,,你隨意,,好好歇息一番?!币粓F火焰般的駿馬蹭了蹭白起的胳膊,,輕輕嘶鳴一聲。白起背起褡褳上山了,。

  蒼黃的草木中,,一條細(xì)碎的鵝卵石小道遙遙伸進山塬,道邊一方三尺高的原石,,刻著四個大字——白荊古道,。白起怔怔地站在石碑前,撫摩著紅漆斑駁的大字,,心中猛烈地一顫,,不禁跌坐在小道中……一個少女的笑聲在山林飛揚回『蕩』:“大哥,,我撿了許多白石頭,鋪了一條小道,,你看!”白起踩了踩路面老氣橫秋道:“鑲嵌勻稱,,不墊腳,很好,?!鄙倥┛┬Φ溃骸按佩N磁錘,秦地古方言,,今偶有流傳,,意為憨笨老實。!你說,,該叫甚名兒,?”白起撓著頭沉『吟』起來:“這,就叫石子路,?!薄按佩N也!”少女笑得更是脆亮,“我起了名字,,白荊古道!好不,?”白起搖了搖頭:“不好。百年之路,,才能叫古道,。”少女打著白起胳膊一陣嬌嗔:“真磁錘也!就是好!不作興白荊百年么,?”白起笑了:“好好好,,就白荊古道?!鄙倥挚┛┬α耍骸澳?,你得立個路石,刻上大字!”白起一拍胸脯赳赳道:“這容易,,我去開一方大石,。”

  十三年了,,小妹妹回來了么,?白起出山的那一年,老師將小妹妹送到太一山的“墨家秦院”去了,。老師說:“醫(yī)不自治,,師不自教。這女子任『性』,,得到墨家去磨煉,?!蹦仪卦嚎墒谴蟠笥忻D哟髱熑ナ篮?,墨家分為幾派,,一班與秦國有淵源的墨家子弟離開了神農(nóng)大山的墨家總院,在太一山建了墨家秦院,。秦國自孝公之后,,與墨家素來交好,官府格外照拂墨家,,從不將墨家做“以文『亂』法,,以武犯禁”的俠派對待。漸漸地,,墨家秦院竟成了與神農(nóng)山墨家總院相抗衡的墨家根基,,在玄奇之后,又出了孟勝,、腹朜兩位大師,,在天下威名赫赫。白起自然知道墨家,,當(dāng)時對老師說:“白起也想去墨家修習(xí)三五年,,再回來從軍?!崩蠋焻s斷然擺手道:“無做此想,。你當(dāng)走兵家正道,不能入墨,。墨家之路,終是偏鋒,?!?p>  小道盡頭,是一片蒼翠松林,,出了松林,,是靠著塬根掩映在一片竹林中的小院落。青『色』的石墻爬滿了已經(jīng)枯黃的藤葉,,在風(fēng)雨沖刷中已經(jīng)變白的兩扇小門緊緊地關(guān)閉著,,除了啁啾鳥鳴,沒有白起所熟悉所期盼的那種家園熱氣,,蕭瑟幽靜得令人心顫,。

  輕輕推開木門,從來都是整潔利落的庭院鋪滿了厚厚一層黃葉,,那座再熟悉不過的茅亭下也生出了搖搖荒草,。白起怔怔地站在院中,,打量著面對的四間石板砌成的正屋與左手的廚屋,任枯黃的樹葉在腳下飛舞盤旋,。剎那之間,,白起心頭酸熱,一股熱淚奪眶而出,,老師,?老師還在么……突然,石板屋中傳來一聲沉重蒼老的咳嗽,。

  “老師——”白起嘶聲一喊,,一個箭步?jīng)_進了石板屋。

  “白起……是,,是你么,?”空曠的大屋中一如既往的簡樸,一張木榻,,一頂麻帳,,一個嘶啞蒼老的聲音在帳中費力地喘息著。

  “老師!”白起一把撩起麻帳,,撲地跪倒在榻前失聲痛哭,,“白起來遲了?!?p>  木榻上的老人枯瘦如柴白發(fā)如雪,,在一床大被下單薄得看不出身形。老人打量著榻前這個黑絲斗篷頂盔貫甲的將軍,,眼中驟然閃出明亮的光彩:“白起啊,,終是,成人了,?!?p>  “老師!”白起哽咽一聲霍然站起,“我即刻背你下塬,,去咸陽,,請?zhí)t(yī)治病!”

