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好像是,,孔明燈?!?p> “……是在許愿么……真美……”
蘇柳娘從旖旎的繡床中起身,,吱扭一聲開了門,,赤著腳站在門廊下,抬頭望著那冉冉升起的數(shù)百盞閃爍著溫暖光暈的孔明燈,。
王二郎隨著蘇柳娘出來,,為她披上了一件繡著鴛鴦戲水的紅色袍衫,,從背后輕輕的將她擁住,光潔的下巴貼著她柔美的脖頸,,陪她一同觀瞧那星星點點的飛升而去的渺遠燈火,。
今日因是七夕,王二郎早已琢磨起了各色節(jié)目,,想著晚上好陪著蘇柳娘一同歡度,。
午時下學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前去準備,,連家也未回,。至申時晚膳時分,王二郎一切都安排停當,,便徑直去了楊奴兒家想將蘇柳娘接出來,,卻不想蘇柳娘正與秦綠枝等一眾女妓婢子們過乞巧節(jié)吃乞巧果子,一起準備著豐盛的晚宴,。
王二郎無法,,他既不能強行將蘇柳娘帶走又架不住秦綠枝等人的熱情,也只得與她們玩鬧了一會兒,,一并用了晚膳才罷,。至日落時分,王二郎才帶著微醺的蘇柳娘一起迎著通紅的夕陽,,在宵禁之前出了南市,,趕至洛水北岸的銅駝坊。
因洛河時有水患,,故而洛河兩岸的里坊較之其他坊市的居民要稀少,。但,也是因著臨近洛水,,兩岸的里坊皆有可稱道的秀美景致,。就比如這銅駝坊一處,春夏時節(jié)細柳成蔭錦花如簇,,間或有烏瓦白墻雜糅其中,,于暮色四合之際,徐徐炊煙裊娜升騰,,籠罩了這夏花春景,隱約如霧里看花,,朦朧如雨中觀景,,故有“銅駝暮雨”之名,乃洛陽八大景之一也,。
文人墨客無不慕其名,,又因著人煙稀少是處靜雅之地,,且房價較繁華地段的里坊要便宜許多,于是便成了這些騷客們的最佳居所,。
馬車進了銅駝坊南門,,沿著主街一路向北,駛入了銅駝坊東北角一處里巷中,,在一所宅院前停了下來,。蘇柳娘由著王二郎將她攙扶下車,抬眸看去,,那宅院門頭上掛著一塊新做的匾額,,上題“蘇家小筑”四字,她心中詫異,,不解的望向王二郎,,想問問此地是何人所居,竟與她是同姓人家,。
不待蘇柳娘問出口,,王二郎已遣了奴仆前去叫門。那奴仆還未及上前,,卻見那新漆的的兩扇門扉吱扭一聲開了,,從門里迎出來一個六十余歲瘸了腿的皓首老者,身旁跟著一個約莫十五六歲衣著素凈的乖巧少女,。
那少女扶著老者忙忙的步下石階,,與王二郎、蘇柳娘二人恭敬施禮道:“老仆黃阿有(婢子黃鶯兒)見過郎君,、娘子,!”
“這是?”蘇柳娘愣神,,不禁開口問道,。
“這是祖孫倆,無依無靠,,但都是本分人,,所以安排在小筑里,一個管著外宅,,一個打理內(nèi)院,,倒是極合適的!”王二郎對這兩人的表現(xiàn)還是很滿意的,,又贊道,,“阿瑞就是有眼光,挑出來的人果然不錯,!”
黃阿有笑道:“郎君與娘子且進門,,家里的下人都盼著新主人呢,!”
王二郎從諫如流,攬著蘇柳娘,,在黃阿有與黃鶯兒的陪同下進了門,。只見門內(nèi)主道兩側站著兩排人,左為男仆右為女婢,,統(tǒng)共十人,,他們見王二郎與蘇柳娘進門,紛紛躬身行禮問好,。黃鶯兒機靈的站在蘇柳娘身邊,,為她一一介紹這宅院里的一眾仆婢,以及他們的分工,,隱隱帶著女管家的架勢,。
蘇柳娘見她如此殷勤,立時從方才的驚異中醒過神來,,拽了一下王二郎的衣袖,,問道:“這宅子……”
“以后你便住這里吧!”王二郎回了蘇柳娘一句,,又對眾仆婢道,,“這位蘇娘子是這座宅子的主人,也就是你們的主子,,可明白了,?”
