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羨微微睜大眼睛,。

　　江渙面上鎮(zhèn)定,，喉間的吞咽卻比往常頻繁許多。他提起面前的茶壺要往杯中續(xù)水,，壺嘴剛淅淅瀝瀝勉強落下一小柱,，就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水珠。

　　他泰然自若地將壺放到一邊,，一舉一動如清風朗月,，只是握著壺柄的指節(jié)處因用力微微發(fā)白，泄露出沒能遮掩住的緊張,。

　　“明日我們會到達洛津城,，要在城內(nèi)稍作停留采買休整?！?p>　　江渙解釋道：“越靠近兩國邊界,，過所查驗會更嚴格。我們出來的匆忙,，目前手中的這份恐怕堅持不到最后,，需在洛津更換——夫妻身份所需的稽核比兄妹、主仆更寬松些?！?p>　　蘇羨嘴唇微張,，露出恍然的神色。

　　“自然可以,。”

　　她一口答應(yīng),，又不是沒扮過夫妻,，這也算不上什么問題。

　　江渙卻并未因此松一口氣,，眉宇間的陰影深了幾分,，眸子中帶著局促。

　　他曲起手指置于唇邊輕咳一聲,，望向蘇羨：“此次與之前不同……除了白日要扮作夫妻,，只怕路上投宿，有時為掩人耳目也得同住一間,?！?p>　　見他不自在的模樣，蘇羨早在心中猜到幾分,，偏偏就想看他會怎么組織語言說出來,。

　　心情不自覺間輕松了些許，待他說完,，她故意默了半晌,，眨巴著眼睛看他。

　　眼見著江渙又忍不住舉起那只里面壓根沒幾滴水的水杯往唇邊送,，她斂眸藏住笑意,，聲音輕柔：“無妨?！?p>　　看這人說出這番話就已有些面紅耳赤了,，想來同住一屋也不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蘇羨回屋時,，補丁已經(jīng)睜開了眼,，只是四條腿還沒有力氣，撲過來要迎她時,，短短幾步路跌了四五個跟頭,，惹得一旁的竹影沒忍住小聲罵了那壯漢幾句。

　　好在之后的一夜風平浪靜,，沒再起什么波瀾,。

　　客棧的枕頭有些硬，因傷勢只能保持一個姿勢入睡的蘇羨睡得并不踏實，第二日一早就醒了過來,。

　　她在竹影的幫助下簡單梳洗,，活動著僵硬的脖頸出了房門。本以為自己起得夠早,，卻發(fā)現(xiàn)同行的其他人已經(jīng)在為啟程忙碌起來,。

　　“夫人早——”

　　她慢慢往樓下走，一連遇到幾個生面孔都恭敬地笑著與她打招呼,。

　　蘇羨掛著淺笑一一回應(yīng),，暗自感慨江渙手下的訓(xùn)練有素：行動利落，情緒穩(wěn)定,，對一覺醒來后主子的同行者突然變夫人這件事毫無多余的探究之意,，只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著江渙的命令。

　　除了一人——

　　“風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馬廄前，風翎正在確認馬匹的狀態(tài),，肩上突然被重重地拍了一掌,，耳邊傳來霜藜風風火火的聲音。

　　霜藜震驚之余倒還記得把聲音壓低,，但即便幾乎只剩氣聲,，她話語里的不可置信還是撲面而來。

　　風翎拍掉霜藜搭在他肩上的手,，報復(fù)般多用了幾分力,，想看她齜牙咧嘴的表情。

　　霜藜卻渾然未覺,，見他要轉(zhuǎn)過身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你倒是和我說說,！”

　　她眉梢上挑,，眼睛也比平時睜得更大：“昨晚發(fā)生了什么？蘇姑娘怎么變成夫人了,！”

　　“能有什么,。”風翎不大理解她的一驚一乍,，“昨日你不是看見了夫人去找主子談話了嗎,，你還說什么幫了什么忙……”

　　“關(guān)鍵就是這個呀！”

