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外燈火通明,,路上站滿了頂盔貫甲的士兵,,只留出一條極為狹窄的通道,就連見慣大場面的東海王也嚇得呆住了,,止住腳步,,不肯邁過門檻,拽著韓孺子的胳膊,,顫聲說:“這不是宮里的侍衛(wèi),。”
韓孺子也有點猶豫,,昨天登基的時候他曾經(jīng)望見過大批的儀衛(wèi),,相距比較遠,只看到無數(shù)色彩鮮艷的旗幟,、盔纓,、甲衣和兵器連成一片,像是堆積成山的花燈,,威嚴有余,,勇猛不足。
此刻站在門外的這一批士兵不同,,身上的甲片互相摩擦,,發(fā)出極具威脅性的響聲,手中的刀槍在燈火的映照下奕奕閃光,,明明離著十幾步,,感覺就像是抵在了胸口,區(qū)區(qū)百余人,,比排列整齊的數(shù)千名儀衛(wèi)更顯猙獰,。
“他們是來保護陛下的,。”楊奉輕聲道,,擁著皇帝走出大門,。
東海王急忙跟上,在這種時候他可不想落單,,可心里仍然惴惴不安,,也不管楊奉能否聽到,對韓孺子說:“他們都是從城外大營來的,,不知是北軍還是南軍——啊,,肯定是南軍,太后把她哥哥的軍隊調來了,!我就說……”
外來士兵的數(shù)量不只這一百余名,,整座皇宮似乎變成了軍營,到處有三五成群的士兵駐守,,平時隨處可見的太監(jiān)與宮女這時全都不見了蹤影,。
東海王嚇得幾乎癱軟,要由兩名太監(jiān)攙扶著前行,,韓孺子開始時有些害怕,,很快恢復坦然,無論楊奉所謂的“時候到了”是什么意思,,他都不在乎,,一路上,他只關注各種各樣的目光,,士兵們和宮里的人不太一樣,,眼神清楚地暴露了心中的想法,有疑惑與好奇,,也有敬畏與興奮,。
在這群南軍將士當中,或許還有劉介這樣的忠臣,,只是沒機會表現(xiàn)出來,。懷著這樣的希望,韓孺子的每一步都很穩(wěn)定,,拒絕了太監(jiān)的扶助,。
一行人很快到達太后居住的泰安宮,這里聚集的士兵更多,,里三層外三層,,將整座宮圍得水泄不通,韓孺子覺得自己是從人群中擠進去的。
庭院里排列著士兵方陣,,正房門口的廊廡之下,,站立著一名將軍,全身裹甲,,外面罩著一件繡花錦袍,,一看到皇帝出現(xiàn)就在衛(wèi)士的幫助下笨拙地跪拜,“臣救駕來遲,,伏乞陛下恕罪?!?p> 韓孺子知道輪不到自己說話,,果然,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楊奉大聲說:“將軍平身,,將軍甲胄在身,,可以軍禮行事?!?p> 將軍謝恩,,又在衛(wèi)士的幫助下起身。
韓孺子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認出這是太后的哥哥,、南軍大司馬上官虛,東海王猜的沒錯,,這的確是從南大營調來的軍隊,。
屋子里的人也不少,但是沒有士兵,,正中的椅榻上坐著上官皇太妃,,韓孺子也被送到椅榻上坐著,與皇太妃中間隔著一張小小的幾案,。左吉帶領六名太監(jiān)守在東暖閣門前,,太后還是不肯露面。景耀與十余名管事太監(jiān)分散各處,,中掌璽劉介也在其中,,個個面色凝重。
除此之外,,還有兩名太監(jiān)和兩名宮女守在角落里,,極不惹人注意,韓孺子看到了他們,,覺得他們很可能是孟娥的同類人,,共同特點是很少看人,總是盯著某個一無所有的地方,貌似恭謹,,其實是在提防意外,。
孟娥不知在哪里。
東海王站在皇帝身邊,,臉色蒼白,,一句話也不敢說。
楊奉守在皇帝側前方,,也不說話,,事實上,屋子里的人雖然很多,,卻異常地安靜,,門外的上官虛好歹向皇帝跪拜,這些人卻連表面上的客套都省卻了,,皇帝安靜地進來,、安靜地坐下,誰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屋外天邊漸亮,,屋內蠟燭燃盡,安靜的氣氛終于被打破,,南軍大司馬上官虛走進來,,做勢欲向皇帝和皇太妃跪拜,景耀和另一名太監(jiān)急忙將他扶住,。
皇太妃對自己的哥哥說:“上官將軍不必多禮,。”
上官虛站定,,抱拳道:“宰相殷無害,、太傅崔宏、兵馬大都督韓星,、右巡御史申明志等奉詔進宮,,已經(jīng)到了?!?p> 東海王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興奮地叫了一聲,只要舅舅崔宏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皇太妃點頭,景耀走到門口,,高聲宣大臣進宮,。
宰相殷無害第一個進來,腳步踉蹌,滿頭大汗,,一進屋就跪下,,向椅榻和東暖閣的方向連磕幾頭,顫聲道:“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
另外幾名大臣跟在后面,也都跪下請罪,。
皇太妃一改平時的溫和,,神情冷峻,一聲不吱,,太監(jiān)們也沒有請大臣平身,,宰相等四人只能長跪不起,連頭都不敢抬,。
