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一個年約五歲的小女娃坐在一座小四合院的門檻上,，手肘撐著下顎,，閉著眼睛聆聽外面沙沙的雨聲,，地上已經(jīng)積了一個個的水渦，屋檐的漏水也嘩啦啦地響,。
女孩長得算清秀,，肌膚卻有些偏黃，頭發(fā)也不甚濃密烏亮,，只有嘴唇生得好看,，棱角分明的櫻桃小嘴，就是顏色淡了一些,，少了幾分的紅潤,。
是個營養(yǎng)不良的小姑娘，如果養(yǎng)得白皙紅潤些,，也許會好看些,。
突然，她顫巍巍地伸手,，想要去接外面的雨水,。
“隨喜！”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模糊的雨簾中,，匆匆走來一位穿著粗布衣裳的娘子，雖是穿著粗布,，后面還背著一個大大的籮筐,，但這娘子卻生得十分嬌美，身段也是風姿綽約,，越是走近過來,，越能感受到她眼底流淌的柔和光芒。
隨喜立刻將手收了回來,，扶著門柱站了起來,，“阿娘，您回來了,?！?p> 原來這年輕婦人就是關(guān)娘子。
關(guān)娘子和同行的鄰居打了個招呼,，便過來將隨喜抱起來,，“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別在門外等我,，雖是下雨,，但也小心被下了熱氣。”
隨喜乖巧地摟住關(guān)娘子的脖子,，聞著阿娘身上熟悉溫暖的味道,，小聲說道，“奶奶只愿意逗著弟弟玩兒,，阿爹又在喝酒了,。”
關(guān)二爺四年前考到功名,，如今在衙門的書辦當差,，是個典吏，負責考誠的,，兩年前娶了恩師縣丞的女兒,，去年誕下一名男娃，起名泰宇,，他得到所有隨喜從來沒有過的寵愛,，本來在家里就不受寵的隨喜，這一年來更是爹不疼奶奶不愛的,，只有關(guān)娘子疼惜著她,。
“阿娘買了豬肉，今晚炒豬肉片給隨喜吃好不好,？”關(guān)娘子聞言心一酸,，只是摟緊了隨喜,，微笑道,。
隨喜露出一個嬌憨的笑容，她已經(jīng)半個月沒有吃到豬肉了,，祖母說豬肉都要留給阿爹和二叔吃,，因為他們是家里的支柱，可是她前些天聽到祖母偷偷給嬸娘留了豬肉,，還叫嬸娘再給關(guān)家生個兒子,。
為什么生兒子就有豬肉吃呢？這是隨喜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關(guān)娘子將隨喜抱進屋里,，關(guān)大爺剛捻了一顆花生丟進嘴里，見到關(guān)娘子懷里的隨喜,，臉色一沉,，“又不是沒有長腳，都這么大個了還需要抱在手里嗎,？”
隨喜怯怯地在關(guān)娘子耳邊道,，“阿娘，隨喜能自己走路?！?p> 關(guān)娘子心疼地看了隨喜一眼,，將她放在門邊的矮椅上，嘴里對關(guān)大爺?shù)?，“你怎么又在家里喝酒,？也不去衙里看看有沒差事補上?！?p> “衙里也就差些小吏,，難道我還去當小吏不成？”關(guān)大爺吃著花生就了一口酒,，雙頰泛著酒暈,。
“那也總不能在家里喝酒啊?！标P(guān)娘子將背后的籮筐解了下來,，絞了綾巾擦汗，“家里雖然有塊小地,，但娘也做不動了,，我還得幫人家打絡(luò)子補貼家用，你若是……”
“行了行了,，大不了就不要那地兒了,，我是堂堂的進士，我還要下地種田嗎,？”關(guān)大爺不耐煩地道,，若不是恰逢改朝換代之初，朝廷在削減閑職,，也無暇顧及他們這些進士舉人,，若換了以前……他此時該是如何風光？