眾仆婢聞言齊聲應諾,又向蘇柳娘行了個大禮,。
蘇柳娘被王二郎這一通擺布有些懵,,又見眾人朝她行禮,本欲回禮,,卻被身旁的王二郎一把攬住道:“我?guī)闼奶庌D(zhuǎn)轉(zhuǎn),,這屋舍內(nèi)外都重新置備過,還不知你滿不滿意呢,!”
王二郎攜著蘇柳娘往里行去,,順口又吩咐了黃阿有道,“都散了吧,,且各自忙活去,!”黃阿有應了聲是,便帶著一眾仆婢退下了,。
這宅院兩進兩出,,前后院屋舍皆由回廊相連,雖則占地不大,,但勝在布置精巧,,花木芬芳蔥郁,處處透著親切雅致,,可堪小筑之稱,。若住上人口簡單的人家,便是再愜意不過,。
王二郎帶著蘇柳娘上了后院主屋二層,,是樓閣樣式,只一個房間,,推開雕花木門,,撲入眼簾的卻不是房內(nèi)的擺設,而是一扇偌大的圓形窗子,,竹簾低垂,,遮住了窗外夕陽。
蘇柳娘步入房中,,將竹簾卷起,,放眼望去卻是一處花紅柳綠的園子,園中一條碧綠的小河蜿蜒而過,,于亭臺水榭之畔匯聚成了一汪秀美的池水,,池中青蓮花開的正盛,隨風搖曳,,頗具妙姿,。
“這是后院里的花園子,以后你就在那園中吟詩作賦,,也可坐在這繡樓里觀景弄弦,,你看可好?”王二郎溫柔笑問,,卻見蘇柳娘對著窗外發(fā)愣,,玩笑道,“你也是見過世面的,,怎對著一個小園子發(fā)起了愣,?若不是我這幾年胡吃海喝沒剩下幾個錢,否則定要挑一處風景絕佳之地,,重新蓋一處華府高樓,,如此才算住的舒坦呢!”
見蘇柳娘仍舊沒甚反應,,還道她誤會了,,又道,“你呀,只管放心,,這里不過是暫住的,,等我稟明了父母,定是要讓你入我王家住的,,你若對這里滿意,,權且當做娘家罷了!”
從方才一入這蘇家小筑,,蘇柳娘就感覺自己完全懵了,,任憑著王二郎引領指點,如今又聽到王二郎這番言語,,心中竟如驚濤駭浪翻涌而過,,她指尖一松,竹簾子嘩啦一聲垂下,,擋住了窗外一派夕陽余暉,,房中瞬間昏暗了許多,她轉(zhuǎn)身與王二郎對面而立,,似有話說卻又不知如何啟口,。
王二郎不解的與她對望,房中越發(fā)昏暗了下來,,他只看到一雙晶瑩的眸子就那么直直的望著他,,泫然欲泣。王二郎心里發(fā)慌,,握住蘇柳娘那柔若無骨的玉手,,卻被那冰涼的觸感驚了一跳,急道:“這是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你方才那些話,可是哄我的,?”蘇柳娘哽咽問道,。
“我對你說得每句話都是真的……我,我可以發(fā)誓,!”王二郎信誓旦旦的舉手發(fā)誓,。
“男人的誓言有幾分可信,你一定是哄我的,,亦或是……我在做夢,!”蘇柳娘喃喃自語。
見她不相信自己,,王二郎急切道:“我當真不曾哄你,,我答應要娶你,,自然會做到……前些日子我還托了鄭瑞和武攸義幫忙為你脫籍,他們一個在揚州府有關系,,一個在戶部里有親友任職,,想必過兩日便會有消息了!”
蘇柳娘聞言,,卻將手兒抽了回來,,語氣冷然中帶著幾絲顫抖,道:“二郎何必如此,!我不過是個混跡風塵的女伶,若是情投意合便處著,,若是感情淡了便分開,,如此簡單的道理,你卻不懂嗎,?”
“你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要如此說話,我哪里做錯了,?”王二郎本以為她會滿心歡喜的接受自己送給她的宅院,,萬萬沒想到她竟是如此反應,立時懵了,。
“你自然是做錯了,!”蘇柳娘道,“你一個官宦人家的郎君,,卻異想天開的想要娶一個女伶為妻,,不說你父母是否同意,大周的律法卻還擺在那,!即便是脫了賤籍,,也抹不去這番過去!你自小在這權貴人家里長大,,難道還分不清良賤,?我原以為自己是個傻的,怎知你比我還傻,!”
