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融雪以后
公元692年,,天授三年,元月,。
思源齋懷冬院里迎來了一群“惡客”,,其特征是不請自來。甫至洛陽的鄭瑞不得不吩咐管家忠叔領(lǐng)著一眾仆婢擺酒設(shè)宴,。
懷冬院里有株老梅樹,,開得是紅梅,白皚皚的雪花壓在枝頭,,卻無法掩去這朵朵丹朱,,反襯的越發(fā)出眾。因著大雪初停,,暖陽當(dāng)空,,以裴恒、裴忣,、婁彥君等為首的七八個國子監(jiān)生們紛紛建議鄭瑞將酒席擺在梅邊亭中,,取個“雪中暖酒賞紅梅”的意境。
鄭瑞倒是周到,,怕這些個公子哥兒們凍壞了,,特特又煞費(fèi)苦心的在亭中燃起了炭盆,但火盆不能過旺,,否則將亭子內(nèi)外的雪暖融了,,便沒了意境,反而濕噠噠的不甚爽利,。
“怎知我今日到,?”鄭瑞將一壺去年存著的桃花酒擱在了銀泥小爐上,隨口笑問道,。
他是過了正月初七便從揚(yáng)州往洛陽趕了,,因著今年的春闈約莫在二月底就會開考,所以他打算早一些回來安心讀書,。不過他只帶信與裴恒等人說年初就回來,,卻沒有說具體何日到達(dá),沒想到這些家伙倒是消息靈通的很,,他前腳剛?cè)胨荚待S,,他們后腳就跟來了。
“誰讓阿瑞如此出眾,一進(jìn)了洛陽城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也是恰巧聽說,,本就是要聚一聚的,所以順道就來你這兒了,!”裴恒蹭飯向來都是臉不帶紅的,。
鄭瑞聞言一笑,揶揄道:“你們來的突然,,我這里除了去年的陳酒,,可就沒別的可招待了,裴大郎要蹭飯,,卻來的不是時候?。 ?p> “有酒就夠了,,一醉解千愁嘛,!”魏仲卿的神色很是抑郁,下眼袋透著青灰色,,原本清癯的臉龐越發(fā)消瘦了一些,,精神很是不濟(jì)。
見他不由分說的拿起還未燙過的冷酒,,就著壺嘴便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鄭瑞不禁納悶道:“這是怎么了?”
其他人聞言皆是一嘆,,還是婁彥君開口解釋道:“他伯父魏元忠魏中丞下獄了,!”
“侯思止、來俊臣這幫狗奴,,竟然誣告我伯父謀反,?!真真是瞎了他們的狗眼,!”魏仲卿怒氣勃發(fā)的吼了一句,。
他因是魏家庶子,自小不受待見,,但他卻肯吃苦,,又讀書上進(jìn),所以受到了伯父魏元忠的青睞,,并保舉他入了國子監(jiān)讀書,。對于他來說,魏元忠給了他出人頭地的希望,,給了他親人般的關(guān)懷,,師長般的鼓勵,這不僅是知遇之恩,他已然將魏元忠視為自己的父親一般,??扇缃瘢涸覅s身陷囹圄,,他卻只能徒勞擔(dān)憂,,無能為力,這讓他心中苦悶無比,。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鄭瑞聽著便是眉頭緊蹙,沒想到那班酷吏竟然從去年一直折騰到今年,,還真是會給人添堵,!
“就前幾天,?!迸岷汔芰丝诰疲湫σ宦暤?,“不光是魏中丞,,就連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三位相公,,還有司禮卿崔宣禮,前任文昌左丞盧獻(xiàn),,潞州刺史李嗣真……都結(jié)伴謀反了……真是謀反年年有,,這兩年特別多!”
“你還有心思玩笑,!”婁彥君一本正經(jīng)道,,“這班酷吏是越發(fā)猖狂了,以前是小打小鬧,,現(xiàn)在居然連一國宰相都敢攀誣,,若當(dāng)真讓他們成功了,這朝堂怕是也要亂了,!”
鄭瑞聞言,,心里也頗為沉重,思索片刻,,道:“可想過聯(lián)名上奏,?總不能任由他們這般胡來!”
“就算聯(lián)名上奏,,也要能直達(dá)天聽才行,,否則還不如沉默……那班酷吏可正愁著牽連不夠大呢!”裴恒嘿然道。
“大兄,,你這話說得不地道,,魏二郎的事也是我們的事,如何能因為怕牽連就置身事外,,該怎么做咱就怎么做,,四郎,你說是吧,!”裴忣是個任俠性子,,說話做事講得就是個義氣。
婁彥君苦笑道:“若是我父親在,,倒是可以讓他幫我們想想辦法,,可惜他要過幾月才入京,時間上怕是來不及了,!”
“恕我直言,,這里除了我之外,各位家里可都是有官身背景,,不能讓家里的大人想辦法上個奏本說道說道,?”鄭瑞道。
“你這可就糊涂了,!”裴恒微帶醉意道,,“我們幾家,除了婁四郎的父親,,都是芝麻小官,,不是說能見到皇帝就能見到的,再者,,現(xiàn)在連宰相都蹲大獄了,,這朝堂上若還有人敢出言為他們爭辯,我就跟你姓,!”
