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再次睜眼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帳布，因下過雨的關(guān)系,，上面多是泥點子,，鼻腔都是藥草的味道,，滿是苦澀,。

　　她撐起身子,，手腕和腳踝的痛感傳來,，讓她快速松開了支著的手,。

　　阿笙低頭看了看已經(jīng)包扎好的傷處，又看了看四周,，自己似乎是在一個簡陋的營帳里面,，這里多是由稻草搭成的床鋪，一旁還躺著一些病人,。

　　正巧,，一名身著醫(yī)者服侍的女子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她面帶絹布護著口鼻,，一雙眉目如山中清泉一般清澈而冷冽,。

　　阿笙下意識便以為這里就是那二人所說的試藥之地,，見那女子靠近,，便不自覺后退。

　　“你醒了,?！迸硬⑽醋⒁獾剿漠惓＃瑢⑹种械乃幫攵私o阿笙旁邊鋪位上的老者,，手中的活并未停下來,，“今早上你躺在營帳外，我?guī)湍憧催^,，都是些外傷,，休息幾日便可活動了?！?p>　　聞此,，阿笙愣了愣，從腦中一團亂麻中理出了思緒,，那個人當(dāng)真放過了自己……

　　只是那漢子也怕阿笙認(rèn)得他,，因此才將她丟在醫(yī)帳之外,，這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阿笙垂首道謝,，又問道：“敢問阿姊,，這里是哪里？”

　　聽她這么問,，那女子手中端著的藥碗頓了頓,，“你不知道自己在哪？”

　　阿笙搖了搖頭,，卻也并未報出自家姓名,，畢竟她并不確定這里到底是何處，眼前之人是否真的可信,，是否與裴氏有過節(jié),。

　　這世上不滿氏族霸占資源與財富的大有人在。

　　“這里是越城,?！?p>　　便是那個鬧疫病的城郭！

　　阿笙心里一沉,。

　　見阿笙臉色不太好,，那女子寬慰道：“放心，你并未感染,，這里也不是治療疫病的營帳,，只是如今這里鬧病，封了城,，你既進來了,，短時間內(nèi)便難出城?！?p>　　阿笙這般年紀(jì)一個人出現(xiàn)在鬧病的城郭,，定然不是她自己來的，女子心中亦有猜測,，開口問道：“是誰將你帶來的,？”

　　聞此，阿笙只是低垂了頭顱,，并不愿意回答,。她不知這女子是否與那漢子有關(guān)系，是否是在故意套她的話,，再者她如今在越城,，若是將那些人的事情說出去，越城城主又豈能放過自己,。

　　那女子見阿笙閉口不言,，只當(dāng)她是嚇壞了,，便未再追問。

　　起身之時,，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對阿笙吩咐道：“若不想染病，便一口肉都不要吃,?！?p>　　這話聽著并不像醫(yī)囑吩咐要清淡飲食的味道，阿笙聰慧,，聽出了話外之音,，點了點頭，又再次道謝,。

　　因越城疫病頻發(fā),，城主將城中分割成了幾個區(qū)域，將原本的醫(yī)館全部騰挪出來救治疫病病人,，普通的病人只能在這類的營帳內(nèi)救治,。

　　此次疫病從越城起，疫病源頭至今尚未查清,，所有患病之人都是從腹瀉開始,，而后嘔吐不止，不斷反復(fù),，難查病因,。部分體弱之人出現(xiàn)渾身中毒的跡象，最終難敵病苦而亡,。

　　救治阿笙的這名女子名為陸瑤,，她的醫(yī)館也被官府征用，原本她也是治療疫病的大夫,，卻忽然自請調(diào)轉(zhuǎn)到普通的醫(yī)帳中,。因大夫都去治療疫病之人，普通看診之人堆積,，這般請求城主府很快就通過了。

　　阿笙在這個醫(yī)帳之中待了數(shù)日,，這幾日,，她看著整個營帳只有陸瑤一個人忙前忙后，反正自己暫時也出不去,，因此便在身子好些了之后自請幫忙,。

　　陸瑤也不拒絕，畢竟自己的確缺少人手,，便將需要做的事情和需要注意的事仔細說給阿笙聽,。

　　再次聽到陸瑤提到勿要食這城中葷腥之時,，阿笙提出了疑問，“陸大夫,，可是這城中的肉食有問題,？”