只怨生不逢時,！
關(guān)娘子咬了咬唇,，低聲道，“我知道委屈了你,，可這不是沒辦法嗎,？你的差事一直都沒補上?！?p> “能不能補上也就看銀子多少的問題,，你不給人家塞點好處，人家會給你安排差事嗎,？不是我沒那個能耐,，是我沒運氣,，要是我有銀子，我還需要憋悶在家里,?！?p> “那得多少銀子？”關(guān)娘子拭了拭手,，在關(guān)大爺對面坐了下來,。
關(guān)大爺伸出五個手指，“沒二十兩也要十兩,！”
“要這么多,？”關(guān)娘子吸了一口冷氣，家里攏共也湊不出五兩銀子來啊,。
“隔壁街的鄧小子,，只不過是個秀才，就是因為去使了銀子,，如今都是衙里的巡檢了,。”關(guān)大爺說道,，巡檢可是個有油水的肥缺,。
“那你也去試試，我明日去跟娘家借錢,，我這里也有剛領(lǐng)的工錢,，能湊足五兩，再去跟我姐妹借五兩,?！标P(guān)娘子咬牙道。
“那也不過是十兩,，頂個什么用,。”關(guān)大爺哼了一聲,，突然眸光閃爍，直直盯著關(guān)娘子,，“你不是還有一箱嫁妝……”
“那不行,，那是要留給隨喜的?！标P(guān)娘子想也不想地回道,。
“如今是哪件事重要？”關(guān)大爺厲眼一瞪,，更加覺得女兒都是賠錢的,。
“我不能不為女兒著想,，我明日去借銀子就是了?！标P(guān)娘子臉色有些發(fā)白,，心中是有動搖，但看到隨喜的乖巧地坐在門邊,，堅決地搖頭了,。
關(guān)大爺嘆了一聲，“罷了,，我原就不該用你的嫁妝,，那始終是你娘家給你的念想，只是隨喜她……將來也不知能否嫁得出去,?！?p> “不管嫁不嫁得出去，她都是我的女兒,?！标P(guān)娘子眼圈微紅，丟下話之后便牽起隨喜走了出去,。
關(guān)大爺看著她們娘倆的背影,，滿是虬髯的臉龐露出無奈的神情。
“在這里坐著,，阿娘去炒肉片,。”關(guān)娘子將隨喜安置在廚房門邊的小凳子上,，自己則麻利地起灶,。
把樹枝丟進灶里，等火起了便把干柴丟進去,，快速地洗米煮飯,，再將巴掌大的瘦肉切成片，打兩個雞蛋做羹,，炒了一個沒有油的青菜,，切一盤咸菜干。
飯香陣陣傳了出來,，隨喜用力地咽了咽口水,。
關(guān)娘子將飯菜都放在托盤上，正要端出去的時候,，關(guān)老夫人笑瞇瞇地走了進來,，接過關(guān)娘子手上的托盤，“這個我拿出去吧,，你把幾碗飯拿出來,?！?p> “是，娘,?！标P(guān)娘子應(yīng)了一聲，微弱不可聞地在嘆了一聲,。
已經(jīng)過世的關(guān)老太爺以前是書院的先生,，家境雖然貧乏，但也算書香門第,，定下了不少的規(guī)矩,，吃飯的時候，要長輩和丈夫先吃飽了,，才輪到女子收拾飯菜到廚房去吃,。
關(guān)二娘子因生下泰宇，關(guān)老夫人對她寬容一些,，允許她到自己屋里吃飯,，關(guān)娘子就需要在旁邊為她布菜。
隨喜在一旁用力地咽口水,，飯香和肉香將她肚子里的饞蟲都引出來了,。
等關(guān)老夫人和兩位爺吃完飯，哪里還有剩下豬肉的,，不過是剩下一些殘羹剩菜了,。
關(guān)二爺扶著老夫人回了屋里，關(guān)娘子心疼地看著隨喜,，女兒都好些天沒吃到肉了,，如今正在長身子……
“飯菜都還熱著呢，快去吃飯吧,?！标P(guān)大爺將偷偷藏在碗里的兩片豬肉放到盤子里，讓關(guān)娘子趕緊回廚房去,。
