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就是大清國來的上賓吧,。為何大人的裝束和蕓子以前遇到的大清國的大人們不一樣,？”蕓子淺笑著將乳白色的米酒徐徐倒入沈哲面前的酒碟中，聲音糯糯的,，卻不膩人,，柔糯中有一絲沁人心脾的清泠，她是個無才無藝的斟婦，卻能與橫濱的花魁比肩,，除了勝在她的聰明,，更是勝在她的聲音，而她的聲音能當(dāng)這第一,，亦不在于它是最嬌媚的或是最優(yōu)雅的,，只是喜歡嬌柔的人，可以盡情融化在她最初的嬌柔里,，喜歡矜持的,，亦可以在為在她的嬌柔里感受那來之不易的空靈而擁有無限的成就感。
沈哲聽著聲音聽得有些癡,，直到蕓子笑吟吟地放下酒盅他才反應(yīng)過來,，干咳了一聲掩飾尷尬：“我是從美利堅過來的?！?p> “啊,，大人是說去過大海那邊的美利堅嗎,？真是厲害呀,。”
沈哲也算是那種在稱贊中長大的人,，但是眾所周知,，被絕代佳人贊美的效果和被其他人贊美的感覺那是不一樣的，被恭親王,，被他干爹,，被他老師夸獎，他都得留著分小心,，聽夸的時候不能光高興,，得想著這夸里是不是有別的什么含義，或者根本是在說反話,，表面上夸,，實際上是警告；至于被那些個七大姑八大姨的夸獎,，沈哲就覺得跟見面打個招呼一樣根本不能在他情緒上產(chǎn)生什么變化,。這下可不同，雖然眼前的尤物只夸了他一句很簡單的“斯奎欸（厲害）”他已經(jīng)有點飄然的感覺,，竟沒注意到蕓子眼底那層更深的笑意,。
只顧著謙虛：“哪里，哪里……”
“不過……”蕓子轉(zhuǎn)了個身為東鄉(xiāng)斟酒：“能與這么厲害的天朝大人成為摯友,，東鄉(xiāng)大人想必一定也是薩摩的驕傲,，啊，不，以后還會成為全日本的驕傲呢,?！?p> 東鄉(xiāng)這邊，本來聽見蕓子的聲音已經(jīng)被醉酥了骨頭,，聽到蕓子說他是薩摩的驕傲更是臉紅到了脖子根,，那個時代的薩摩是個很出人才的地方，大久保利通,，西鄉(xiāng)隆盛和已經(jīng)故去的小松帶刀,，日本的新政府里，恨不得三個里就有兩個在幕府時代是屬于薩摩藩的武士,，東鄉(xiāng)也是個才華出眾的人,，要說定然是算得上塊璞玉的，埋在泥土里也是會有卞和去挖的那種,，但是偏偏他就沒被深埋在泥土里,，而是被放在了盛滿珍奇異寶的珠寶箱里，遍地都是寶馬,，伯樂自然也不夠用了,。可在蕓子口中,，他不但成了薩摩的驕傲,，還成了全日本的驕傲，一下子大腦空白就差忘了自己姓啥,，先前被忽略的不快更是一掃而空,。喝了口酒緩緩神，趕忙推辭這個跟他至少是現(xiàn)階段搭不上邊的榮譽：“蕓子小姐過贊了,?！?p> “ぃぃぇ（不）”蕓子挺直了腰，露出一個頗為嚴(yán)肅的神色“蕓子從來都是實話實說,。對吧，大清上國來的大人,？”
冷不丁又被蕓子招呼到，沈哲都沒意識到他剛才到底在問什么,，只是順著她的話點頭：“沒錯沒錯,?！?p> 心想這丫頭還真是厲害,，一個人顧兩邊是哪邊也沒怠慢,。以前聽說過日本的藝妓大多是從10歲開始培養(yǎng)的，走路,，跪坐,，斟酒，歌舞,，三弦,，說話，連怎么吃熱豆腐不出聲,，不沾上口紅都得手把手的教，這個蕓子,，大概是把人家學(xué)歌舞，三弦的時間都學(xué)了說話,，斟酒,，術(shù)業(yè)有專攻,，雖只是個斟婦，卻不能說不成功,。
突然,，隔壁間響起了一聲推翻桌子的沉悶響聲,，燈影閃爍了一下徹底滅下去,，此時太陽已,，這等一滅,，基本上從沈哲這邊是看不清旁邊發(fā)生了什么,，走廊里傳來隔壁房間的兩個藝妓的尖叫聲和逃命的腳步聲，緊接著,，隔壁房間的黑暗中陡然想起一聲嚎叫，一縱血跡已經(jīng)濺在了隔著兩個房間的白紙護(hù)城的擋板上,，觸目驚心,。
