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藍月之夜
夜色浸染,,破舊的收音機在江邊發(fā)出帶著嗡嗡低響的聲音,。
“今晚八時,,本市可以觀測到百年一遇的超級月亮,,又稱為藍月,在英文中藍月又指千載難逢的時刻,,請廣大市民珍惜這難得的天文景觀?!?p> 一名面色白皙身材瘦長的少女,安靜地坐在江邊,,長腿踢踢踏踏,溫柔的晚風拂過她鬢邊的劉海,,像是兒時母親擁她入懷時的親撫,。
她輕輕嘆了口氣,,像是要做出一項重要的決定,,思索再三,還是從身后掏出一個舊款的蘋果手機,,打開屏幕,。
只見滿屏都是未接來電和短信,,她隨便打開一個,,內容不是催債就是繳款。
最新的一個未接來電,,來自一個并未被保存的號碼,,她想了想,,認命般地撥打回去:
“咳咳,喂,,您好,,我看到您的未接來電,,我是藍未生?!?p> 接電話的是一個干練急促的女聲:“藍未生,,你是三院十八床的病患吧,下午輸液的時候找不到人,,你人去哪里了,?病患私自離開醫(yī)院,若有嚴重后果我們概不負責的!之前我們聯(lián)系你的家屬,,也沒人接電話,你們年輕人怎么這樣對自己身體不負責呢……”
藍未生聽著電話里罵罵咧咧的女聲,,居然感受到一絲久違的溫暖,,就如同此刻江上遠處駛過的游船上飄來的載歌載舞聲,讓她在這偌大的天地間,,還能感受到一絲人間煙火的活氣。
她靜靜聽著電話中女聲的怨懟,,待對方聲音慢慢緩下來,直到完全停止,,這才輕輕開口:“謝謝護士姐姐關心,家屬聯(lián)系不上是因為我媽離婚后出國了,,我爸欠了巨債已經(jīng)自殺了,,我奶奶上個月也走了,至于我自己,,醫(yī)生說了我這個病未必能治好,住院半個月已經(jīng)欠了不少債,,我家里沒錢了,爸爸的債主每天都在給我打電話呢,?!?p> 她語氣平鋪直敘,,仿佛在講著她人的故事,話音帶著少女人特有的清新疏朗,,在這安靜的月夜里,如同巴赫的小夜曲一般悠揚,。
聽她說完,對面的女聲沉默了,,半晌又開口:“你還年輕不能輕易放棄,,院里可以協(xié)助你申請各種捐助援助,,你不要自暴自棄,?!?p> 藍未生不再接話,,而是答了聲:“謝謝關心?!?,然后掛掉電話,將手機直接拋進了江里,。
藍家曾經(jīng)是烈火烹油般的富貴過,藍父手中又是地產(chǎn)又是礦產(chǎn),,今日在三亞明日又飛到了西伯利亞,張口閉口都是上億的生意,。
那時候她還是眾星捧月般的藍家大小姐,隨手畫一幅畫有人萬金求購,,看上了哪個帥哥第二天人就來加她微信甜言蜜語,就連她天生心疾臉色蒼白,,也被人比喻成中世紀的貴公主風范。
現(xiàn)在疫情過后,,公司資金鏈斷裂,曾經(jīng)的萬貫家產(chǎn)大型集團如同樹倒猢猻散,,而她藍未生,曾經(jīng)被眾人稱贊的清冷溫柔少女氣,,又成了大家口中的冷漠懦弱且幼稚。
藍未生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她在南山寺門口,奶聲奶氣地問奶奶:“為什么我要叫未生呀?”
奶奶笑得額頭上的褶子皺成一朵花兒:“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幾次搶救才搶回這條命,,未生是求寺里大師父取的名字,,當從未出生,方能得長生,。希望我的寶貝孫女能健健康康,長長久久,!”
想到奶奶,,她心頭一痛,一陣劇烈的胸腔緊縮之后,,她再次拼命地咳嗽起來,,喉頭一股濃烈的腥甜。
待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來,,藍未生低頭瞥了一眼病號服上浸染的血花,,心頭涌上一股宿命般的投降感。
未生,,她享受了二十來年天降富貴,,如果她此刻結束此生,是不是也算從未獲得此生,,只是承載了一個命運的眷夢,。
又是一陣溫柔夜風拂過,她手邊的一張輕薄面紙被風兒卷起,,彎彎繞繞,,飄飄蕩蕩,最后落在星光凝落的江水之上,,被江水載著飄蕩而去,。
就如同她此刻被命運裹挾的生命。
人在想要抓緊一樣東西的時候,,總是焦慮又暴躁,,可是當她打算放棄一切的時候,反而有一種輕盈的解脫感,。
藍未生俯下身子,,用手又掬起一把江水,有些涼。
她又將手放在額頭上,,手背也如夜色冰冷,。
就這樣吧,她在心里默默對自己重復著,,仿佛在下定決心,。
然后她轉身踏上身側的臺階,病弱多日的身體,,每走一步都渾身無力,,帶著幾分輕顫,她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向冰冷的江水之中,。
江水比她想象的更加冰冷,可她此時已經(jīng)漸漸手腳麻木了,,那些周身涌來的刺骨寒意,,仿佛漸漸呼應著她心中逐漸渙散的生志。
就在江水即將觸及她胸口的時候,,一陣微弱的叫聲引起她的注意,。
那聲音又輕又柔,嗷嗷低喘著,,仿佛一只失去主人的幼犬,,細聽聲音又帶著幾分尖細嗔怪,比犬類更為綿密細膩,。
未生在一陣如墜冰窖的巨大僵硬中,,猛然回頭,卻看到岸邊有一團小小的黑色毛球,。
那毛球上,,一對晶瑩剔透的圓珠在夜色下閃閃發(fā)亮,顯然是雙大眼睛,。
毛球的毛發(fā)有些臟亂,,幾縷特別長的毛發(fā)耷拉在眼睛周邊,粘繞著,,在夜風中搖曳著,,顯得既狼狽又可憐。
它眨巴著眼睛,,沖著未生晃了晃頭,,翕動了幾下粉紅色的小鼻子,仿佛在醞釀什么大招,。
未生被它的聲音吸引住,,暫時忘卻了自己早已僵硬冰冷的手腳,,只覺得心頭仿佛有什么幼小而細微的東西,萌芽般,,就要破土而出,。
那小小的、毛茸茸的黑色腦袋,,如同一顆靈動的花苞,,在風中輕輕地搖晃了半晌,柔軟的肉墊搖搖擺擺,,仿佛有話要說。
未生突然笑了,,她沒想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還有一個小家伙,,在惦記她,。
也許是她自作多情了,那小可憐只是又冷又餓吧,。
就在她想放下內心的胡思亂想,,打算回過頭時,
只聽得“嗖”地一聲,,一道銀光閃過,,
那團黑絨絨,那團起碼距離她幾丈遠的小家伙,,
竟然一股腦兒,,直接撲了她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