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新三年冬,，雪落得密密麻麻,。
慕淺月一身淺碧長紗裙,，伸指執(zhí)起桌上面紗,，任由嬤嬤為她梳理發(fā)髻，插上玉步瑤,。皓腕上套了金鈴手鐲,，動起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倪€挺悅耳。
熬了半個月,，就只為這一晚,。可不能出錯,。
她往一旁的銅鏡里瞄了一眼,。
鏡中人眉目如畫，一雙鳳眼如羽毛輕勾,，似笑非笑,。紅唇一彎，她把眸里的鋒芒掩去,，隨手拿起了桌上的胭脂水粉,，往臉上撲了撲。再照照鏡子,，眉目登時溫柔水靈得多,。
她滿意地點(diǎn)頭，轉(zhuǎn)身便湊近了正在反復(fù)叮嚀的主事嬤嬤,。
”誰要是今個兒入了知府大人的眼,，此后咱成碧樓的生意就再也不用操心了。”嬤嬤眉開眼笑,?！庇涀×税??！蔽枧畟兏Ｉ響?yīng)是，一個個穿得花枝招展,，舉止神態(tài)間盡是嫵媚柔順,。
樂韻悠揚(yáng)，一眾姑娘們揚(yáng)起了笑,，從院子外飄落而入,，似是隨風(fēng)起舞。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妮p響伴著琴簫之歌,，淺碧的衣裳挽著玲瓏身姿,，堂里一眾官員們看得目不轉(zhuǎn)睛，酒杯也打碎了幾個,。
慕淺月站在最前方,，這是個得來極之不易的當(dāng)紅位置。她輕旋一圈,，隨即回眸一笑,，正正對上了前方知府大人的眼。
知府一下子直了腰桿子,，扶著桌,，迎上了她的凝望。
樂韻漸趨平淡,，她從婢女手中接過玉壺,，笑著走向首席，捧著酒杯跪坐在知府身邊,，垂首含笑,。”大人請,?！?p> 知府三十出頭，本就是青州一帶富裕人家的少爺,，自小混跡于風(fēng)月之地,，今日難得出現(xiàn)在柳家老爺?shù)膲垩缟希贿^也就看在他們請了舞女們的份上,。他狹長的雙目彎了起來,，低笑著伸手，把酒接過來呷了口。
”美酒佳肴,，此樂何極,！”他笑得暢快：”來，給柳老縣丞祝酒,?！?p> 可惜他話雖說得冠冕堂皇，卻早就暗暗使人把慕淺月請了下去,。
慕淺月終于安下心來,。宗主說知府好色，所以這椿買賣挺好辦,。果然不錯,。只是這知府荒廢公務(wù)，鮮少露面,。要接近他,，可真是費(fèi)了老大的勁兒。
她在小室里等得不久,，知府果然就來了,。她笑容不改，給他斟酒,。這酒里無毒,，只是她身上卻是配了個特制的香囊，與酒氣渾為一體,，就有迷惑神志之用了,。宗主說過，這世上誤事最多皆因酒色,，此言當(dāng)真不虛,。
“大人?！彼郎\笑遞酒,。
知府用銀針試了一下，仰頭把酒喝了,，放松下來,，嘆息笑道：“唉，柳輾果真識貨,，官兒沒白當(dāng),。”她小步小步地靠了過去,，知府大人掃她一眼,。這姑娘柔美無比,，抬眸間，噙著明媚的笑意,。他心神一蕩,，眼前開始迷亂，亢奮瞬間便似是缺了堤,，他抬手便要碰她,。
“大人，您??您是把奴家忘了嗎,？”她微勾,，似是調(diào)戲似是嗔怪。
知府大人怔忡,，手頓在半空，隨即呵呵直笑：”哪會呢,。上回咱在樓里見過,，不是？”慕淺月壓根就沒與他見過,，知道自己一詐成事,，不禁演上戲來?！澳谴笕嗽趺凑f話不算話呢……上回說好了三天后見的,，結(jié)果這都多少個月了?！?p> “呔,。這怪得了我嗎，這官兒哪是好當(dāng)?shù)?？”知府聽她說是自己人,，心便安了一半，閉目抬手按著隱隱發(fā)花的雙眼,，卻沒說話,。