大概不到三分鐘伴著一連串雜亂的咚咚腳步聲一群人闖進(jìn)那間屋子,，沒聽見什么反抗的聲音,，優(yōu)勢同樣的腳步聲想起在了走廊上，只是比剛才慢了很多,，東鄉(xiāng)用長長的已經(jīng)出鞘的太刀遠(yuǎn)遠(yuǎn)地將門拉開了一條縫，而沈哲手里,，一只銀色手槍的子彈已經(jīng)上了膛,，黑洞洞的槍口準(zhǔn)確無誤地對準(zhǔn)門口的方向,，以防不測,；好在外面過去的門口走過去的只是一群手執(zhí)長棍的酒保裝扮的人物,，他們抬著一個咽喉被一刀割開，已經(jīng)絲毫沒有生氣的矮個子日本人,，后面的幾個人中間還架著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看情況,，是兇手被制服了，那個兇手不大的年紀(jì),，臉上的皮肉卻不正常的松散下來，沈哲猜測這個人之前大概是個相撲選手,，神色倒也從容淡定，沒有一絲一毫要掙扎的樣子,，反而目光平靜，仿佛是行兇之后就等著被抓一般,，脊背挺得筆直似乎不是去赴死而是要為他的天皇復(fù)命,。
老板娘急急忙忙地跑來賠不是,，東鄉(xiāng)向她揮揮手說了聲不要緊，畢竟這是兇殺案,，又不是店家的失誤,，老板娘向他們兩個人行了個禮又朝蕓子使了個眼色，要她好生招待,，這才小心地將門掩上,。
蕓子放下剛剛添滿，卻在整個變故中沒灑落一滴米酒的酒盅,，眼神絲毫不躲避隔板上透過來的血跡,，臉上也沒有一點受過驚嚇的樣子,，將東鄉(xiāng)甩落在地上的劍鞘拾起來上手奉上，轉(zhuǎn)頭對沈哲點了下頭,，沈哲立刻會意將火槍收回,。
“兩位大人不必如此緊張，現(xiàn)在新政府要把日本變成西洋,，這些在德川將軍的時代也是錦衣玉食,，往來鴻儒間的人，如今在新政府這里沒得到任何好處不說,，連吃飯的手藝也成了違法的,，當(dāng)然會不滿。這種事呀,，一個月要有個兩三次呢,。這再大的事，見多了也就不慌了,?！?p> 沈哲默默地去喝酒碟中的米酒，來掩飾自己眼中的猜忌,，這個女子當(dāng)真是不簡單的人,，真的僅僅只是個斟婦嗎？若說是藝妓的從小訓(xùn)練嚴(yán)格,，可以讓這些看似柔弱的女子泰山崩于前而不動,，或者是真如蕓子所說這里的命案頻繁讓這間部屋里的藝妓已經(jīng)麻木,，但是那到底是死了人的事情,，而且剛剛從各個雅間里受了驚嚇跑出來的藝妓那也不是一個兩個,。
“上國的大人,?！笔|子幫沈哲斟著酒,，眉眼間溫柔的笑意,，竟險些讓沈哲忘記剛剛她不正常的鎮(zhèn)定,。“您說呢,？”
沈哲將自己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向下傾瀉的純白色米酒上,，盡量不去看蕓子她那雙看似無害卻可以蠱惑人心的眼睛和凝脂一般的皓腕,，敷衍道：“話是這么說,，但蕓子小姐處變不驚,，當(dāng)真是女中豪杰,。”
“要我說,?！睎|鄉(xiāng)卷起了袖子,，淡藍(lán)色的血管在他的皮膚下突突直跳,，他全然沒注意到沈哲和蕓子之間升起的怪異氣氛,。自顧自地義憤填膺：“新政府根本就不用跟他們解釋那么多,，應(yīng)該把不服政令的人召集起來,，將他們送到西洋去，讓他們看看,，我日本國已經(jīng)落后了別人多少,，現(xiàn)在不向西洋學(xué)習(xí),，不改變自己的陋習(xí),，就得像西邊的印度一樣,，永遠(yuǎn)被西洋人踩在腳底下?！?p> “對于他們來說，有些東西不是說割舍就可以割舍得下的吧,。幕府,，對東鄉(xiāng)君來說是仇人，對他們來說卻是恩人,，他們做的,，在東鄉(xiāng)君看來是陋習(xí)，在他們看來卻是他們一生追求的東西,，使他們從小就認(rèn)定的生存在這世上的意義,。”