關(guān)娘子對他溫柔笑了起來,，收拾了碗筷帶著隨喜到了廚房。
“你阿爹給你留了肉片,，趕緊吃啊,。”關(guān)娘子將雞蛋羹和肉片都放到隨喜碗里,，自己則以白米飯拌菜汁，想著丈夫體貼的舉動,，心里暖暖的,，就是沒有肉片,，也吃得香。
“阿娘,，有兩片肉呢,，我們一人一片?！彪S喜稚聲說著,，用小手拿了肉片要遞給關(guān)娘子。
“阿娘已經(jīng)吃了,，這是給隨喜的,。”關(guān)娘子笑著道,。
吃過飯,，關(guān)娘子帶著隨喜在井邊洗碗。
隨喜就坐在她身后的不遠處,，聽著瓷碗碟發(fā)出細微的清脆聲音,，她雖然看不到，但她能感覺到,，阿娘現(xiàn)在是很開心的,。
雖然阿爹不喜歡她，可卻對阿娘很好,，每天晚上阿娘做完事情之后,，阿爹都會給她捶背，還會講笑話給阿娘聽,。
她就睡在他們隔壁小屋里,，是聽得很清楚的。
阿娘每次跟她說起和阿爹以前的事情的時候,，聲音總是帶著笑意,，阿娘臉上的笑容應(yīng)該也很甜蜜吧。
關(guān)娘子并不是西里城人氏,，她的娘家姓羅,，羅家也是書香世家，羅老爺是烏黎城書院的夫子,，聽說當年關(guān)大爺在烏黎城見到關(guān)娘子的時候,，從此便魂不守舍，天天往烏黎城跑,，本來羅老爺是不肯將女兒許給關(guān)大爺?shù)?，只是見關(guān)大爺對女兒是真心真意，才答應(yīng)了下來,。
這個在關(guān)娘子回憶起來充滿甜蜜的故事聽在隨喜耳里,，卻也就只是如此了,，到底是年幼了些，并不懂得當初關(guān)大爺是費了多少耐心,，和關(guān)娘子如何生死相許才能換得如今的長相廝守,。
在隨喜在發(fā)呆的時候，關(guān)娘子已經(jīng)將碗筷都洗干凈擺回廚房,，她拭干了手過來牽起隨喜走回屋里,，邊笑著對女兒道，“明天是個好天了,，天上有好多星星呢,。”
“阿娘,，星星是什么樣子的呢,？”隨喜揉了揉眼睛，稚聲問道,。
關(guān)娘子神色黯然地看了女兒五年來依舊緊閉的眼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異樣，“星星像螢火蟲一樣,，會發(fā)出明亮的光芒,。”
隨喜歪著頭,，可是螢火蟲又是什么樣子的呢,？
很想很想睜開眼睛，看看阿娘說過的太陽是什么樣子,，想知道天空是什么顏色,，想知道星星是怎樣的明亮……
可是每次她用力睜開眼睛的時候，頭就會好痛好痛,，胸口也好疼,，好像有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試過幾次之后,，就不敢再試了,。
“好了，時候不早了,，隨喜要早點睡覺,，說不定明天就能看見太陽升起來了?！标P(guān)娘子抱起隨喜上了床炕,，輕輕地哼起了童謠。
睡吧，睡吧,，我的寶寶,。
天上的星星高高掛,，像藏著無數(shù)顆會眨眼的寶石,。
寶寶的每一串夢兒，埋在阿娘心中,。
你哭,，你笑，你在我的懷抱,。
安靜得睡著,，帶著微笑的嘴角。
阿娘陪你去尋找那個小小的夢想……
隨喜的呼吸漸漸綿長均勻起來,，關(guān)娘子放下有些發(fā)黃的麻布帳幔,，露出溫柔慈愛的笑容，吹滅了蠟燭,，悄然走出了小屋,。
阿娘，隨喜的夢想,，是不可能變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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