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貍娘一時間沒有理解賀山月其意,，來不及她細(xì)想,，便見,，乘著月光,，賀山月走到門口,，一邊往里走,，一邊說：

　　“前日,，應(yīng)當(dāng)是前日吧,。不過一個很尋常的日頭,，幾位程家的小姐像往常一樣走到三樓,，她們以為，今日的課程也同往常一樣,，大抵是些無趣的古籍和經(jīng)冊,。”

　　賀山月再次走到匣子邊,，將開鎖的匣子緩慢拉開,。

　　“誰知,，今日的課程很不一樣?！?p>　　賀山月從袖兜中抹出一張素絹帕,，食指和大拇指相扣，隔著帕子從里面依次掏出許多,，看一眼足以面紅耳赤的物件,，毛茸茸的、滑溜溜的,、色彩繽紛的...

　　賀山月面不改色往外攘,，細(xì)心地認(rèn)真地依次擺放整齊。

　　“今天的課程,，很不一樣,，上不得臺面，但足夠管用,，特別是對于你們這些出身不高卻美貌年輕的姑娘——當(dāng)日授課的先生或許會這樣開場吧,。”

　　周貍娘大喘了幾口粗氣,，干癟的胸腔急需猛烈的刺激,，才能維持住心臟的跳動。

　　她不傻的,，她看得懂這些東西是什么,。

　　就算一開始的那些，她不懂,，但最后的色彩繽紛的春宮圖,，她也能看懂！

　　賀山月并不在意周貍娘懂不懂,，垂著頭繼續(xù)說自己的話：“當(dāng)這些東西一一擺放妥當(dāng),，先生大道至簡、循循善誘,，聽課的小姐從無所適從到面紅耳赤，從羞赧抱面到怯垂螓首...也不知究竟聽了幾分,、記了幾分,、能用幾分——”

　　“但，水流有順有逆,，北風(fēng)有良有劣,，有人順從，便有人寧死不從,?！?p>　　“以色侍他人,，能得幾時好？清白人家的姑娘學(xué)詩詞歌賦,、學(xué)琵琶琴箏,、學(xué)茶道捶丸，尚可稱君子‘六藝’——學(xué)這些玩意兒,，我寧可一頭碰死,！”

　　賀山月聲音刻意尖細(xì)，語速很快,，在原地?fù)]動手臂作出助跑的姿勢后,，三步并作兩步，動作夸張地跑到樟木匣子厚重的尖角處,，雙手五指捏攏后又猛地張開：“砰,！”

　　“額頭撞出一個大窟窿，白花花的腦漿順著鮮紅的血液向外淌,，身子軟塌塌地倒在地上,，眼睛闔不上，只能出氣多進(jìn)氣少地直勾勾盯著相處許久的姐妹,?！?p>　　賀山月看了眼雜亂散落的矮凳：“那些旁觀的姐妹應(yīng)當(dāng)被嚇得立刻站起身，慌亂地踢開凳子,，開始了作鳥獸散,。”

　　周貍娘渾身打起擺子,，喉頭干嘔：“那...那個...那個撞頭的姑娘是...是...是哪個呀...”

　　賀山月神色平淡：“哪個在生病,，就是哪個?！?p>　　“舅小姐...那個舅小姐...”周貍娘呢喃,。

　　周貍娘突然抬頭：“你怎么知道這些！你怎么知道這些場景,！”

　　賀山月低頭看了眼滿地噴射的血跡和腦漿,，再環(huán)視一圈被踢得四散的凳子，彎腰從角落拾撿起一支鎏金石榴花發(fā)簪,。

　　發(fā)簪上帶著凝固的血跡,，甚至還沾著像皮肉一樣的碎片。

　　賀山月將發(fā)簪放在掌心,，遞到周貍娘眼前：“猜的,。”

　　會畫畫的人,，幾乎都有一種能力,，能根據(jù)現(xiàn)有的畫面,，聯(lián)想出畫面形成的因果。

　　周貍娘渾身打著擺子,，不敢去看,，更不敢去想。

　　賀山月自顧自地,，將催情更催命的那些東西隔著帕子收回匣子,，蹲身上鎖，將帕子一撩,，隨風(fēng)卷走,。

　　“走吧?！辟R山月道,。

　　“死了嗎？”周貍娘抬起眼,，陡生出一陣眩暈：“舅小姐死了嗎,？”

　　“剛剛應(yīng)該死了?！辟R山月未停下腳步,，向三樓門廊走去：“那一聲慘叫，通常是將死之人發(fā)出的,，最后的吶喊,。”

