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平安來到辦公工位泡了杯紅茶。區(qū)域辦公室沒了ERIC的坐鎮(zhèn),，似乎整個人氣辦公氛圍散漫了很多,，但又彌漫著某些詭異神經(jīng)的氣息。

　　辦公室的日光燈管蒙著一層灰翳,，冷白的光暈像漂白劑般潑在每個人的臉上,。空調(diào)出風口垂下的黃色濾網(wǎng)簌簌抖動,，吹出的風裹著霉菌孢子,，混著打印機油墨的刺鼻氣息，在工位間織成一張黏稠的網(wǎng),。綠蘿藤蔓從文件柜頂耷拉下來,，葉片上爬滿蚜蟲蛀蝕的孔洞,，葉脈在慘白的光線下像一具具微型骷髏。

　　平安憂慮的斜望一眼窗外,，雨絲斜劈在玻璃幕墻上,，水痕扭曲了對面寫字樓的LED廣告牌，“V公司”的LOGO被割裂成閃爍的尸塊,。穿堂風掀起平安桌上的日報表,，紙頁嘩啦翻動間，他瞥見自己上周手寫的備注：“費效比異?！薄E不知何時被水汽洇成猙獰的爪痕,，正死死摳住報表邊緣的裝訂線。

　　SHIRLEY也不在,。

　　平安想SHIRLEY作為ERIC的行政區(qū)域助理,，費用的梳理與呈報都是由她來完成，她應該多少也會牽涉其中,，起碼知曉一二。

　　因為山中沒了ERIC這只大老虎,，所以大家伙幾乎都沒有人出街,。基本也就坐在工位打幾個電話對接安排了一些市場業(yè)務(wù),。

　　稀稀拉拉的電話及鍵盤敲打聲中,，很快就混到中午吃飯時間了。

　　“我已經(jīng)給樓下“十三香”老板娘招呼過了,，她們待會送飯菜上來,，天濕濕冷冷的懶得下去了。今天我請大家,?！薄笔荖IMO歡快殷勤的聲音。

　　辦公室一陣歡呼雷動,，似乎大家伙都因為能白吃一頓飯而精神大震,。但平安知道，每一個人現(xiàn)在其實都是各懷心思,，各自忐忑,。只是藉由此調(diào)節(jié)下自我的情緒罷了。有的人也許沒有機會在推廣活動費用中伸手,，不代表沒有與第三方推廣公司一線人員在駐場導購的人員安排上伸手,，沒有在代理商鋪貨項目費用上有私下的分成所得。

　　這是個水至清則無魚的社會,。

　　就十幾分鐘的光景,，兩個店家伙計已提了一堆東西上來,，后面赫然還跟著小偉，竟然捧了一個電鍋,?！疤炖洌纱嗯獋€鍋吃,，熱騰騰的熱鬧!”小偉有些憨憨諂媚對NIMO笑著說,。

　　“哎呀，小偉這個老板今天過來了,。那必須好好來一頓的,，把我們這么漂亮的妹子給拐跑了?！逼渌麕讉€渠道主管看見了于小偉也開始嘰喳調(diào)侃起來,。

　　小偉原來是這里的一線跑街小業(yè)務(wù)員，也不是個正式員工,。所以,，大家伙還是對他在心理上保有某種優(yōu)勢感，那就是“我做我的外企白領(lǐng),，你做你的小老板,。”

　　“行行行,，應該的,。剛好我下面車里還有幾瓶法國紅酒，杯子就不講究了,，一次性紙杯了啊,。我拿上來?！睍詡タ磥硪彩窍虢柽@個機會找到與這幫人平齊的身份認同感,。

　　鍋氣已經(jīng)騰騰的燒起來了，整個辦公室開始氤氳裊裊熱鬧無比,。持續(xù)一段時間之后,，在那個唧唧喳喳，談笑放菜進鍋的某個瞬間,，突然一下不約而同的變得安靜無比,。

　　“ERIC今天不在，我們就這樣是不是表現(xiàn)有些過分了啊?”鄉(xiāng)鎮(zhèn)分銷的一個主管APPLE脫口說道,。

　　“我們區(qū)域辦以后還不知道有沒有呢,，先開心過幾天吧。我聽說有可能會將我們西南區(qū)業(yè)務(wù)合并到南區(qū)中國?！贝ㄎ鳂I(yè)務(wù)主管PAUL突然插話,。

　　平安知道，無風不起浪,。每一個市場業(yè)務(wù)人員都有其自己的人脈信息渠道,。如果真是這樣，平安想也許自己要開始對接獵頭公司了,。畢竟,，他是從東區(qū)調(diào)到西南區(qū)去的，在本地工作不久,，既沒有太強的本地業(yè)務(wù)人脈,，同時還拿著較高的安家補貼。南區(qū)的老大KIMI是一個區(qū)域費用控制比較嚴謹甚至吝嗇的人,，即使公司HR從培養(yǎng)業(yè)務(wù)人員支持這種跨區(qū)域市場業(yè)務(wù)人員的工作培養(yǎng)機制,，但如果區(qū)域的頭不支持也是枉然，但外企尤其市場一線一個蘿卜一個坑,，要想回到東區(qū)肯定是不可能了,。留在這里，肯定要經(jīng)歷一場清理,，不死也是要扒層皮的運動,。想到這，平安也是頭皮一陣發(fā)麻,。