“我說有呢,?”
“誰?”
“徐郎君的父親,,徐有功徐郎中,,如何?”
“他倒是個敢直言的……”裴恒點(diǎn)了點(diǎn)頭,。婁彥君接口道:“可惜他如今賦閑在家,,也是說不上話的!”眾人聞言皆是喪氣的低了頭,,喝起了悶酒,。
魏仲卿已經(jīng)喝大發(fā)了,,只見他滿臉通紅的大著舌頭道:“大,大家,,也,,也別為難了……大……大不了,我跟那班狗奴拼了……來,,兄弟們,,舉起酒杯,為……為我壯行,!”
眾人見他如此,,也不知該如何勸說,只得舉杯湊趣,。如此三五回喝下來,,眾人都露出了醉態(tài)。鄭瑞還算清醒,,便吩咐了管家為眾人準(zhǔn)備了些醒酒的湯飲來?,F(xiàn)在可是大白天,若是讓他們醉醺醺的出去,,實在是不妥,。
正當(dāng)鄭瑞忙活著為魏仲卿等人灌醒酒湯時,,卻見王三娘興沖沖的從院子外跑了進(jìn)來,。她一身明艷的嫣紅色梅枝紋襦裙,外罩一件雪色貂裘,,俏生生的映入了鄭瑞的雙眸中,。
“呀,怎么著,,醉貓聚會,?”王三娘眨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溜了一圈東倒西歪的學(xué)子們,,促狹道,。
鄭瑞將手中的醒酒湯遞給了一旁的管家忠叔,打量了一圈王三娘,,唇角輕揚(yáng),,笑道:“你怎么來了?”
“不歡迎,?”王三娘嗔怪道,,“吃酒也不記得叫上我,真是白想你了,!”
聞言,,鄭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瞄了一眼身后眾人,見他們沒注意到這里,,便帶著王三娘向院外走去,,邊走邊問道:“又是偷溜出來的?”
“本娘子出門還需要偷溜,?”王三娘白了鄭瑞一眼,。
“那是……與娘子們有約?”
“就不能是特意來看你的,?”王三娘氣惱的瞪了一眼不識好歹的鄭瑞,。
鄭瑞側(cè)身,看了一眼氣鼓鼓的王三娘,,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王三娘秀氣的翹鼻,,臉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溫暖笑意,心中卻因為王三娘那一句“特意看你”而受用極了,。
王三娘被鄭瑞那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跳,,俏臉兒刷的一下染成了紅布,心里卻仿佛抹了一層蜜似的,,嘴里卻不依不饒的反問,,“怎么,你不想我來看你,?”
鄭瑞卻不答,,伸手在小徑邊的梅樹上摘下一朵還沾著雪沫子的紅梅,小心的用手掌的溫度,,融去了梅瓣上的雪花,,顯出了它原本的嫣然之色,輕柔的簪在了王三娘墨色的發(fā)髻上,。
青絲紅梅,,膚如冬雪
美哉,那花枝下的豆蔻
道一聲:贈爾雪中梅,,賦我相思意
瑩潤靈動的大眼睛里倒映著一雙清亮的眼眸,,那眸光中有著她的身影,她看到了那朵鬢邊紅梅,,如跳躍不息的火苗,,擁有著灼目的溫度。
時光在瞬間定格……
卡擦一聲,,小徑邊的梅枝突然斷裂開來,,梅枝上積壓的厚厚冰雪砸了兩人滿頭滿臉,瞬間冷卻了方才洶涌而起的火熱情愫,。
鄭瑞與王三娘都是猝不及防,,忙忙的抖落身上的雪花,。兩人看著對方狼狽的模樣,都是忍俊不禁,。
“還是進(jìn)屋去吃碗姜湯熱熱身吧,,別看現(xiàn)在暖陽高照,其實融雪的時候最冷了,!”鄭瑞幫著王三娘掃落了肩上最后一片雪花,,引著她往花廳去了。
“其實我今天出來是趁著我阿耶阿娘不在,,想去銅駝坊看看我二兄的,。”王三娘捧著鈴鐺遞過來的手爐,,舒服的嘆了口氣,,道,“順道就拐到你這里看看……若不是看到忠叔出門,,還不知道你已經(jīng)回來了呢……你這人,,回來也不知道通知我一聲,真是沒良心,!”
鄭瑞苦笑,,他哪里是沒良心而是沒時間打招呼啊,!又想到王三娘所說的順道,,貌似從崇業(yè)坊的王府去洛陽城北的銅駝坊,怎么轉(zhuǎn)都不可能順道路過仁風(fēng)坊的思源齋吧,?
“你,,常常順道來思源齋,?”鄭瑞眼帶笑意,,清亮的眸子已然透析了她的心思。
聽他緩緩而有力的念出順道兩字,,王三娘的耳根子都紅了,,飛快的白了一眼鄭瑞,辯解道:“別臭美了,,哪里來的‘常?! ?p> 見她如此,,鄭瑞心領(lǐng)神會的一笑,,而后換了個一本正經(jīng)的神情道:“待會兒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好久沒見過二郎了,,也不知他這新婚燕爾的日子過得如何逍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