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的爭論還在進行,被委以重任的太傅崔宏百般推辭,,其他大臣則全力舉薦,好像整個天下再沒有第二人能與崔太傅相提并論,。
東海王側(cè)身緊緊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后退數(shù)步,,手摸下巴,,皺眉沉思,“太后這一招真是陰險啊,,表面上對付齊王,其實是想借機將我舅舅擠出京城,,令崔家的其他人一下子成為人質(zhì),,一箭雙雕?!?p> 韓孺子搖搖頭,,“這不是一箭雙雕,我猜太后是在向崔太傅示好,,希望與他和解,。”
“嗯,?”東海王不滿地斜視韓孺子,,“你懂什么,權(quán)勢之爭比真刀真槍的戰(zhàn)場還要激烈,,崔家和上官家……算了,,你理解不了,你連太后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卻在這里猜她的想法,,可笑?!?p> 相隔只有一道虛掩的門,,韓孺子真想出去看一眼決定他命運的太后長什么模樣,可他沒動,,聽從楊奉的囑咐,,多聽少說,即使受到東海王的嘲諷,,也不回嘴,。
外面的爭論還在繼續(xù),太后給出許多優(yōu)厚條件,,更多的軍隊,、更大的權(quán)力,甚至允許崔宏在齊國獨斷專行,,崔宏沒法再推辭了,,但是能聽得出來,,他答應(yīng)得很勉強,心中疑慮不少,。
“舅舅怎么能答應(yīng)下來呢,?”東海王在暖閣里著急,來回踱步,,“他一走,,太后就會對崔氏全族下手,在外面有再多的軍隊也沒用,。不行,,我得出去提醒他一聲?!?p> 東海王推開一條門縫,,側(cè)身溜出去,隨手掩門,,韓孺子只看到一片攢動的人頭,,瞧不見皇太后。
討伐齊國不只是任命一名將軍那么簡單,,是先禮后兵,?還是長驅(qū)直入,真接攻入齊王宮城,?大臣們意見不一,,還有許多細節(jié)問題,比如征調(diào)哪些地方的軍隊,、各地諸侯哪個應(yīng)該拉攏,、哪個應(yīng)該防備,諸如此類,。
陌生的地名,、官名、人名以及諸多往事一個接一個冒出來,,韓孺子根本來不及記憶,,聽了好一會,才慢慢理出頭緒,,對大楚江山有了粗淺的理解,。
看樣子,禍端是武帝釀成的,,他在晚年疑心極重,,不愿立太子,與此同時又給予幾乎每個兒子一點希望,,桓帝繼位之后,,這點希望變成了反叛的火種,,桓帝早就想要解決這個大患,可惜短短的三年時間里需要他處理的事情太多,,一直沒能騰出手來,。
大臣們討論的內(nèi)容越來越瑣碎,韓孺子找張椅子坐下,,尋思了一會,,仍然覺得太后是在示好,而不是設(shè)計陷害崔家,。
他感到有點頭暈,,楊奉布置的任務(wù)實在太難了,遠遠超出一名十三歲少年的極限,。韓孺子閉上雙眼休息了一會,睜眼看向窗邊的孟娥,,微笑道:“你的傷沒事吧,?”
或許是因為有其他人在場,孟娥比平時更顯冷淡,,等了一會才勉強吐出兩個字:“沒事,。”
韓孺子從懷里取出一個紙包,,放在幾案上攤開,,里面是他晚餐時特意留下的桂花糕,自己拿起一塊,,對孟娥和另一名宮女說:“你們也餓了吧,。”
孟娥挪開目光,。
“你們也得吃飯啊,,外面的人忙得很,一時半會想不到這里,,隨便吃點填填肚子也好,。”韓孺子沖角落里的宮女笑了笑,。
孟娥剛要張嘴說話,,另一名宮女先開口了,聲音粗重,,果然是名男子,,很可能是沒有凈身的男子,“妹妹,,別聽他的話,,咱們不是宮里的人,,用不著討好皇帝?!?p> “原來你們是兄妹,,你叫什么?”韓孺子打定主意要將談話進行下去,,他有事情要問,。
男子上前半步,目光冰冷,,“把你這一套用在別人身上吧,,我們不參與宮里的事情?!?p> “你們不是在保護我嗎,?”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p> “奉誰的命,?”
男子又上前半步,窗邊的孟娥說:“他還是個孩子,?!?p> 男子可不這么想,“你聽到太監(jiān)楊奉說什么了,,這是個野心勃勃的孩子,,是頭沒長大的狼,跟皇宮里的其他人沒有區(qū)別,,他若得勢,,照樣是個昏君?!?p> 孟娥沒再開口,,韓孺子很驚訝,孟家兄妹如此厭惡皇宮,,又為何進宮充當侍衛(wèi),?