  “不用。我沒病,?!崩先诵χ鴵u搖手,神奇地坐了起來,,“白起啊,,到院子里坐坐,好多日子不見太陽了?!薄皩?”白起高興地笑著,,“霧落了,太陽剛出來,,正暖和,。”便來攙扶老師,。老人卻一指墻角:“那支竹杖,,我自己試試?!卑灼鸫饝?yīng)一聲,,連忙到墻角拿過那支看來很少使用的竹杖。老師接過竹杖,,杖頭一點,,竟咬牙站了起來,顫巍巍走得兩步便笑了:“白起啊,,行!走,,太陽下說話?!薄笆?”白起高興地扶著老師一只胳膊,,一步一步地來到庭院,坐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茅亭下的石墩上,。

  “老師先坐下,,我來收拾一番?!卑灼鹬览蠋熕貝壅麧?,如此荒蕪的庭院,老師心中一定不是滋味,。他說著話三兩下脫下斗篷甲胄,,只穿一身襯甲短布衣,利落地拿起廊下那把山野掃帚菜曬干捆成的掃帚,,刷刷掃了起來,。老師看著白起,,臉上溢滿了笑意:“荊梅這孩子,,回來也不沾家。白起啊,,你說她做甚去了,?”

  “老師,小妹回來了,?”白起驚訝地停下了手中的掃帚,。

  “三日前回來,,看了我一眼,叫我等她,,不見了,。”

  白起思忖片刻眼睛一亮:“老師,,小妹肯定是進太一山采『藥』去了,。山里多險,我去找她!”撂下掃帚拿起衣甲長劍正要出門,,驟然愣怔地站住了,。

  小院門口,正站著一個熱汗津津的少女,,一身藍(lán)中見黑的布衣,,頭上一方白絲巾包著烏黑的秀發(fā),修長的身材幾乎與小門等高,,背上一個竹背簍,,手上一柄細(xì)長的『藥』鋤,豐滿的胸脯正在劇烈地起伏,,本來就是熱汗津津的臉龐黝黑中透著紅亮,。白起怔怔地打量著少女,少女的大眼睛也撲閃撲閃地掃著白起,。

  “你,?荊梅小妹?”

  “大哥——”少女哭著笑著一聲大叫,,猛然撲過來緊緊抱住了白起,。

  “呀!小妹與我一般高了?!卑灼鸺t著臉對老師笑著,。

  老師樂呵呵笑道:“生得瓜實,只長個子,,沒長心眼,。”

  “快!坐著歇息,?!卑灼疬B忙摘下荊梅的背簍拿過『藥』鋤,“我去打水來,?!?p>  “不用。”荊梅一把將白起摁在亭外石墩上,,“你只坐下與老爹說話,,水呀飯呀有我!”說著一陣風(fēng)似的飄進廚屋,提來三個陶罐:“涼茶,,我走時煮好的,。”說罷徑自端起一罐咕咚咚喝了個一干二凈,,剛放下陶罐,,白起恰端著另一罐等在她手邊。荊梅一笑,,也不說話,,端起陶罐又是咕咚咚喝了個一干二凈。白起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廊下拿過褡褳打開:“來,,醬牛肉,舂面餅,,先咥幾個墊補墊補,。”“好香也!”荊梅粲然一笑,,毫不推辭,,左手拿肉右手拿餅大咥起來,不消片刻,,將三個舂面餅三塊醬牛肉掃了個干凈,。

  白起看得心中直發(fā)酸,他久在軍中當(dāng)然清楚,,沒有三日以上的空腹勞作或馳驅(qū)奔波,,決然生不出此等饑渴。老師晚年有疾,,自己不能盡心侍奉,,又累得小妹如此辛苦,卻是于心何忍,?老師一邊笑了:“口不藏心,,能睡能咥,荊梅只差不是男兒身了,?!鼻G梅咯咯笑著向白起一瞥:“偏是你兒子好,整日多嫌我了,?”老人與白起不禁哈哈大笑,。荊梅拿來背簍道:“大哥你看,我采了甚寶貝回來,?”說著從背簍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個圓乎乎還沾著泥土的帶殼硬物,。

  “茯苓!”白起驚喜地叫了一聲,“哪里挖的,?”

