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齋,,慕秋園。
金桂樹下,,一張楠木小榻上,,一襲天青色廣袖長袍隨風擺動,一名俊顏男子安靜假寐,,烏黑的長發(fā)披散著,,看似姿態(tài)慵懶。但見眉心微蹙,,方知他并非如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安然閑適,。
秋風拂過,花枝顫動,,幾簇飄香的金色花朵成群結(jié)隊的灑落而下,,落在那流水般鋪展開來的天青長袍之上,落在那沙沙翻動的古籍詩書之間,;幾朵調(diào)皮的金瓣擦過男子的鼻尖,,飄飄蕩蕩的綴在了他柔軟的發(fā)絲上。
似是被那濃郁的花香驚醒,,男子睜開雙眸,,清亮的眸光迅速鎖定在了那不遠處的長廊中。
“什么事,?”
聽見詢問聲,,正待離開的管家忠叔又折了回來,恭敬道:“是王小娘子遣人送來了一封書信,,還有一卷畫作,。”
鄭瑞接過了書信,,拆開來看,,字數(shù)要比往日里多出不少,他坐直了身子,,一目十行的掃了一遍,,眉間的褶皺又深了幾分,眼眸微垂,,若有所思,。
信是王三娘親筆寫的,說得是王二郎的事情。
卻道那日王二郎情急之下曝光了蘇柳娘懷孕的事實,,當真讓王家二老差點氣絕,。一個好人家的郎君,哪里能干出這樣的事情,,真真是連聲名都不要了,。
王二郎為了能與蘇柳娘長相廝守確實是不遺余力,在堂上整整跪了一晝夜,,非得要王家二老答應(yīng)讓蘇柳娘過門方才肯起身,。
王家家主王寔連吹胡子瞪眼的力氣也沒了,唉聲嘆氣的來回說著孺子不可教之類,。崔氏則稍顯平靜,,連夜與王寔商量了一番。
次日,,見王二郎仍舊跪著,不肯起來,。這罵也罵了,,打也打了,王家二老也是沒了辦法,,黑著臉同意了讓蘇柳娘過門之事,,只是不能為正妻,并且要答應(yīng)與盧家結(jié)親,。王二郎心中不愿,,但見王家二老態(tài)度堅決,雙方又僵持了半日,,家中姊妹兄弟都來勸說王二郎,,王二郎也不能再固持己見,心中掙扎不已,。
最后孟氏與王二郎說了一句話,,“你若再這么僵持,只怕將來蘇娘子進門也沒好日子過,,還是順著你母親一些的好,!”
一語點醒夢中人,為了不讓蘇柳娘今后在王家的日子難過,,王二郎終是點頭同意,,不再與王家二老打擂臺。
這幾日,,王二郎被王寔拘在家中閉門讀書,,因之前崔氏的那番話,王二郎倒是覺悟了幾分,又因著王家二老同意了蘇柳娘進門,,王二郎也就不再抵觸,,如今這個結(jié)果也算是最好的了,若是再進一步只怕母親不滿,,反倒是害了蘇柳娘,,便遣了人去蘇家小筑知會了一聲,卻沒有言明納蘇柳娘為妾之事,。
曾許諾聘為妻,,如今卻成了妾,王二郎苦惱不已,,不知如何與蘇柳娘言說,。而他出不得門,又怕下人傳話傳偏,,最后還是決定等自己能出去了當面說清楚,,如此,她若要生氣怨怪也好有個發(fā)泄的對象,,自己還能哄勸幾句,,畢竟她如今還懷著孩子,最忌動氣傷心,。
而王家二老則加緊了速度為王二郎求親說媒,,忙得不亦樂乎,似乎已將蘇柳娘此人忘了個一干二凈,。
看著喜氣洋洋的王府,,望著拘在書房中心不在焉又唉聲嘆氣的王二郎,王三娘跟著惆悵了起來,,王府上下的一番歡喜喧鬧,,卻將這兩兄妹排除在外了。
原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會有結(jié)果,,有些人不是相愛了便能終成眷屬。王三娘坐在繡樓上,,第一次心事重重的寫下了這封帶著感悟與苦澀的書信,。
她自小喜歡聽說書,故事中不乏才子佳人之類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橋段,,就算門第森嚴,、障礙重重,那對有情人終能克服重重困難,,美滿幸福的廝守終身,,他們之于對方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愛情便是無可分享的獨一份。
可事實是,,王二郎與蘇柳娘這對有情人,,在一起的代價,竟然要讓另一個女人加入其中,。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本應(yīng)該是屬于他與她兩個人之間的誓言??!
花香襲人,一朵丹桂落在雪白的紙箋上,,仿似美人嬌顏上的一滴胭脂淚,,美艷而凄涼。
鄭瑞捻著紙箋,,枯坐良久,,清亮的眸光中透著一絲黯然、一絲掙扎,、一絲茫然無措,。王三娘的這番略帶稚氣的感悟,讓他從無畏的少年情懷中驚醒過來,。
那蘇柳娘,他是見過的,,氣度才情不輸于任何大家閨秀,,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就是因為女伶的出身,,讓她連成為正妻的資格都沒有,,便是委屈做妾,在王家二老心里,,怕也只會覺得是種羞恥吧,。
而他這個商賈出身的白丁,在那王家二老眼里只怕與那蘇柳娘不分伯仲,,他開始感到了一絲不安,。
若他是王二郎,他會如何做呢,?按照他的性子,,他會帶著錦兒遠走高飛吧,一如那些游俠兒,,闖蕩天涯,,有何不可?
忽而又想起,父親鄭云臨走前與他說得話來,。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于世間,秉持的便是一份承擔責任的勇氣,。
念及此,,鄭瑞不禁搖頭苦笑,為方才荒唐的想法,。錦兒是那樣一個嬌養(yǎng)大的千金,,怎能因自己的私心,讓她經(jīng)受這世間風雨的摧殘,,他比她更了解這個世道,,并非是說書人口中的那般春花秋月,多少貧賤夫妻淪落的百事皆哀,,若是自己無法給她幸福,,他又哪里配得上她的傾心相待?
提筆著墨,,筆走游龍,。
“勿憤勿悲,且安且樂,。待吾蟾宮折桂,,定以三媒六聘,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便是他的決定,。
流水般傾瀉而下的字體,深沉若玄潭般濃厚的墨跡,,那是他給她的最堅定不移的承諾,,此生不變!鄭瑞鄭重的將信箋交給忠叔,,清亮的眸中神采奕奕,。
待忠叔離去,鄭瑞又拿起案上的那一卷畫兒來,,徐徐展開,,卻是一幅中秋月夜團圓圖。
一輪明月,,一座房舍,,一桌佳肴,一群其樂融融的人們,,豪邁的父親,,溫柔的母親,,活潑機靈的幼弟,還有那個掛著暖暖笑容的少年,。
此情此景,,讓鄭瑞心向往之。只是秋闈在即,,他不能隨父母返回揚州,,今年的中秋怕是要對著這幅團圓圖獨自度過了。
將畫兒懸在桂花樹上,,斜靠在小榻上,,朦朧中又想起了幼年時與親生父母歡聚的時光,每年的中秋節(jié)便是在這慕秋園里度過,。
輕輕地閉上雙眸,,他好像聞到了桂花酒的醇香,聽到了花樹下阿耶吟詩作對的朗朗之聲,,阿娘甜美的唱和,,還有那一輪最最皎潔的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