相隔不到一天,上官虛已不是那個面對意外瑟瑟發(fā)抖的新貴,,而是掌握兵權,、第一個進宮護駕的將軍,面帶寒霜,,扶劍站在門口,,像是四位大臣的押送者。
接到進宮詔書的大臣不只這幾位,,沒過多久,,又有十位大臣進宮,全都跪在宰相身后,,吏部尚書馮舉因為種種原因比其他顧命大臣晚了一步,,五十多歲的人居然當眾痛哭流涕,摘下頭頂?shù)拿弊?,請求重罰,。
還有兩位大臣不知為何,非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砰砰地磕頭,,額上流血不止。
韓孺子驚訝地看著這一幕,,這與他想象中的朝廷棟梁可不一樣,,大臣們即使做不到劉介那樣寧死不屈,也該保持起碼的尊嚴,,可是放眼望去,,他只見到一個個發(fā)抖的后背和汗津津的額角。
皇太妃輕點下頭,景耀會意,,揮手命手下的太監(jiān)們扶起滿地的大臣,,然后開口道:“諸位大人先不要忙著請罪,陛下登基第一天就有人進宮行刺,,太后憂心如焚,,聽聞消息之后,立即宣召南軍大司馬進宮連夜大搜,,現(xiàn)已逮捕三百……”
景耀看向一名管事太監(jiān),,太監(jiān)馬上小聲提醒道:“三百八十四人?!?p> “嗯,,現(xiàn)已逮捕三百八十四人,據(jù)目前所知的情況,,行刺一事絕非偶然,,宮里要查,宮外更要徹查到底,,非得找出幕后主使不可,。所謂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陛下遇險,,國家危難,,諸位大人可有良策?”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在場的所有大臣都露出難以置信的吃驚表情,,宰相殷無害帶頭,按官職大小一個接一個痛斥大逆不道的刺客,。
韓孺子的震驚卻是真實的,,昨晚的怪事發(fā)生才剛剛三個多時辰,他甚至沒看到刺客的影子,,居然引發(fā)這么大的動靜,,不只城外的軍隊火速進駐皇宮,還抓起了將近四百人,。
東海王說過太后有大計劃,,可這計劃牽連之廣,還是超出韓孺子的想象,。
大臣們的痛斥告一段落,,宰相殷無害說出了第一句有用的話,“幸賴大楚列祖列宗保佑,,陛下有驚無險,,當時情形如何,,陛下可否簡述一下?”
“我當時……朕……”韓孺子并沒有怕到說不出話,,只是覺得這種時候應該謹慎一點,,話說得越少越好,這是楊奉一直以來對他的提醒,。
旁邊的東海王跳出來了,,自從看到舅舅崔宏之后,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陛下受驚過度,,讓我來說吧。事情發(fā)生在昨晚二更左右,,陛下與我正談論宗室諸侯,,突然,照明的三根蠟燭一下子全都滅了,,陰風陣陣,,人影幢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東海王身上,連韓孺子也不例外,,東海王的講述繪聲繪色,,刺客好像不只一人,而是許多,,皇帝嚇得不知所措,全仗著東海王臨危不懼,、指揮若定,,叫來了貼身侍衛(wèi),才終于將刺客逐退,,驚得群臣連呼“萬歲”,。
東海王講畢,景耀上場,,沒有太多的渲染,,直截了當?shù)卣f:“太后當機立斷,傳令宮中一切人原地待命,,必須挨個說清事發(fā)之時的行蹤,,少于兩人作證,皆有嫌疑,,與此同時宣召南軍進宮,,排查全部侍衛(wèi),此刻正在訊問相關人犯,,很快就能有口供,?!?p> 景耀話音剛落,外面有聲音喧嘩,,上官虛立刻出門查看,,很快回來,嚴肅地說:“刺客的一名同伙招供了,?!?p> “這么快?”太傅崔宏脫口而出,,馬上醒悟自己犯了大錯,,急忙補充道:“太后英明,上官將軍行動迅速,,刺客……這個必定被捉個措手不及……”
“可惜,,沒能抓到刺客本人,只擒得數(shù)名同伙,,兩人當場自殺,,三人落網(wǎng),其中一人已經(jīng)招供,?!鄙瞎偬摰故菦]有見怪。
崔宏越發(fā)惶恐,,一個勁兒點頭稱是,。
“弄清刺客的身份了?”上官皇太妃問道,。
上官虛點點頭,,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說:“刺客在宮中藏身多年,,牽連甚廣,,請陛下和太后允許我便宜從事,以將其連根拔起,?!?p> 韓孺子唯一能做出的表示就是嗯了一聲,上官皇太妃代替太后做出決定:“將軍盡管放手去做,?!?p> 上官虛掃了一眼屋子里的十幾名太監(jiān),被看者無不惴栗,,連中司監(jiān)景耀和太后的心腹左吉也不例外,。
上官虛沒有指控任何人,揮下手,,進來兩名重甲軍官,,一言不發(fā)地從大臣們中間擠過去,,抓住中掌璽劉介的雙臂,向外拖行,。
“弄錯了,,你們弄錯了!我跟刺客沒有關系,,我連刺客是誰都不知道,!”劉介被拖到門口時才反應過來,連聲大呼,。
韓孺子再也無法忍耐,,站起身,說:“且慢,,朕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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