  “太一山玉冠峰下,,那棵老松呀,粗得十幾個人也未必合抱!”荊梅笑得嘴都合不攏,,努出一副老成聲音比劃著,,“我這『藥』方啊,要有一枚茯苓入『藥』,,上上之效也,。先生說的了!”

  看荊梅高興的模樣,白起與老師都開心地笑了,。這茯苓,,醫(yī)家們說溫補安神益脾去濕,老病尤宜,?!核帯晦r(nóng)、陰陽家與方士,,無不將茯苓看做神物一般,。說松柏脂油入地千年,才能化為茯苓,,茯苓千年化為琥珀,。琥珀為丹『藥』神品,茯苓為草『藥』神品,,人服可以去百病而延年益壽,。如老師此等老疾雜癥,茯苓不啻為救補奇『藥』,,白起荊梅如何不精神大振,?素來不茍言笑的白起連連笑道:“如何煎法?我來煎『藥』,,小妹下廚!”荊梅笑著搖手:“你坐了,,莫添『亂』。先生說,,等茯苓干得幾日,,他來切分配『藥』,這幾日留得有『藥』,,忙個甚,?”白起道:“何方先生,?倒是上心。我還說從咸陽請?zhí)t(yī)來著,?!鼻G梅撲閃著大眼睛道:“這事倒有些蹊蹺。自你走后,,老爹便南下楚國云游去了,。我在太一山,腹朜大師忽然告訴我說,,老爹回來了,,教我回家探望。我一回來,,便遇著郿縣令領(lǐng)來的先生,,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開了『藥』方我便進山找茯苓去了,。你說,,這郿縣令如何知道老爹病了?是你的關(guān)照么,?”

  白起思忖著搖搖頭:“可能是太后,,也可能是丞相,一下說不清楚,?!?p>  老師笑道:“還不清楚?這是將將之法,,也是君臣之情也,。”說著喟然一嘆,,“當(dāng)年吳起愛兵如子,,士兵負(fù)傷,親自為傷兵吮吸膿血,。傷兵老母看得哭了,,說愛我子者上將軍,殺我子者,,亦上將軍也,。鄰人不解,老『婦』哭著說,,我子傷愈,,必為吳起拼死戰(zhàn)場,豈非殺我子也,?君道愛將,,豈有他哉,!”

  “老師說得是?!卑灼鹂灰粐@,,“為國效命,將士天職,。太后、秦王與丞相,,難得的愛將愛兵,,秦軍士氣,前所未有的旺盛,?!闭f著將大宴之上宣太后親許將士“每人有妻室”的情形說了一遍。老師由衷地點頭贊嘆:“一個太后,,有此智計情懷,,千古之下,難有比肩者也!”荊梅笑道:“難得老爹!從來沒有夸贊過女子呢,?!卑灼鸩唤麡返霉笮Α@先艘残α耍骸熬耐醯?,與男女何涉,?”荊梅笑道:“我倒是覺著,白起大哥命好,,遇上個明主了,。”老人一嘆:“君心無常,。這個難說了,。”白起道:“老師放心,,白起但以國事為重,,不用揣摩君心投其所好?!崩先撕V地一點竹杖:“這便好,。大才名士,都是這般立身,?!鼻G梅『插』進來笑道:“喲,太陽都偏了,,你倆爺子說話,,我去廚下了,。縣府送來的肉菜面,,一大堆呢,。”說罷轉(zhuǎn)身去了,。