　　聞此，陸瑤并不開口答是或者不是,，只讓阿笙莫要再問這類問題,。

　　只是陸瑤這營帳內(nèi)只做素食，有些人自然是頂不住的,，尤其是一些孩子,。

　　那日傍晚，陸瑤剛?cè)霠I帳便聞到一股油腥味道,，她抬眼便看到一位婦人理直氣壯地在喂自己的孩子吃著幾塊大肉,。

　　觀那夫人身著應(yīng)當(dāng)家境不錯，那孩子在營帳內(nèi)吃了幾日素食便吵著要吃肉,，這婦人便在陸瑤去取藥材的時候?qū)⑷庾隽藖?，此時那孩子吃得滿嘴油膩，甚是開心,。

　　阿笙跟隨其后走了進來,，只見陸瑤走上前去，大斥那婦人為何不尊醫(yī)囑,。

　　婦人自是不甘示弱,，只道家里孩子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來你這里是來治病,，并不是來受罪的,，醫(yī)帳不給吃肉，他們自己帶來的也不行么,？

　　說著又是將陸瑤貶斥了一番,，說她名聲不大，倒是脾氣不小,。

　　陸瑤二話不說,，將二人一同攆出了醫(yī)帳之內(nèi)，那婦人雖氣不過,，但大庭廣眾之下,，她端持著自己的面子，抱著孩子便離開了醫(yī)帳,，又口口聲聲道要去官府舉報陸瑤苛待患者,。

　　待那幾人離開，陸瑤便拿艾草上下將那幾人待過的地方熏過,，從始至終一直眉頭緊鎖,。

　　阿笙并不多問,，只上前幫忙，她的懂事被陸瑤看在眼里,，不由開口道：“你不問為什么,？”

　　阿笙被艾草熏得有些嗆，咳嗽了幾聲,，“你愿意告訴我,？”

　　“你隨我來?！?p>　　陸瑤走過今日領(lǐng)回來的藥材,，較昨日又少了些，不免皺緊了眉頭,。

　　城主府為了維穩(wěn),，依舊不肯向百姓告知實情，也未拿出一個可靠的藥方來,，這般消耗下去,，近鄰幾城支援的藥材便要耗光了。

　　“你可知為何我不讓你們食葷腥,？”

　　阿笙心中雖有猜測,，卻還是搖了搖頭。她聽人說話向來專注,，一雙珠玉般的墨瞳帶著傾聽之感,，讓人忍不住多說幾句。

　　“一個月前,，我被派往西城的營帳救治,，按照城主府的方案，所有人都按照腹瀉開方子,，那些人雖吃了能好一陣,，但是病情反復(fù)，無法根治,?！?p>　　“唯有一名老者，常年只吃素食,，因兒媳婦疼惜她,，喂了肉湯，之后便開始腹瀉,，但進了醫(yī)館后，她吃不下肉糜,，便還是依照自己素食的習(xí)慣,，用過幾次藥后便完全康復(fù),。”

　　陸瑤看向阿笙,，道：“后來我去市集了解到,，月前曾有大批肉貨以低價放給城中各大肉鋪，而那之后,，疫病便在越城爆發(fā),。”

　　陸瑤頓了頓,，道：“所以我懷疑,，這批肉怕是患有瘟病的畜肉?！?p>　　阿笙聞此不由蹙眉,。陸瑤的話雖然多是猜測，但這城中各處營帳,，唯有她的醫(yī)帳內(nèi)至今未出一例疫病患者,，這便足以證明她所言不虛，這城中肉食的確有問題,。

　　陸瑤的聲音淺淡,，“我亦問過那些肉鋪老板，但他們不肯說實話,。后來我想如此大批量的瘟貨流入越城,，若不經(jīng)城主府的采辦根本做不到。他們應(yīng)當(dāng)也是有所顧慮,?！?p>　　央國行商有護價的規(guī)定，若低于行市大批量出售,，必須經(jīng)過城主府的首肯,。

　　也因牽扯其中的是城主府，其中水深不是普通人能夠參合的,，陸瑤那時才主動提出離開治療疫病的醫(yī)館,。

　　她也曾想辦法向人示警，但她并非什么名醫(yī),，根本沒人相信她的話,，為免被城主府的人盯上，陸瑤最終也只能閉口不談,。

　　阿笙此時想起了牛車之上聽到的話,，或許這越城城主早知道這疫病跟這批肉有關(guān)，為了防止外界得知真正的病因，才要私下劫掠落單的外城之人試藥,。

　　陸瑤看向那些藥材,，繼續(xù)道：“其實大部分癥狀原本并不致命，用藥即可緩解,?！?p>　　“但已經(jīng)這么長時間，除了最開始從周邊運來的藥材外,，再無外援,，如今我們能領(lǐng)到的藥材也越來越少，恐怕醫(yī)館那邊好不了多少,，城主府可能根本沒有如實對外公布城內(nèi)的狀況,。”

