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工團的鋼琴聲被秋雨淋得支離破碎,。蘇婉清跪在排練廳地板上,，指尖捏著繡花針的手帕正輕輕擦拭樂譜架上的血漬,。母親今早咳在《黃河大合唱》總譜上的那抹暗紅，像朵猙獰的罌粟花,。

　　“清清,！“沈阿姨的高跟鞋聲撞碎雨幕，“你媽媽在醫(yī)務室暈倒了,！“

　　繡花針猛地扎進指腹,。她恍惚看見兩年前梧桐樹下那個譏誚的少年——陸云崢上個月剛被保送國防大學，此刻應該正在千里之外的靶場打移動靶,。

　　雨簾中突然刺入一道車燈,。軍用吉普碾過水洼急剎，迷彩雨衣裹挾著硝煙味撲面而來,。陸云崢跳下車時,，作戰(zhàn)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百褶裙。

　　“發(fā)什么愣,？“他扯下雨衣兜頭罩住她,，“上車！“

　　后座堆著半人高的軍事模型,，蘇婉清蜷縮在坦克履帶與直升機螺旋槳的縫隙里,。陸云崢的體溫透過濕透的迷彩服滲過來,，方向盤在他青筋凸起的手掌間急速旋轉,。

　　“為什么...回來？“她的聲音被雷聲碾碎,。

　　“老爺子說文藝匯演缺搬運工,。“他猛打方向盤避開塌方的梧桐枝,，后視鏡里閃過她蒼白的臉,，“扶穩(wěn)了！“

　　急診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蘇婉清盯著陸云崢迷彩服肩章上的雨珠,，它們正順著“國防大學“的金線徽標滾落，在消毒水味的地面洇出深色痕跡,。

　　“急性心衰,。“護士推開手術室的門,，“家屬準備簽字,。“

　　鋼筆從她顫抖的指間滑落,。陸云崢突然握住她的手,，虎口的槍繭磨過她冰涼的手背：“蘇婉清,，你媽教過我《喀秋莎》，她不會輸給一臺心電圖機,?！?p>　　走廊盡頭的掛鐘將雨夜切割成碎片。當陸云崢將冒著熱氣的搪瓷缸塞進她掌心時,，她才驚覺自己正咬著下唇發(fā)抖,。

　　“紅糖姜茶，“他扯開領口兩顆銅紐扣,，“炊事班老王說能驅寒,。“

　　白霧蒙上她的眼鏡片,?；秀遍g聽見他說：“哭什么？天塌下來也得先喝姜湯,?！罢Z氣還是兩年前梧桐樹下的桀驁，可搪瓷缸外裹著的軍用棉手套,，卻把滾燙的溫度濾成恰到好處的暖,。

　　后半夜雨勢漸歇。蘇婉清蜷在長椅上數點滴管的液滴,，忽然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陸云崢不知從哪弄來軍大衣，兜頭蓋住她時帶起一陣松油與槍械保養(yǎng)油混雜的氣息,。

　　“閉眼,。“他屈膝坐在相鄰的椅子上,，作戰(zhàn)靴抵著她的布鞋尖,，“敢再暈倒，就把你綁到炊事班燉三天姜湯,?！?p>　　月光從百葉窗漏進來，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織出銀色蛛網,。蘇婉清偷偷從大衣領口望出去,，發(fā)現他迷彩褲膝蓋處沾著泥漿——那株倒塌的梧桐樹，分明橫亙在去靶場的必經之路,。

　　晨霧漫進走廊時,，蘇婉清被鋼筆劃過紙頁的沙沙聲驚醒。陸云崢正就著晨曦在《軍事理論》扉頁上勾畫,，繃緊的下頜線鍍著淡金色光暈,。

　　“醒了,？“他合上書頁的動作帶著可疑的匆忙，“去洗漱,?！?p>　　盥洗室的鏡子映出她凌亂的麻花辮。轉身時卻瞥見垃圾桶里染血的紗布——他右手虎口結著新鮮的血痂,，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復割傷,。

　　出院那日秋陽正好。陸云崢倚著吉普車啃壓縮餅干,，腳邊堆著二十幾個印有“野戰(zhàn)醫(yī)院“字樣的止痛藥空盒,。蘇婉清抱著母親的中藥包走近時，聽見他對著手機冷笑：“骨折算什么,？當年您把我扔進偵察連的時候,，可不是這么教我的?！?p>　　風掀起他挽起的袖管,，小臂上赫然纏著滲血的繃帶。蘇婉清突然想起昨夜護士的嘀咕：“那當兵的真不要命,，徒手扒開塌方的斷樹...“

　　“這個...給你,。“她將牛皮紙包塞進他懷里,，轉身逃也似的鉆進車廂,。

　　陸云崢展開泛黃的宣紙卷，工整的小楷抄錄的《長恨歌》在秋風里簌簌作響,。楊貴妃的霓裳羽衣化作頁腳暈染的墨梅,，空白處卻多了一幅鋼筆速寫：少女低頭研墨,，麻花辮垂在月白色旗袍領口,，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形的陰影。

　　他忽然用受傷的右手按住鳴笛按鈕,。刺耳的喇叭聲驚飛滿樹麻雀,，蘇婉清從車窗探出頭時，正撞見他揚起那張畫稿：“蘇婉清,，你把我畫得太溫柔了,！“

　　吉普車絕塵而去，卷起的落葉撲在她滾燙的面頰上,。藥包里忽然掉出個鋁制飯盒,，揭開是碼得整齊的壓縮餅干，每塊都捏成笨拙的茉莉花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