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八月,,山里風(fēng)光無限,。
善寶無心賞景,,仔細尋找,然眼見太陽漸漸西斜,,她卻一無所獲,,莫說千年棒槌,連個棒槌的影子都沒看見,,禁不住心焦,。
看花容易繡花難,更是隔行如隔山,,她竊以為自己醫(yī)術(shù)不錯,,了解人參,卻不知醫(yī)藥上的人參和挖參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特別是這個季節(jié),,花雕葉枯,即便是老放山人都是難上加難,,而她這個初把只能望著蕩蕩長青山興嘆,。
天色漸晚,唯恐母親惦念,,她決定下山,,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更何況攀爬了大半天,,所以難免腳步踉蹌,,越是著急感覺太陽滑落的越快,而她還穿著拖曳的長裙,。
本想女扮男裝來著,,可是從山東來雷公鎮(zhèn)的那一套敗家妝扮已經(jīng)破損的扔掉,打算借一套,,家里的男人除了朱老六便是朱英豪,,借朱老六的怕?lián)搁T的崔氏不肯,借朱英豪的怕那廝自作多情,,穿他的衣服搞不好他就會以“肌膚相親”來威脅自己嫁給他……做妾,。
善寶盡量將裙子提起,腳步如灌鉛,,越來越重,,眼前的景物越來越陌生,分明是沒有走過的路線,。
直到太陽下山,,她仍在山里轉(zhuǎn)悠。
直到天黑下,,她仿佛原地踏步,。
直到最后,,她想自己大概是迷路了,也就是本地人所言的麻達山,。
有話說上天憫人,,給你關(guān)上一道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長青山頭頂?shù)纳咸旄鼞懭?,為善寶拉上漫無邊際的夜色之簾,,又給她送出一個大大的月亮,,漫天漫地的光華,,眼前的景物清晰可見,糟糕的是,,遠處的景物卻詭異莫辨,,增加了長青山的神秘,也增加了她的恐懼,。
嗷,!
一聲長嘯,善寶嚇得跌坐在地,。
“是狼么,?”
“是狼!”
自問自答,,她抽出菜刀攥在手里做武器,,想跑,跑哪里去呢,?頹然坐在地上,,連雷公鎮(zhèn)在哪個方向都不知。
呼呼,!
起風(fēng)了,,樹影斑駁不停搖擺,像鬼魅在舞蹈,,深水轟隆不斷流淌,,像魔怪在吼叫。腹腔空空,,這個時辰不歸,,她想赫氏一定擔(dān)心壞了。
想晚飯,,想娘,,對于自己,這兩個是多么重要,。
撲簌簌,,淚落如雨,。
窸窸窣窣,有聲響,,是狼追來了么,?
她起身就跑,邊跑邊回頭望,,山路不平,,腳下一絆,人朝前面撲倒,,重重的撞上一物,,毛烘烘的,一定是狼,,于是她掄起菜刀就砍,,突然手腕被握住,接著菜刀被震飛……
這匹狼真它娘的成精了,,居然會擒拿手,!
擒拿手是家奴阮瑯教她的防身術(shù),不過她只學(xué)到了毛皮,,連這匹狼都不如,。
“禽獸!”
人怕逼馬怕騎,,她揮拳去打,,拳頭又被握住,耳聽那狼沉聲道:“丫頭,,罵人可不好,。”
這匹狼真他娘的成妖精了,,居然會說人話,!
人話?人,?是人,!
她突然興奮起來,仔細去看,,欸,,認得,竟是剛上山時遇到的那個略腮胡子的男人,。
“老伯,!”她大喜過望,雖然不清楚面前這位是不是色狼的狼,至少比財狼的狼相對少了一點危險性,。
“呃,?”那胡子男發(fā)出一個單音。
“大叔,!”她改了口,,覺得或許人家并不老。
“???”那胡子男又發(fā)出第二個單音。
“哥哥,?!彼懞玫脑俅胃牧丝冢@個略帶曖昧的稱呼他應(yīng)該會接受了,。
“噗,!”胡子男笑了,看不清面容也就看不清表情,,唯見雪白的牙齒。
“哥哥你也迷路了嗎,?”善寶問,。
那胡子男搖頭:“不是?!?p> 善寶自作聰明:“我懂了,,你也是放山人,挖參,,住在山里,。”
那男人遲疑片刻:“算吧,?!庇值溃骸澳阋粋€小姑娘,為何這么晚還留在山里,?”
他一問,,本是萍水相逢,處于困境中,,遇到同類就像遇到同床共枕之人,,善寶哽咽起來:“我迷路了?!?p> 胡子男點點頭,,再問:“之前我們相遇時,你好像有個同伴?!?p> 之前他們相遇時,,他見到善寶的剎那以為自己遇仙——淡綠的襦衣,雪白的褶裙,,潑墨長發(fā),,眼似春水,面如皎月,,俏生生站立,,卻偏偏然若飛。
直等他看見李青昭才被拉回到人間,。
善寶揉著酸澀的鼻子:“她說腳崴了,,我就放她下山了?!睒O盡委屈,,又道:“哥哥你帶我下山吧,我會對你感激不盡的,?!?p> 胡子男輕笑:“哦,對我感激不盡,,這是件好事,,我也可以帶你下山,不過得等到明天,?!?p> 善寶問:“為何?”