“我只是一個想活下去的‘昏君’?!表n孺子沒有生氣,,反而很欣賞孟娥兄長的直率,“跟你們一樣,,我也不喜歡皇宮,,寧愿跟母親住在窮街陋巷,如果能給我一個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當皇帝,?!?p> 韓孺子的話并不完全真誠,他有點喜歡當皇帝,,但得是真正的皇帝,,像現(xiàn)在這樣有名無實、時刻面臨生命危險,,他的確更愿意出宮當平民,。
“前一刻還在學習帝王之術(shù),這會兒就不想當皇帝了,?”孟娥兄長看向妹妹,,“皇宮里的人都是這么奸詐,你一定要時刻小心,,絕不要……”
有人推門進來,,孟娥兄長退到墻邊,恢復(fù)活雕像的狀態(tài),。
東海王一眼看到了幾案上的糕點,,大步走來,抓起一塊往嘴里塞,,“餓死我了,大家光顧著討伐齊王,,把我這個正經(jīng)的皇子給忘得干干凈凈,。”
“你跟崔太傅說話了,?”韓孺子問,。
東海王搖搖頭,咽下嘴里的食物,,“用不著,,我與舅舅心有靈犀,使個眼色他就明白了,,現(xiàn)在正跟太后提條件呢,,想讓我舅舅冒險,可以,,但是別想弄什么‘調(diào)虎離山’之計,,老虎就算離山了,山里也是老虎的地盤,?!?p> 外間的聲音小了許多,已經(jīng)聽不太清,韓孺子想象外面的情形,,對東海王說:“應(yīng)該讓你舅舅把劉介帶走,。”
“劉介,?他死定了,,帶走他做什么?這種事情你根本不懂,,別亂插嘴,。”東海王晃了晃案上的茶壺,,發(fā)現(xiàn)是空的,,對兩名沉默的宮女說:“看樣子讓你們干點活兒是不可能了,嘖嘖,,太后從哪找來的人,?真是……獨立特行?!?p> 韓孺子靠近東海王,,“你去外面要壺茶水,就說是給我的,,然后用眼神告訴你舅舅,,讓他向太后索要劉介和刺客同伙,帶去齊國與齊王對質(zhì),?!?p> 東海王上下打量皇帝,“你瘋啦,,真當我是隨從,,居然讓我做這種事?崔家不會失勢,,最后勝利的肯定是我們,。”
“太后與崔太傅互相懷疑,,僵持得越久,,對雙方越不利……”
“應(yīng)該讓步的是太后!”東海王怒氣沖沖地說,,也不管那兩名宮女在場,,“她在拿整個天下做要挾,舅舅當初若是不讓步,,太后就要將咱們兩個全都殺死,,給齊王一個造反的理由,。她已經(jīng)得逞一次,還想再來一次,?不行,,這回絕對不行?!?p> “太后會讓步的,,之前太后手里空空,所以拿整個天下做要挾,,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將天下握在手里,,不會再冒險了。只要她同意將劉介和刺客同伙交給崔太傅,,就表明她在讓步,。”
東海王的眉頭越皺越緊,,重新打量皇帝,,“有人對你說什么了?”
“沒有,?!痹捠沁@么說,韓孺子卻掃了一眼墻角的孟娥兄長,,“刺駕一事疑云重重,,如今刺客自殺,只剩數(shù)名同伙和中掌璽劉介尚在,,他們被誰掌握……”
“誰就能隨意解釋刺駕事件,。”東海王終于醒悟,,“太后若不肯交出刺客同伙,就表明她真想置我舅舅和齊王于死地,,那就干脆來個漁死網(wǎng)破,,她若交出來,我舅舅手里有了把柄,,嗯……”
東海王盯著皇帝,,好像要用目光將他的心掏出來,突然轉(zhuǎn)身走到門口,,側(cè)身溜了出去,,一名太監(jiān)透過門縫向暖閣里瞥了一眼,將門掩上,。
外面恰好傳來太傅崔宏的聲音,,“齊國地廣兵多,只憑關(guān)東各郡的駐軍,恐怕難以取勝,,徒令朝廷蒙羞……”
崔宏還是不肯立刻就任,,在找種種理由拖延時間,作為兩大外戚家族,,崔氏與上官氏彼此間的忌憚太深,,很難取得互信,反而是留在暖閣里旁聽的韓孺子,,看得更清楚一些:上官氏與崔氏好歹保持著平衡,,雖然脆弱,一時間卻不會斷裂,,遠在數(shù)千里之外,、不受控制的齊國才是雙方面臨的最大威脅。
韓孺子畢竟不了解太后的為人,,沒準她就是想同時解決內(nèi)憂崔氏和外患齊王,,可韓孺子必須做出這種假設(shè),因為他仍然想救中掌璽劉介一命,。
“有時候奸詐一點是為了救人,。”韓孺子對孟娥兄長說,。
劉介若是正常下獄,,必死無疑,轉(zhuǎn)到崔宏手中成為把柄,,或許能多活一陣,,韓孺子只能做到這一步,楊奉告誡說不要插手,,可他覺得,,自己如果不為劉介做點什么,不僅會于心不安,,而且會更加受困于十步之內(nèi),。
孟娥兄長搖了一下頭,“收買人心的手段我見多了,,你還太嫩,,劉介就算逃過一劫,感謝的也不是你,?!?p> “我不奢望感謝,只是……母親曾經(jīng)對我說過,,‘生活從來就不美好,,你若認命,,就更不美好了?!词棺≡诤苄〉奈葑永?,母親也不讓我閑著,我想我是養(yǎng)成習慣了,,無論怎樣,,都得做點什么?!?p> 孟娥兄長看向妹妹,,提醒道:“小心,皇帝要收買的不是劉介,,是你和我,。”
韓孺子笑了,,這里的坦率直白與外面的猜疑試探對比鮮明,。
東海王回來了,面沉似水,,韓孺子心中一驚,,“你沒法與崔太傅說話嗎?還是太后不同意,?”
“舅舅一看我的嘴型就知道我想說什么,,太后也同意了?!睎|海王的神情越來越陰沉,。
東海王喜怒無常,韓孺子并不在意,,可這回不太一樣,,東海王走近,低聲說:“你要有皇后了,?!?p> “什么?”韓孺子著實嚇了一跳,。
“我舅舅的女兒,要進宮當皇后,?!睎|海王的臉越來越紅,“她本來應(yīng)該嫁給我的,,你這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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