  晚霞將落時分,,荊梅將整治好的飯菜一樣樣端了出來,幾個大陶盆擺滿了石案:一大盆羊腿拆骨肉,,一大盆豆飯藿羹,,一大盆秋葵蒸餅,一大盆卵蒜拌苦菜,,一大盆粟米飯團,,盆盆堆尖,白生生綠瑩瑩黃燦燦熱騰騰香噴噴滿滿擺了一大案,,都是老秦人最上口的家常飯食,。羊腿拆骨肉不消說了,加生姜,、山蔥燉得七八成熟,,剝離骨頭還帶著些須血絲,旁邊放一盤鹽末兒用來蘸肉,,是秦人名揚天下的主菜之一,。豆飯藿羹,則是在豆瓣粥中加入豆苗嫩葉混煮成碧綠的豆瓣粥,。秦人長期有半農(nóng)半牧傳統(tǒng),,素喜干食,大凡干肉干餅之類皆是其主食,。這種菜飯混煮成湯糊的吃法,,本是韓國山民的家常習(xí)俗。張儀曾對韓惠王說:“韓地險惡,,民多山居,,五谷所生,非麥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飯藿羹。一歲不收,,民不厭糟糠,。”見《戰(zhàn)國策韓策張儀為秦連橫說韓王》,。后來,,這種吃法也傳入了秦國山野,,常有山民將嫩豆苗摘下陰干,專門在秋收之后做豆飯藿羹,。于是,,這豆飯藿羹也成了秦國山野庶民冬春兩季最家常的碗中物事。那秋葵蒸餅,,卻是將落霜后摘下的葵葉撕碎,,連同菜汁一起和入舂好的豆面或麥子面,成糊狀攤?cè)胫窕\蒸出,,鮮綠勁軟,,上口之極。秋葵蒸餅之要,,在于所采葵葉須在落霜落『露』之后,。時人諺云:“觸『露』不掐葵,,日中不剪韭,。”便是說的不能在霜霧『露』水之時采摘秋葵,。荊梅午后在園中掐葵,,自是正當(dāng)其所了。那粟米飯團,,是將粟舂光成黃米,,蒸成的黃米飯團,金光燦燦米香四溢,??嗖藚s是田中的一種肥厚野草嫩苗,清苦鮮嫩,,開水中一焯,,加小蒜山醋拌之,便是爽口涼菜一味,。

  白起驚喜地打量著一個個堆尖的大盆,,樂得直笑:“嘿嘿嘿,家常飯,,美!軍營里可是沒這份口福,。”荊梅又提來兩個酒壇子往石案旁一蹾:“太白老酒,,盡你喝!”老師笑道:“荊梅這是秦墨治廚,,一做便是大盆大碗。白起啊,,都是你昔日所愛,,放開咥,。”白起說聲那是,,便要下箸,。荊梅攔住笑道:“老是急著咥!來,先干一碗洗塵了!”