慕淺月斂著眼盤思：這老狐貍，連舞女都提防,。得再戳他一戳,。
”大人自然是日理萬機(jī)，是奴家多嘴了,，只望大人當(dāng)心身子,。”
知府再喝了杯酒,，只覺倦意濃濃,，不由得抱怨起來,。”青州這多大點(diǎn)地,，他們猶不放過,。”
她滿臉理解,，湊到他身邊,，自己也斟酒陪他喝?！边@段時日,，大人十分不易吧……”香氣撲鼻而來，知府只覺手腳酸軟,，心中卻說不出的舒坦,，邊喝著酒邊挑逗著這小舞娘?！笔前?。說甚么過幾日有個大官要回來，隔壁州非得搞個甚么接風(fēng)宴,，還要咱們募捐,，豈不可笑！”
小舞娘聽得入神,，又連連點(diǎn)頭,，知府說得很是高興，把這些日來受的氣都發(fā)泄了個干凈,。他話說得越來越多,，越說越是詳細(xì)了，自己卻沒發(fā)現(xiàn),，直至酒杯見了底,，而那纖纖玉手卻未有如期為他斟滿。
他回頭,，卻見慕淺月笑得若有深意,。知府終于醒覺不妙，正欲站起,，然而額上劇痛,，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慕淺月斂了笑,，收回暗器,，拍拍袖子站起。她矮身從案下翻出一件斗篷,，松跨跨地披在身上,，隨即破門而出,。寒風(fēng)如劍，雪鋪滿一地,。她視若無睹,，腳尖一點(diǎn)，飛掠而過,。
“甚么人,！”柳府侍衛(wèi)立時醒覺，追了出來,。
“知府遇刺,！”
一時間，婢女小廝驚叫不斷,，侍衛(wèi)們叫囂追趕,，鬧了個雞犬不寧。然而她足下疾速狂奔,，往院墻躥躍的同時,，揚(yáng)起斗篷。
勁風(fēng)撲面,，銀鏢直奔面門。
只聽身后追來的侍衛(wèi)”??！””哎！”幾聲痛呼,，她恍若未聞,，單手按上墻頭，頭也不回地翻身而過,，落地而無聲,。
幸存的侍衛(wèi)小心察看，竟見走在最前頭的幾位兄弟無不是腳腕中鏢,。鮮血長流,，把雪都染紅了。
“她好狠的手,！”趕來的侍衛(wèi)長怒罵：”快追,！”
府門大開，燈火通明,，侍衛(wèi)聯(lián)合知府的衛(wèi)兵,，在這大寒夜里追著那雪地里的腳印，直通河越城城門,。
慕淺月奔過覆雪的青石街道,，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突然生出一種不良預(yù)感。她立馬就地打了個滾,，恰恰躲開后方的箭矢,，沒敢回頭，身影如鬼似魅,，往城門直奔,。她事前安排過，只要過得了城門,，就有人接應(yīng),。
“傳令關(guān)城門！”
身后的侍衛(wèi)竟比想象中難纏,，這青州知府做了十多年,，上頭果然是有人罩著。這些侍衛(wèi),，該當(dāng)是京城高門大戶所訓(xùn)練的精英,。她望著逐漸緊閉的城門，心里暗暗嘆息,，轉(zhuǎn)頭改變方向,，躦入深巷。
真麻煩,。
后方侍衛(wèi)逼得極近,，她深深吸了口氣，隨即拚盡全力高躍,，然后摔入巷子后的小河里,。
河水面的薄冰應(yīng)聲破開，冰寒徹骨,，她緊閉著眼沉入河底,，咬緊牙關(guān)往左方摸去。
宗主,，你可別記錯這事兒啊……小命都搭在你身上了……
她指尖摸上了一塊突出的石頭,，心下一寬。
宗主常說狡兔三窟,，不無道理,。他留的后路，總是在讓人匪而所思的地方,。
水面?zhèn)鱽硪魂嚊皠?，她呼吸不暢，知追兵要來,，立時把石塊扯離,。機(jī)關(guān)轉(zhuǎn)動,，石頭后的泥石開始松動，露出個能通人的洞穴,?！眹W啦”一聲，河水急促旋入,。