沈哲看著那個被架走的相撲手被老板娘找來的警察帶走“如果不是立場,，他們或許與我們也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吧,?！?p> 東鄉(xiāng)聽了這話，眼中的戾氣已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同情：“如果有人斷送了新政,，我東鄉(xiāng)勝道第一個就要取他首級的,?！?p> “兩位大人?！笔|子感覺到屋里的氣氛正走向一股濃重的悲傷,，忙出聲打破整個趨勢：“兩位大人一直可否為蕓子講講，西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西洋啊,。”東鄉(xiāng)摸摸下巴“各個國家都不一樣,，像英國也有國王就是相當(dāng)于咱們的天皇,，但是他們的國王不管事，真正掌權(quán)的人是他們的首相,，而法蘭西是共和國,，就是沒有皇帝，只有總統(tǒng),。美利堅則是把掌控國家的大權(quán)分成三份,，一份給最高法院，一份給過會還有一份給總統(tǒng),，他們的總統(tǒng)每四年要換一次,，一個人最多當(dāng)八年的總統(tǒng)。其實,，我東鄉(xiāng)勝道覺得美利堅最值得學(xué)習(xí),，但是巖倉大人和大久保大人都更傾向于英格蘭和普魯士?！?p> 蕓子輕輕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在她的那股柔美上又加了點嬌憨,。優(yōu)雅地將頭轉(zhuǎn)向沈哲：“蕓子總是聽人說美利堅,，美利堅的，究竟這個國家是個什么樣子的,?！笔|子嘴上沒說這個問題是在問誰，可一雙向上挑起的鳳眼,，卻分明是在逼問著沈哲,。
沈哲隱隱覺得臉上有點發(fā)燒，盡力避開她的灼灼目光，和東鄉(xiāng)勝道取得眼神交匯,，似乎這個問題是為東鄉(xiāng)解答的,。“簡單來說,，在美利堅,，任何人之間都沒有等級之分，只要有能力就能取得一番成就,，所有人都努力的工作并且能取得相應(yīng)的回報,。誰該當(dāng)總統(tǒng)，誰不該當(dāng),，都是有全民投票選出的,，得到多數(shù)票的人才能領(lǐng)到全國?！?p> 蕓子聽得出神,，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喃喃自語：“如果我國能變成這樣那該有多好,?！?p> “現(xiàn)在的日本不是已經(jīng)沒有等級之分了?！睎|鄉(xiāng)笑著出言提醒,。
蕓子一愣，恍然大悟一般地合手掩了下嘴：“瞧我都忘了,，讓兩位大人見笑了,。”又忙著給兩位斟酒,。
沈哲對于這個女子的戒心不知為何時有時無,，看見她掩嘴害羞的摸樣，一下子竟有點懷疑那個剛才那個冷靜得異常的女子和這個少女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蕓子將沈哲和東鄉(xiāng)二人的酒碟斟滿,，看看了酒盅中的酒尚夠再斟個三四次，便將酒盅放下,，歪著頭,，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兩位大人都曾在西洋游歷，不知是否在西洋……”
說到此處,，蕓子有余光瞟了一眼低著頭的沈哲,。
“聽聞過關(guān)于大清上國已故的咸豐皇帝那封流落在海外的遺詔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