見自己一番好意卻沒個好報,,王二郎也有些惱了,氣哼哼道:“對,,我就是個傻子,!那么多千金閨秀我都不喜,偏生喜歡你這不識好歹的女伶,,我當真是個大傻子,!”他拂袖背身,不再看蘇柳娘一眼。
聽他這番氣話,,蘇柳娘知道自己話傷了他的心,,可她卻不得不如此,若是再這么下去,,他們兩人必定沒有什么好結果,,倒不如趁此早早斷了的好。于是她又道:“你該有這番覺悟,!何況你也并不那么了解我,!”
“你什么意思?”王二郎猛然轉(zhuǎn)身,,死死盯著蘇柳娘,。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來洛陽么?”蘇柳娘道,,“因為我在揚州嫁過人,,有過丈夫,你說,,我怎么還能嫁給你呢,?”
“不可能!”王二郎上前一把拽住蘇柳娘道,,“你胡說的是不是,?!”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問秦綠枝,,是她收留的我,對我的過往也是一清二楚的,!”蘇柳娘言罷,,便冷然的掙脫了王二郎的束縛。
而王二郎卻因蘇柳娘所言,,心頭仿似被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淋得通透,連心都涼了半截,,他怔怔的站在原地,,任由蘇柳娘離去,卻呆呆的說不出半個字來,。
蘇柳娘從容的與王二郎行了一禮,,默然離去,轉(zhuǎn)身之際,,眼淚卻不自覺的滾落下來,,心中酸楚難以言表,。
歡場中人早已忘記了什么是真情,卻深知何謂假意,??善齾s遇見了這么一個男子,帶著一腔真情真意而來,,讓她甜蜜的找不到北,,又惶恐的不知所措,午夜夢回間每每淚如雨下,,誰都不愿失去捧在手心里的美好,,可當她沒有資格沒有能力擁有的時候,與其焦灼的等待著分離時的心如刀絞,,倒不如早早的斷了這份念想,,何況她已然貪得了太多的溫存。
她一步步向外走去,,雙腿卻灌了鉛一般的沉重,沒了往日里的輕快,,而終點不遠不近的矗立在那兒,,只要邁出了這道門,她與他便再無瓜葛了,。
“不要走,!”一聲不舍的嘶喊,一個竭力的擁抱,,一句簡單卻觸動人心的話語,,“柳娘,不要走,!”
溫暖熟悉的懷抱立時打破了她的故作堅強,,讓她再也無力掙扎,耳畔溫熱的呼吸瞬間融化了她并不牢固的冰封的心腸,,聽著王二郎如乞求般的話語,,她淚如雨下?!岸伞?p> “你別說話,,我不想聽!”王二郎緊緊抱著她,,好似一個孩子抱著一個心愛的又隨時可能被搶走的玩具一般,,“誰沒有個過去,我年少時還流連過青樓楚館呢,!就算你曾經(jīng)有過丈夫,,可你到京城也有段時間了,,他卻從未找過你,這便說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你,!柳娘,我不管你曾經(jīng)如何,,我只知道從我認識你開始,,我便認定了你,你就是我王二郎要娶的女人,!”
蘇柳娘聽了,,心中越發(fā)酸澀難當,淚水肆意洶涌,,聲音嘶啞,,道:“二郎……我不值得……這樣的感情……我回報不起……”
“我不要什么回報,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王二郎赤紅著雙眼,,動情道,“柳娘,,答應我,,永遠留在我身邊!”
面對這樣情真意切的懇求,,蘇柳娘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話來,唯有轉(zhuǎn)身與這個用情至深的男子相擁而泣,。
數(shù)百盞孔明燈漸行漸遠,,恍若要與那天際的星月爭輝一般。蘇柳娘依偎在王二郎懷中,,喃喃的訴說著她的過去,,“那個人曾與我青梅竹馬,也曾信誓旦旦,,但終究挨不過貧苦,,竟要將我賣給富人家做妾,我不愿便逃了出來,,從此再也不信任何誓言,!”
王二郎將手臂收緊了一些,下巴蹭了蹭她的脖頸,,在她耳邊低語道:“那我以后便不說什么狗屁誓言,,我便做給你看,讓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我王二郎的誠意,!”
“可是……”
“柳娘,,我知道我們要在一起定是還有一番波折,,但是我相信,只要你能堅定的留在我身邊,,我會將所有的問題都解決好,,然后風風光光的娶你!”
墨色的天空中,,孔明燈燃盡了最后的余暉,,在天際中一閃而逝,仿若被這黑色的天幕吸納了去,,終究學了那短暫而逝的螢火,。
蘇柳娘默默享受著這份溫存,也許短暫也許長久,,但正如秦綠枝所言,,不試一試怎知道呢,那就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