在山里過夜,,孤男寡女,,這該不會是他帶自己走出大山索取的報酬。
禁不住渾身發(fā)抖,,不知是怕還是冷,,長青山溫差大,晌午穿紗夜里穿棉花,。
胡子男目光從她耳畔掠過去,,像是在搜尋什么,漫不經(jīng)心答:“你不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難么,,更何況是在夜里,,一旦失足便會掉下萬丈深淵?!?p> 理是這么個理,,善寶道:“可是,,我夜不歸宿,我娘會擔(dān)心,?!?p> 胡子男往她面前走來,善寶本能的后退,,考慮要不要轉(zhuǎn)身逃跑,,再權(quán)衡是被追趕自己的那匹豺狼的狼吃掉上算,還是被眼前這位色狼的狼玷污上算,,總覺得都不上算,,沒等想出上算的辦法,人家已經(jīng)擦著她的衣袖從容飄過,,并飄來淡若浮云的話:“既然你娘擔(dān)心你,,你為何還上山?”
參幫規(guī)矩不準女人放山,,但沒說不準女人采蘑菇打核桃和挖野菜,,所以不乏上山的女人,大多粗手大腳,,卻沒有善寶這樣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所以他好奇。
不是人家猥瑣,,是自己的懷疑猥瑣,,善寶揉揉面頰:“一言難盡?!?p> 胡子男已經(jīng)蹲下身子,似乎在查看什么,,邊道:“那就不說,。”
善寶追過去,,發(fā)現(xiàn)他正在翻看一只大狗,,而自己被他震飛的菜刀卻插在大狗脖子上,顯然,,那大狗已經(jīng)一命嗚呼,。
善寶后怕道:“這,該不會是匹狼,?”
胡子男起身:“當(dāng)然,,剛剛你被這畜生跟蹤?!?p> 也就是說,,他救了自己,善寶不明白的是,菜刀分明是從自己手中被他震飛,,怎么就能夠同時殺了這匹狼,?
此人功夫深不可測。
胡子男確定狼已經(jīng)死了,,轉(zhuǎn)身便走,。
善寶問:“你去哪里?”
他答:“回地戧子睡覺,?!?p> 走了幾步回頭見善寶呆呆的站著,問:“你不跟來么,?”
善寶所答非所問:“可是我娘會擔(dān)心我,。”
胡子男并不搭話,,徑自去了,,善寶遲疑再質(zhì)疑,咚咚跑著跟了上去,。
噗通,!摔倒。
胡子男折回來,,見她在地上瑟瑟發(fā)抖,,遂脫下皮毛的鶴氅給她裹住,然后拉起她,,自己在前面帶路,。
善寶跟了幾步,噗通,!再次摔倒,。
胡子男又折回來。
善寶難為情的道:“你的衣服,,太長,,我踩到了?!?p> 胡子男靜默少頃,,隨后抱起她橫著抗在肩頭,繼續(xù)如履平地的走了,,直到他的宿營地才放下,。
地戧子,大多建在向陽窩風(fēng)之處,,胡子男卻把地戧子搭在一處空曠之地,,上有一輪圓月,,周遭草地平鋪,好個景致,,這不像是來放山的,,倒像是來游山玩水的。
而地戧子邊的篝火上的烤肉正嗞嗞的冒油,,善寶咽了幾次口水,,終于忍不住道:“哥哥,肉烤焦了就不好吃了,?!?p> 胡子男從旁邊的皮袋子里一樣樣的往出拿東西,銀碟子,,銀勺子,,銀叉子……月光下皆是閃著光芒。
善寶見他一副燭光晚餐的嫻熟,,問:“哥哥,,你經(jīng)常與嫂子這樣吃晚餐嗎?”
胡子男偏頭看看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卻問:“你呢,?”
善寶仔細想了想,,他大概是問自己有沒有已婚的丈夫或是未婚的丈夫,于是道:“我吃過晚餐,,但沒這樣吃過,。”
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如他模棱兩可的回答,。
胡子男笑:“吃過晚餐,沒有吃過這樣的晚餐,,此話怎講?”
善寶繼續(xù)咽口水:“這就像殺雞和殺雞給猴看,,前者只需一把刀,,后者卻不僅僅需要一把刀,還需要一只猴,?!?p> 呃?
胡子男割了塊肉準備給她,,卻被她的話弄得云里霧里,,不自覺的手停在半空:“這是怎么個說法,?”
善寶舔了下嘴唇,見那肉近在咫尺卻如同遠隔天涯,,道:“這又像孔子說的,,吃肉需在熱乎時吃,不然就膩口了,?!?p> 呃?
胡子男更加驚愕:“哪部經(jīng)典里孔子說過這樣的話,?”
善寶盯著那肉,,心說你再不給我……我就抽你,道:“我家鄰居孔老三的兒子,,是曰孔子,。”
“哈哈哈哈哈……”
胡子男的笑聲回蕩在空曠的山谷,,一把將肉塞進她嘴里,,繼續(xù)笑,那笑聲被月色滌蕩后,,分外動聽,。
至少善寶這樣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