　　百姓一邊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繼續(xù)吃著瘟貨,，一邊卻等不來治病的藥材,。

　　若藥材耗盡，這封閉的城中便會出現(xiàn)資源掠奪,，屆時豪門大戶尚可安然度過,，那些小老百姓就只能拿命生熬。

　　“不過,，此番越城封城又鎖了瓊水水域,，時間過久，必然引得帝京詢問,?！?p>　　“但是阿姊，”阿笙道：“越城地偏,，并非主要城郭,，而瓊水有禁漁期，若是等到外面發(fā)現(xiàn)異狀,，這城內(nèi)還能有個活樣么,？”

　　聞此，陸瑤亦是沉默了,。

　　阿笙蹙眉繼續(xù)道：“作為城主,，他若是無能控制疫病，即便對上有一套說辭,，但就不怕這城中百姓找他算賬么,？”

　　“如今的城主府內(nèi)可沒人了?！?p>　　陸瑤冷笑,，“城主何氏早就在疫病爆發(fā)的初期以巡視郊外農(nóng)田為由出城,，再未回來?！?p>　　先出城門,，再令封城,，從外遙控城內(nèi)局勢,，自身倒是無半點風(fēng)險。

　　而此事被城主府隱瞞至今,，除了他們這些被征召的大夫,，無人知曉。而為了不引發(fā)恐慌,，城主府也嚴(yán)禁他們向百姓告知實情,。

　　越城如今這情形便是徹頭徹尾的人禍。

　　“那如今城內(nèi)豈非沒個主事的人,？”

　　陸瑤聞此嘆了口氣,，“由城務(wù)官出面在調(diào)動?！?p>　　一個小小的城務(wù)官哪里能調(diào)得動多少資源,，這也難怪如今城中會是這番情形。

　　阿笙只覺這城務(wù)官也倒霉,，若是此番控制疫病得當(dāng),，這獎賞落不到他頭上，若是失控,，第一個出來頂罪得便該是他,。

　　“這些事并非我們能控制?！标懍幍溃骸艾F(xiàn)下能獲得更多的藥材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看著每日越發(fā)少的藥材,，陸瑤眉目間一片愁緒難散,。

　　阿笙看了看營帳的方向，如今越城內(nèi),，這般的醫(yī)帳眾多,，他們面臨的問題眾人都不可避免，更何況還有治療疫病的醫(yī)館,。

　　越城之勢若不能破,，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被拖死。

　　為今之計,，須得自救,，才能保住眾人性命。

　　“阿姊，如今我們的藥材還能撐幾日,？”

　　“三四日,。”

　　聞此,，阿笙不再猶豫,，她回身往陸瑤開方的案幾走去。

　　碾磨,，執(zhí)筆,。

　　陸瑤走上前去，見她以一手漂亮的小字工整地描繪越城情形,，這是一封求援信,。

　　裴氏上陽園宴請八方來客，返程北上的隊伍不止一支,，容氏算是最早返程的一批,。越城封鎖水路，官道亦不可行,，必然繞行大山,，若此時去尋，或許還能遇上,，他們便是距離越城最近的援手,。

　　裴氏座上之客，皆是龍鳳之家,，無論是誰,，只要肯來救援，越城之事便再瞞不得,。

　　阿笙的手如今尚未康復(fù),，提筆間還有些顫抖，她唯有用另外一只手撐著,，努力將字寫得漂亮,，一字一句將城中形勢細說清楚。

　　阿笙此時并無隱藏,，將自己這一手曾得國手張科贊嘆的縈花小字盡力寫好,，為的就是要讓獲信之人光看到這一手字便知并非兒戲。

　　但這還不夠,，以誰之名才讓那些世家有所動作,？

　　陸瑤見她執(zhí)筆停頓半響，最后在那封信的落款處寫上,，裴氏,，榮持,。

　　榮持二字乃是裴鈺的字。

　　縈花小字加上裴氏家主之名,，即便獲信之人不信信中所言,，也必然會因這落款將此信交給裴氏。

　　阿笙默了默,，不由斂了眉目,。

　　裴氏，這一次,，我能賭你的仁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