　　”看看，還是小偉好啊,。自己出來闖蕩,，打開一片天下，想陪陪老婆就多坐會,，想少賺些錢累了就回家躺會,。自己打下的生活平臺就是不一樣啊?！盤AUL用羨慕的口氣舉杯向著小偉擺了一下,。

　　“哥哥啊，你真是抬舉我了,。我要有你這學歷,，我也選擇跟你一樣在外企待著?！毙セ貞呐e起杯喝了一口紅酒,，“我就一二包小老板，每個月還得自負盈虧呢。大老板給了我一個平臺,，但生活還得自己討啊?，F(xiàn)在你看各酒吧都在搞進貨場地銷售買斷，一個不留神就得賠進去的,。被人叫聲老板,，可冷暖自知啊?！毙ゼ扔袔追株J出生活一片天的驕傲感,，也有幾分大家生活都不易的感嘆。

　　”ERIC這次也是倒霉,，攤上了MANDY這檔事,，你說哪個區(qū)沒有這些事情在里面，沒有的話,，那些東區(qū),，南區(qū)拋過來的貨那些費用從哪來的?”APPLE有些憤憤的說，“誰比誰干凈啊,，咱們回總部開個會定個酒店,，定張機票都有第三方公司的專人負責，行政部真的那么干凈?每次貨運到賣場都出錯,，投訴那么多都沒用,，物流部門那么干凈?”

　　“說那么多有啥用啊，誰叫咱們是市場一線人員啊,，人微言輕,，我的理想啊，以后就是開一家咖啡店,，慵懶的過上一生,，在自己的店內(nèi)看盡人間百態(tài)?！盢IMO笑著接著說“小偉,，我能不能有家咖啡店，就看你的啦啊,?！?p>　　“收到，領(lǐng)導!一定努力”小偉表現(xiàn)出一副對NIMO言聽計從,，生活有目標能奮斗的踏實狀,。

　　人生探索的道路上，也許真正屬于自己的方向并不是開始就能想到的,。上天在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留下一件各自的武器：也許某個人口拙,，但手工活好。也許某人不能左右逢源，但真誠可愛,。也許沒有一個好的家庭背景,，但自己有企圖心，還有苦虐死磕的奮斗精神,。無疑,，小偉屬于生活里謀生的強者。以他的受教育經(jīng)歷以及家庭背景,，他本應該屬于萬千西南區(qū)域南下改革潮中奔涌向工廠生產(chǎn)線的一員,，但命運給他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他即刻拼著天生的敏銳摁住了命運的咽喉,，有機會走上了不一樣的人生,。

　　在這樣一個士氣低潮，人人自危,，不知明天在哪的職業(yè)打工群體里,，小偉榜樣般的出現(xiàn)，無疑讓人看到了人有機會可以選擇主宰另一條人生道路的可能,。

　　“SHIRLEY怎么今天也沒來啊?”平安夾菜時裝著隨意的口吻說了下,。

　　“聽說是總部HR叫她陪ERIC一起飛上海去了?！盢IMO有些遲疑的答了一句,。

　　一時間，大家又是一陣靜默,。

　　鍋底的湯水早已熬干,，焦糊味混著紅酒的酸澀在空氣中凝結(jié)。窗外的雨絲驟然加密,，打得玻璃噼啪作響,，仿佛有無數(shù)透明的手指在急叩。

　　于小偉訕笑著摸出煙盒,，金屬打火機的“咔嗒”聲驚得NIMO手一抖,，竹筷上的藕片墜入湯汁,，濺起的油星在她米色套裝上綻出星狀污漬,。所有人忽然陷入沉默，只?？照{(diào)外機在雨幕中發(fā)出垂死般的震顫,。

　　PAUL斜眼盯著電腦屏保上循環(huán)播放的雪山照片，想起上周出差時導游說的“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無辜”,；APPLE也無意識摳著桌角翹起的封邊膠,，膠皮下露出的刨花板紋理讓她想起老家豬圈裂縫里滋生的霉斑。

　　平安望向霧蒙蒙的窗外，霓虹燈牌在雨簾中暈成血色光斑,，像一串被淚水洇開的句點,。他突然懂了LILY那句“職場是口鑲金邊的棺材”——棺槨內(nèi)外的人互相羨慕，卻都困在各自的金線編織的繭里,。所謂安全感,，不過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在激流中緊抓的稻草，而命運只需輕輕一吹,，便能將精心搭建的紙牌屋碾作時代的塵埃,。

　　雨聲漸歇時，茶水間的飲水機突然“咕咚”一聲,，仿佛深淵吞沒了最后一粒石子,。

　　一股人人自危的氣氛迅速在辦公室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