　　霜藜更激動了,，眼睛都亮了許多：“你說他們談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風翎頗為無語，“主子這樣安排定有自己的籌謀,，大約是為了應(yīng)付之后沿路的檢查,。”

　　“哎呀,！你真是無趣,！”

　　霜藜翻了一個白眼，腳上也往風翎腿上踢了一下,，扭身走了,。

　　風翎越發(fā)摸不著頭腦，面前的馬溫順地甩著尾巴,，低頭嚼著草料，他拍拍馬兒發(fā)亮的鬃毛,，忽然想起昨晚霜藜說主子喜歡這位夫人,。

　　難道這次與在玉京不同，主子有別的用意……

　　他晃了晃腦袋,，試圖忘掉這個荒唐的念頭,。

　　主子不是這種人！

　　應(yīng)該……不是吧,。

　　天邊出現(xiàn)屬于朝陽的淡紅時,，蘇羨一行人已經(jīng)在去往洛津的路上。

　　趕路總是無聊的,，況且出了玉京,，一路上沒什么寬闊平整的大道，即便為了顧及她這個傷員,，馬車刻意趕得慢些,，車輪碾過塵土碎石，仍是免不了無休無止的顛簸,。

　　之前昏迷著無知無覺,，倒是不曾覺得這時間難捱，如今清醒著坐在車上,，被顛得坐不好睡不著,，百無聊賴的蘇羨感覺自己像一塊開始爬滿青苔的石頭。

　　竹影坐在一邊安靜地翻著花繩,，感受到蘇羨的目光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關(guān)切地問道：“夫人可是渴了餓了？”

　　見她就要去翻手邊矮桌的抽屜去拿糕點,，蘇羨搖搖頭：“扶我坐起來些,。”

　　蘇羨往車廂一側(cè)挪了挪，想掀開簾布看看外面的風景,，被竹影叫住,。

　　“夫人還是別瞧外邊了，沒什么好看的,?！?p>　　但她的話還是慢了半拍，車簾一角已經(jīng)被掀起,，車外的狀況從這不大的空間盡數(shù)被收入眼底,。

　　五月初臨，正該是柳色轉(zhuǎn)深,，新麥漸黃的時節(jié),，落入眼中的卻沒有這般生動的色彩，仿佛車輪邊揚起的塵土蒙在了人的眼前,，導(dǎo)致看哪里都是灰落落一片,。

　　路邊癱著的一人隨著滾動的車輪在視野中逐漸淡去，蘇羨放下車簾,，那人瘦的只剩一把骨架的身體還在眼前,。

　　也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

　　她想起在玉京城門前見到的那些流民,，在心中默默盤算,，已經(jīng)過去了半月有余，不知有幾人能到所分的地,，又有幾人能將手里的種子撒進土里,。

　　暮春已深，這些人的春卻還未至,。

　　蘇羨沒再做些多余的事,，躺回軟榻閉上眼，給每一次顛簸計數(shù),。心里卻也被顛得不得寧靜,，總是記不清自己默念的上一個數(shù)。

　　記不清是第幾次從頭開始數(shù),，她又已經(jīng)由躺變坐,，而竹影睡在榻上呼吸悠長時，馬車停了下來,。

　　江渙彎腰鉆進車廂,，手中拿著干糧。

　　“累不累,？你身上的傷可還受得??？”

　　注意到睡著的竹影，他放低聲音問,。

　　“吃些東西吧,，車隊會停半個時辰歇歇腳?！币娞K羨搖頭,，他似是松了口氣，“午后出發(fā),，再有兩個時辰就能到了,。”

　　蘇羨見他隱隱有些疲憊的捏了捏眉心,，輕聲問：“昨夜沒睡好嗎,？”

　　江渙點點頭，手從眉間放下時,，不知怎的看起來比一開始更無精打采,，眼簾微垂，那雙漂亮的眼睛也失了幾分光彩,。

　　蘇羨將手中的軟墊遞過去：“靠著歇會兒吧?！?p>　　江渙彎唇接過,，那軟墊還帶著她懷中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