　　周貍娘頭暈?zāi)垦?，胃中翻江倒海,，如行尸走肉般盲目前行，回房間后,，夜飯的食盒已放在桌上,。

　　待看清食盒里的豆腐，周貍娘“哇”地一聲嘔了出來,。

　　一晚上,，右側(cè)廂房都沒消停。

　　先是鋪天蓋地的嘔吐聲,，緊跟著嗚嗚咽咽的壓抑哭聲,，然后是來回踱步又長久矗立的腳步聲。

　　王二嬢被鬧得睡不著,，嘟嘟囔囔地罵：“狗日的！還沒死呢就好好睡覺吧,！莫不是在等死了好好睡個長覺,？”

　　隔了一會,，王二嬢半睜一只眼睛：“你嚇?biāo)吡耍俊?p>　　賀山月雙眼微闔,，并未答話,。

　　怯懦意味著聽話。

　　怯懦,，同時也意味著脆弱,。

　　早日看清程府絕不是什么福地洞天，趁早帶著她的貓兒,、樹和木雕,，去找尋情郎與真正的生活，也并非壞事,。

　　賀山月翻身,，在黑暗中面朝王二嬢，難得開口：“她走與不走,，留與不留,，來與不來，向來都由不得她自己,?！?p>　　她，她,，他,，她們，他們,，它們,，普羅大眾們，皆是如此,。

　　第二日一早,，黃梔扎著兩個鬟髻，別著山月給的那只銀蟬,，眨著眼告訴賀山月：“...舅小姐昨天吐了血,，很不好，請了大夫來看,，吃藥好像也沒多大效用,。家里氣氛不好，太太叫我來告訴你,，今天不上課了,。”

　　死人吃藥能有什么效用,？

　　賀山月抬眸,，見黃梔神色自然,，便遞給黃梔一把瓜子，道了聲謝,。

　　黃梔走后,，與周貍娘同宗的苦黃連，腳尖踩腳跟地來了——足以見得二人關(guān)系不佳,。

　　黃連一來,，只聽門“砰”地一關(guān)，里面便傳來甕聲甕氣的哭聲和黃連恨鐵不成鋼的罵聲,，隔了一會子,，便再聽門“哐”地打開，黃蓮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王二嬢貼著墻壁聽,，放下手里的瓜子，呵呵一聲冷笑：“果然跟你說的一樣,，不允她辭呢,，說是她辭了，家里哥哥的彩禮錢,、爹的旱煙錢和娘的衣裳錢從哪里來,？”

　　隔壁還在嚶嚶抽泣，隔著墻,，像人生的苦痛隔著一層紗搔癢,。

　　王二嬢低罵了句：“狗日的?！?p>　　臨到傍晚,，黃連先來。

　　隔壁先是哭,，緊跟著陷入一陣難耐的沉默,，又等了片刻，門大大開了,，黃連走出來,，不似上午那般怒氣沖沖，甚至還沖坐在門口的賀山月頷首致意,。

　　賀山月站起身擺了擺手,，溫聲笑，很是和善的樣子,，目光卻瞥向了右鄰里間的博物架上,。

　　貍貓木雕形態(tài)各異，或撲蝶、或慵懶睡覺,、或并爪端坐,。

　　黃梔后來：“明日也不上課，太太說的,，舅小姐如今吊著口氣，后院女人多免得沖撞了,?！?p>　　賀山月又道了聲謝，像想起什么來,，轉(zhuǎn)身從妝樞臺上的小抽屜里拿出一片半個巴掌大的銀葉子,，遞給了黃梔。

　　黃梔有些愣,。

　　這是要做甚,？

　　她還什么也沒說呢！

　　賀山月態(tài)度和婉,，口吻真誠：“是想勞煩姑娘幫我給原先的作坊通通氣,，名字叫做‘過橋骨’，如今正在松江府,，有幾盒顏料忘記帶進(jìn)來了,，您到底是太太屋里的人，行走總要方便些,?！?p>　　黃梔連連往后退：“不可不可，這并不可,！程家雖和善,，躥進(jìn)躥出卻管得嚴(yán)苛?！?p>　　幫帶東西,，倒也不是沒有。

　　但又不是特別親近的關(guān)系,，且這片銀葉子,，可是一開始就承諾過的！

　　她黃梔可以幫忙帶,。

　　但得加錢,。

　　賀山月聽聞一驚：“是嗎？實在抱歉,，為難您了!——”

　　賀山月解釋道：“只是剛剛,，太太房里的黃連也來了，給周姑娘帶了一個漂亮的貍貓木雕，噢,，就是那個并爪端坐的新的貍貓木雕——我還以為能帶東西進(jìn)內(nèi)院呢,！”

　　黃梔聽后，瞇了瞇眼：“黃連,，是吧,？”

　　賀山月笑了笑：“是的呀。就是黃連,，原本周姑娘想家,，黃連姑娘帶了木雕進(jìn)來，周姑娘就不哭了,，果然還是本家的姐妹更親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