  白起恍然,,啪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頭:“磁錘!我先敬老師,,老師不能飲酒,我干了!”咕咚咚飲干一笑,,“再敬小妹,,來!”荊梅抱著酒壇一邊斟酒一邊笑道:“誰個要你敬了?也沒個說辭,,只管猛喝,,磁錘!來,為將軍大哥洗塵,,干了!”白起笑道:“小妹墨家沒白進,,長文墨了,好!”陶碗當(dāng)?shù)匾慌?,兩人同時咕咚咚飲了一大碗,。老師笑道:“白起三碗便醉的,行了,?!鼻G梅笑道:“忒煞怪也,吃飯像頭老虎,,飲酒卻是羊羔子,,如何做大將軍了?”老師這次卻沒有笑,,叩著石案道:“你懂個甚來,?這便是白起為將的天生秉『性』:任何時候都清醒過人。一日三醉,,還能打仗么,?”荊梅咯咯笑道:“誰要一日三醉了?他分明是喝得太少了嘛,?!卑灼鸫曛趾俸俸贅妨耍骸袄蠋焻s是謬獎了。平日我是不敢喝,,摳著自己,。今日高興,喝個痛快?!薄昂?”荊梅大是高興,,利落斟滿一碗,“就是這兩壇,,干完為止,,老爹還要與你說話?!卑灼鹂恍Φ溃骸帮嬀撇荒苷f話,,算個甚來?只可惜老師不能飲酒了,。老師,,白起替你老人家干了?!?p>  明月初升,,小庭院灑滿了月光。兩個后生喝得痛快,,老人看得淚光閃爍,,比自己飲酒還要陶醉。荊梅只是不停地斟酒,,兩壇太白老酒倒是十有**被白起一碗碗干了,,不消半個時辰,,兩個五斤裝的大酒壇空空如也,。白起面不改『色』,兀自興猶未盡:“還有么,?再來!”荊梅咯咯笑道:“磁錘!喝開了剎不住車,,沒了,咥飯,?!?p>  “好!咥飯?!卑灼鹣駛€聽話的孩童,,酒碗一撂,拉過那盆羊腿拆骨肉大咥起來,,然后再是秋葵蒸餅,,再是粟米飯團,片刻之間將三大盆最結(jié)實的主食一掃而光,,衣袖一抹嘴笑道:“咥好了,,樣樣給勁!”荊梅一直看著白起猛吃,指著石案咯咯笑道:“磁錘,星點兒沒變,。不吃菜,,就咥肉?!卑灼饏s認(rèn)真道:“你不說我是老虎,,只咥肉不吃草么?”荊梅笑得直打跌:“喲!虧你個磁錘當(dāng)了兵,,留在家誰養(yǎng)活得起了,?”白起嘿嘿笑道:“雞往后刨,豬往前拱,,大肚漢有軍糧,,各有各的活法嘛?!边@一下連老師也是哈哈大笑:“說得好!天下之大,,原是各有各的活法了?!?p>  酒飯一畢,,已是山月當(dāng)空,秋風(fēng)便有些寒涼,。白起對正在收拾石案的荊梅低聲道:“我來收拾,,你先給老師取件棉袍來?!鼻G梅一怔,,看著白起的一雙大眼驟然溢滿了淚水,不待白起察覺,,只一點頭匆匆去了,。片刻收拾完畢,白起在庭院中鋪好兩張草席,,將石墩搬到草席上,,看看屋中沒有棉墊,便將自己的斗篷折疊起來在石墩上墊了,,才將老師扶到草席石墩上坐下,。此時荊梅也正好將煮茶的諸般物事搬了出來,片刻木炭火點起,,茶香在院中彌漫開來,。

  “白起啊,說說,,這些年你這仗都是如何打的,?”老師終于開始了。

  白起紅著臉道:“我早有念頭,想請老師指點,,只是戰(zhàn)績太小,,沒臉來見老師。不想,,老師一病如此,。”低頭抹了抹眼淚,,振作精神,,將這些年打過的仗一一說了一遍。

  “不錯!能打大仗了,,終是出息了,。”老師輕輕嘆息了一聲,,“你在太一山十年,,老師只教你練了體魄武功,還有膽魄心志,,并沒有教給你兵法戰(zhàn)陣之學(xué),,這次打大仗,心中有無吃力了,?”

  “有過,。”白起坦誠地看著老師,,“若是那個齊王田地不偷吞宋國,,孟嘗君的三十萬大軍不夤夜撤走,我當(dāng)真不知能否包得住六十多萬大軍,?或者,,山甲那兩萬步兵擋不住春申君的十幾萬聯(lián)軍,,武關(guān)失守,,我也真不敢想會是何等結(jié)局?!?p>  “但凡打仗,,總有幾分把持不定的風(fēng)險,這叫做無險不成兵,?!崩蠋熜α诵Γ叭粍t,,你在事后能做如此想,,將這兩處要害看做武運,而沒有看做自己本事,這便是悟『性』,,便是長進之根基,。須知,兵家之大忌,,在于心盲,。心盲者,將心狂妄而致昏昧不明也,。此等人縱然勝得幾次,,終是要跌大跤?!?p>  白起肅然伏地一叩:“老師教誨,,起終生不敢忘記?!?p>  老師招招手:“荊梅啊,,去將那個鐵箱給我搬來?!鼻G梅“哎”地答應(yīng)一聲,,快步進屋搬來了一口三尺見方的小鐵箱。老師竹杖點點鐵箱道:“打開,,給你的,。”白起道一聲是,,見鐵箱雖未上鎖,,卻是沒有箱蓋縫隙仿佛渾然一體一般,便知這是那種內(nèi)縫相扣的暗筘箱,,極需手勁方能打開,。白起兩掌壓住箱蓋兩邊,靜靜神猛力一壓一放,,鐵箱蓋“嘭”地彈開了,。老師笑道:“這只墨家暗箱,沒有五百斤猛擊之力,,卻是開不得,。你只壓不擊,連環(huán)收發(fā),,力道大有長進了,。”白起笑道:“咥了幾百石軍糧,,還不長點兒力道,?”旁邊荊梅笑道:“長幾斤力氣便吹,,不羞!”白起只是嘿嘿嘿笑個不停。老人道:“別閑話,,將里邊物事拿出來,。”