她飛快地潛入,，連連摔下了兩層石階，才聽得身后機(jī)關(guān)緊閉,。河水被擋在了上方,。這是一個小洞穴，里頭有一堆枯葉,，還有火折,，干果，和食水,。她傾聽片刻,，確認(rèn)追兵未能發(fā)現(xiàn)，才松了口氣,。這次是小覷了柳府,，要辛苦前來接應(yīng)的離相了。
回過神來,，手足都已凍紫,，加上身上衣服濕寒，再冷下去,，恐怕就要發(fā)病。
枯葉都沾了河水,，她燃了火折,，點(diǎn)了幾回沒點(diǎn)著，也就放棄了,，抓著火折回想剛才得來的情報,。”陵國唯一的親王桑寧游歷四方后,，終于要回封地渚州了,，接風(fēng)宴就定在半個月后?！?p> 她為情報而賣命,，這是最值錢的生意。
情報組織”黑袖劍”,，劍宗里分七個堂,，線人遍布全國,，只要有人出重金委托，必在一個月里得到想要的答案,。組織全部奉宗主傅森一人的命令,，權(quán)力之大，令人毛骨悚然,。而她是黑袖劍青州分堂的堂主,，人稱”木姑娘”，最擅偽裝,，天下就還沒有她畫不出來的臉,。這也是宗主極愛派她親自下手的原因。她幾乎沒讓他失望過,。
此次成功,，不知道賺的多少。
大約半個時辰后,，外面平息下來,，她倚著洞壁就要睡著，身后突然傳來敲打之聲,?！边耍诉?，咚咚咚咚咚,。”她站了起來,，把暗語敲了回去,。洞壁從里面被打開，一個面目蒼白的少年裹著厚厚的棉襖,，拎著個火把,，站在她眼前。
他身后是筆直的地道,，從逃生洞往上延伸,。
“堂主?！彼媸中卸Y,，遞來厚衣?！毙量嗔?。”
慕淺月接過衣服。
火光下,，姑娘的鳳眼彎彎,，似是噙著一如既往的笑意，雖然凍得臉色青白,，卻仍是笑吟吟的,。”離相,，我就知道你能找到我,。”
少年掃她一眼：”堂主的動靜很大,，不難找,。”他轉(zhuǎn)身走了幾步,，道：”此處有座井,，直通堂里——”
慕淺月吃力地跟上?！蹦阒肋@買賣報酬是多少嗎,？”
“宗主說大約五百兩?！彪x相的腳步如飛,，先走到地道口，伸手扶她,?！本跐窕弥鳟?dāng)心,?！?p> 慕淺月攀上井口，終于翻了出去,?！蔽灏賳幔俊彼龜?shù)了一下：”還不夠,。”
眼前是黑袖劍的青州分堂,，一個小書塾,。天還未破曉，宗里的暗椿偽裝成赴京應(yīng)考的學(xué)子,，正埋頭交換信息,。見她來，立時圍了上來。
“木姑娘,?！彼麄儾媸中卸Y。
她從袖里掏出紙條,，塞進(jìn)暗椿手里的書卷中,。天亮后，他們會走到下一個州,，把情報一椿一椿地傳回去,。
“宗主說，酬金很快送到,?！庇袀€暗椿說：”而且他說知道每逢年尾姑娘都著急用錢，下椿買賣來回大的,，一定給您湊齊數(shù),。”
慕淺月側(cè)側(cè)頭,，算是答應(yīng),，轉(zhuǎn)身讓離相給暗椿們發(fā)發(fā)賞錢。
他們做暗樁的,，做著往刀口上舔血的買賣,，哪個不是為了錢銀？只不過比起旁人,，他要求的更多,。
畢竟懸在她頭上的，是一條必須用銀子吊住的命,。格外的昂貴,，格外的緊迫，格外的沉重,。她只能一如既往的咬緊了牙關(guān),，哪怕是拼盡全力搭上了命，也要準(zhǔn)時把銀子奉上,。
“堂主,，藥好了?！?p> 她從離相手上接過藥,，仰頭喝了，隨手把碗放在一旁,，抬首看向天邊嶄露的一抹光亮,，暗自嘆息。
十二月了，沒剩多少時間,。宗主……可得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