  白起一伸手,,竟是一箱竹簡,,一捆捆搬出來,月光下封套大字看得分明:《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吳子兵法》三部,一十六卷!

  “白起啊,,這三部兵法,,兵家至寶也?!崩蠋熼L長地喘息了一聲,,緩慢地說著,“古往今來,,兵書不少,,然對當(dāng)世步騎陣戰(zhàn)做精心揣摩者,唯此三部,?!秾O子兵法》雖是春秋之作,卻是兵家總要,,有了實戰(zhàn)閱歷而讀《孫子兵法》,,方可咀透其精華,使你更上層樓,?!秾O臏兵法》與《吳子兵法》,是切實論戰(zhàn),。孫臏側(cè)重兵家謀略,。吳起側(cè)重訓(xùn)練精銳。孫臏飄逸輕靈,,用兵神妙,,每每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吳起則厚實凝重,步步為營,,無堅不摧,,一生與諸侯大戰(zhàn)七十二場,,無一敗績。此三家兵法,,你若能咬碎嚼透而化與心神,,大出天下之日,將不期而至也,?!?p>  荊梅笑道:“既是這樣,老爹何不早早送給大哥,?真是,。”

  “你懂個甚來,?”老人悠然一笑,,“孔夫子說,因材施教,。白起天『性』好兵,,說是兵癡也不為過。若先有兵書成見,,則無實戰(zhàn)好學(xué)之心,,反倒是兵書成了牢籠。再者,,發(fā)于卒伍之時,,兵書大體也用不上??墒??”

  白起頓時恍然,想起當(dāng)日出山時老師囑咐:“定要從卒長一級級做起,,毋得貪功貪爵,。”深意原是在此,,不禁高聲贊嘆一句:“老師大是,!”

  “白起啊,兵學(xué)淵深如海,,實戰(zhàn)更是瞬息萬變哪!”老師喟然一嘆,,“你有兵家稟賦,然則,,天賦之才須得以學(xué)問養(yǎng)之,,可成大家。學(xué)不足以養(yǎng)才,,你也就就此止步了,?!?p>  白起『性』本厚重,聽老師說得肅然,,不禁咚地叩頭:“白起記下了,。”

  旁邊荊梅笑了:“老爹今日才想起教弟子了,。我倒是聽人說,,白起打仗又狠又刁,不殺光對方不罷手,?!?p>  白起昂昂一聲:“浴血打仗,誰個不狠,?都學(xué)宋襄公,,打個甚仗?”

  “為將者,,有道也,。”老人悠然一嘆,,“道之所至,,卻是天意了。白起也沒錯,,都學(xué)宋襄公,,何如不打仗?白起啊,,你只記?。簯?zhàn)不殺降,便不失將道之本了,?!?p>  “是!”白起慨然應(yīng)聲,“白起謹(jǐn)記:戰(zhàn)不殺降!”

  明月西沉,,霜霧從渭水斜水的河谷里漸漸地彌漫了山塬,,山風(fēng)中的寒涼之氣也漸漸地重了。白起背起老師,,荊梅收拾了鐵箱草席與茶水,,三人轉(zhuǎn)挪到屋中,又開始了綿綿的家常話,,眼看著霜重霧濃,,眼看著紅日高升,老人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大——”荊梅嘶啞的喊聲劃破了五丈塬的清晨霜霧,。

  白起默默地站了起來,,對老師深深一躬,,良久抽搐,,驟然放聲痛哭了。正在白起與荊梅傷痛不知所措之際,,遙聞火霹靂一聲嘶鳴,,白荊古道上馬蹄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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